第51章 結丹

深海溶洞裏, 南顏面壁而坐,服下手頭能服下的丹藥, 讓靈力處于一個滿溢的狀态。

修士在晉升階位之前, 往往會選擇出外歷練,或鍛煉切磋, 了解某種風波會後, 修士的心境會趨于平靜,這種時機最适合結丹。

溶洞內陰邪妖氣濃厚,南顏一脫離鎮靈鎖,七佛造業書的心法就自行運轉不休,絲絲縷縷的靈力被抽往氣海位置。

煉氣時靈力如雲, 雲化為雨, 便是築基, 築基後再不斷修行,使水漸稠如泥壤,修至氣海漸不能容,便是時機精煉為丹。

到了結丹這一步,所修靈力剔除了雜質, 就有了質變。

南顏心神漸入淵微, 周天流轉間, 不斷将靈力擠壓, 片刻後, 她感到氣海身處, 浮出一縷丹火。

丹火是結丹修士的标志, 結丹之後,可運用丹火煉藥煉器,甚至操縱傷敵。有些精于此道的修士們互相切磋,比的就是丹火對撞。

丹火的顏色一般與靈根相同,南顏曾經見過穆戰霆出手時,丹火如赤霞灼海,他天生就是極強的火靈根,對丹火有所增益,同階位中應無人能出其右。

她的靈根有點奇怪,別人的靈根如韌草,金木水火土一眼即名,她的靈根卻看不出來,只感到形如一塊頑石,五行皆可修,卻又不是尋常意義上的廢靈根。

随着靈力進一步擠壓,原本煙波浩渺的氣海,如今靈力不斷注入中央,凝練成一個拳頭般大小的靈力團,又過了半個時辰,凝煉為核桃般大小,靈力團的外表漸漸浮出一些駁雜的靈氣,在白色的丹火包圍下,不斷被焚燒淬煉。

再來,就是不斷提供丹火所需的靈力了。

南顏面上不斷有汗水順着臉頰流下,她沒想到她這白色的丹火這麽消耗靈力,如今她的靈力只餘三成,靈力耗盡前如果丹火不足以讓靈氣團質變結為金丹,她這次便會失敗。

時間一點點過去,靈力幾近枯竭,南顏不免有兩分焦躁。

而南顏打坐沖擊結丹時,一側不遠處,同樣調息完的嵇炀擡眸看向南顏。

修士晉升階位時,不允許任何人打擾,嵇炀凝望了許久,取出病酒琴,随手一撫,這一次并非是靜夜謠,而是他以前時常聽師者自奏的無名曲。

這無名曲并無特殊之處,對安定心緒卻有殊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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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聲雖為寧心,卻無端有一絲悵然若失之意,嵇炀撫奏間,南顏漸漸入定。

結丹最後一關,敲心魔考。

她此刻五識封閉,只能依靠自己才能挺過這一關。

嵇炀漸停彈奏,忽然他聽見遠處似有人出聲。

“……撫琴的道友,可否前來一見!”

這聲音有些耳熟,嵇炀回想片刻,想起之前還有被潛行鎮靈鎖拖進深海,便唇角微勾,雙目閉合,周身氣息漸漸消失。下一刻,他身下的影子如有了自己的靈智一般浮現而出,化作一個披着鬥篷的神秘人。

本體仍在,只是外人看來五識均陷入沉睡,宛如進入了深度調息。他伸手拉低了帽檐,袖中露出的右手,殘指處已被偃甲機關接上,正是那日南顏曾在鯨舟上看到的。

他最後看了一眼南顏,料想還有一個時辰才會結束,在原地留了張符箓,便向遠處發聲的地方走去。

這片溶洞極為寬闊,岩漿流出的地方是一座火山口,越是往上走,上方還殘留在溶洞壁上的的妖獸屍骨越是駭人。

嵇炀一路上避開那些垂落下來的鎮靈鎖,有幾具焦黑的骨骸,離得極遠仍能感受得到那骨骸的威壓,不知是何種妖獸。

“道友!我在這裏!”那聲音就在不遠處。

嵇炀轉過一排鐘乳石後,便看見幾條長長的吊索,正把什麽淹進了岩漿裏,十數息後,才慢慢往上提。

提上來的修士右臂被斷,一臉猙獰,但肉身還完好無損,細一看,他脖頸上系着一枚黑色玉蟬,好似是他護身之寶,頗有特異之處,縱然身體靈力被切斷,玉蟬仍散發着一圈烏光,保護主人不受岩漿浸透。

正是之前被他扔下海中的厲遲。

那厲遲得玉蟬保護才茍活到此時,可玉蟬中蘊含的靈力似乎已經耗盡,烏光十分暗淡,應抵不過下一次的岩漿浴。

厲遲醒來後發現被困在此地,大罵了半日,發現無人來救,連仇人兇手也沒見到,從憤怒到絕望,正在等死時,忽然聽見一陣琴聲,心道這是唯一生機,便瘋狂呼救。

此時他看見有一個黑衣人竟從溶洞那頭循聲而來,心頭大喜,又看他一身魔氣,顯然是個魔修,連聲道:“本……我乃巳洲帝子,道友,不管你是誰,你只要有辦法救我脫困,巳洲的法寶爐鼎任你挑!”

黑衣人抱着臂,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他半晌,轉念便編造好了一套說辭。一開口,竟是中年人嘶啞難聽的聲音:“原來是巳洲帝子……巳洲,一別已有數十年了,也不知現在是什麽年份?”

厲遲一時拿捏不住這人是什麽來歷,急于脫困,忙答道:“現在是蒼延二十七年,這海底乃封妖大陣,不知道友怎來到此地的?”

嵇炀邊走邊道:“吾乃為尋救家師而來,當年年少氣盛,擅自闖入封妖大陣,被潛行鎮靈鎖所捕拖往海底,不過所幸我輔修偃甲道統,機緣巧合之下脫出束縛,但又無法尋到出路,是以多年以來便徘徊于此……罷了,既然同為巳洲之人,我這便放你下來。”

他說完,從乾坤囊中取出兩根銅簽般的物事,飛上去忙活一陣,在潛行鎮靈鎖再次落下前,解開了厲遲的束縛。

厲遲一脫困,立馬飛離岩漿的範圍,落在一處安全的岩石上,從乾坤囊中取出一枚蠟丸,揭開蠟封後,取出裏面一顆散發着異香的丹藥服下打坐調息,随後他被斷去的右手,骨肉漸漸生出,不多時,整個手臂就恢複如初。

這一番波折,他頗有死裏逃生之感,恢複了一成靈力後,對黑衣人道:“這潛行鎮靈鎖集偃甲之道大成,洞內之鎖密如繁星,千年來不知多少大妖喪生于此,能解此鎖的人,除了酉洲魯氏的幾個大師,世上也找不出幾個。你剛剛說你是為解救恩師而來,卻不知你的恩師是何人?”

“家師并非主修偃甲之道,而是巳洲第一大宗天邪道的副宗主,我幼時曾蒙恩師相救,收為弟子,後來恩師赴辰洲相鬥,奪舍求生後被正法殿打壓于封妖大陣……”嵇炀說到這,故意低嘆一聲,“正法殿判決不公,我曾叩于天道碑前,卻被打了出去。”

他言之鑿鑿,話語中既提到辰洲相鬥,又提到正法殿天道碑,加之厲遲曾去過正法殿,對殿前天道碑印象極其深刻,頓時信了九分。

“那可太好了!”厲遲大喜,“我乃獄邪侯獨子,天邪道副宗主禍無極正是我師叔,這麽說來我還要喊你一聲師兄。既然是天意讓我來此,那師兄也合該到了脫困的時候,我來此之前持有道生天的釋令,只不過半路被奪去,待我解救出師叔,倒要看看這些辰洲廢物往哪兒躲!”

這句話他說得戾氣十足,嵇炀道:“只要能救得師尊怎樣都好,只是帝子既然說半路被奪去釋令,怎會還有釋令可解開封妖大陣的罰罪銅柱?”

厲遲一時沉默,素來嚣張的臉上,隐約浮現出一抹驚懼之色:“我來此之前,曾隔簾見過那位子洲的玄宰,他随手折了支梨花,以花蔔卦,說我此行必有波折,這第二道釋令烙在我神識之中,總會用得上。”

那位……還是這般算無遺策。

所以帝天光之下,他只能假托失憶,唯恐那位玄宰循天道而來發現了他。

厲遲見他不言不語,道:“你留在此地幾十年,可見對師叔心誠,目下辰巳之戰、山海禁決都是用人之際,待接回師叔後,你索性随我回天邪道本宗。”

厲遲根本不怕他抱有什麽異心,只要見到禍無極,不論他是什麽人,都會原形畢露。

“好,只是我在此地逗留多年,開辟的洞府內尚有些東西需要收拾,帝子在此調息,我去去就回。”

嵇炀消失在厲遲神識探查範圍後,整個人如化流沙般消失,片刻後,回到本體中。

他正想着事情,一睜開眼,就對上一雙清淩淩的眼眸。

嵇炀:“……”

只見南顏半跪在他面前,一張臉板得極其嚴肅,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嵇炀還以為她發現了什麽,細一看,她雙眼沒有神采,靈息還未平複,顯然還在心魔關竅中。

修士晉升素來都是孤身一人處于洞府秘地,極少有旁人在場,嵇炀奪舍前後算兩輩子加起來也沒見過這種場面。

“少蒼。”南顏好似受了什麽刺激,一臉清聖莊嚴道,“我剛剛一直在想你。”

嵇炀:“……”

南顏:“我慎重的思考了一下,我對你現在很有些想法。”

嵇炀:“你有什麽想法?”

南顏:“我對你的頭發很有想法。”

嵇炀:“……”

南顏:“那年,我們分開之後,我找了個和尚師父,師父說,頂上光明者,才可放心大自在。”

嵇炀:“……”

南顏:“你總是心事重重的,我想讓你跟我皈依佛門,從此放下一切,四大皆空,體味人間的一飲一啄,感受世上的美好。”

……她這心魔關,症狀當真不輕。

修士晉升時的心魔來源于過去的經歷,如果心魔關渡過後,認定了什麽東西,就算晉升成功了,往後也會潛意識地執着于此。

“阿顏。”嵇炀自知這會兒不能逆着毛捋,牽着她的手坐下,循循善誘道,“你想破碎虛空得證大道嗎?”

南顏直愣愣地看着他,搖頭道:“我不想,我願效仿地藏王菩薩,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嵇炀道:“你可是視我如地獄?”

南顏:“你走正道飛升,我無話可說,你行魔道,不管去哪兒我都會把你扯下來,栓在我身邊度化,我死之前,你休想離開。”

嵇炀拂開她額前散落的發絲,輕聲道:“我和那些魔修是一樣的,你從沒想過要殺我?”

南顏像是做錯了什麽事似的,低下頭道:“……我獨待你,持分別之心。”

……真可愛。

嵇炀閉目抵住她的額頭,盡量壓下心頭湧上的過于誘人的悸動,啞聲道:“那你可記住了,你的分別之心已許給我了,總有一日,我是要反過來向你要的。”

“嗯……”

他這話一出,南顏眉目間那一絲不安慢慢散去,只聽氣海處一聲裂開般的輕響,她周身的散發的築基修士之氣煙消雲散,随之而出的,是結丹修士的氣息。

尚需一刻鐘,待她五識回歸,一切就會不一樣了。

就在她五識昏迷間,遠處傳來另一股魔修之氣,只見厲遲已恢複了全部修為,正駕着一頭五階角蟒疾馳而來,神識放肆朝他們掃去時,大笑出聲,惡狠狠道——

“我就說這鬼地方怎會有丹火之氣,原來是在結丹,這女修被我兩次遇到,合該歸我!至于你,與辰洲同行就是你最大的不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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