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銀兩
眼簾漸開,入目一片無盡的黑暗,突然出現一點光亮,事物漸漸清晰,熟悉的內室,熟悉的陳設,紫檀木制的拔步床上一具修長的身體靜卧,雙眼輕閉似是睡着了一般,只是強勁有力的胸膛卻不見了起伏。
床邊一道白色身影靜坐,手被緊緊握住,他将手緩緩抽出,起身靠近那人,俯身在他唇角落下輕吻,他的臉色異常平靜,好看的紅唇輕啓低聲說着些什麽,尚未辨出說的是什麽話,視線被一片血色覆蓋,一把精致的匕首不知何時已深深刺入心髒,白色的衣襟被鮮血滲透,刺目的紅色在兩人胸前暈染開,模糊了視線……
“蒼翊……蒼翊……?”
心口一陣陣刺痛,意識朦胧間,似乎聽到有人在喚自己,雙眼突睜,瞳孔開始聚焦,絕色的面容近在眼前,略顯焦急,正蹙眉凝視着自己……
“你……沒事吧?”
蒼翊仍有些愣神,迷茫地瞪着雙眸,良久才緩緩坐起,輕輕搖了搖頭。忽覺手中有些異樣,低頭一看才發現那只修長白皙的手已經被自己緊緊攥在了掌中,指尖因為血脈不通已然變得青紫,心下一驚,才趕緊松開了手:“你怎麽不躲開?”
南宮若塵只平靜地看着他,手間因血液快速流通泛起一陣陣酥麻,想起他方才在夢中渾身緊繃,眉頭緊蹙的樣子,不由問道:“做惡夢了?”
“嗯……”替他按揉的手微頓,淡淡應道。
剛才的夢境朦胧一片看得并不清晰,可那是什麽他卻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日他中箭身亡,在自己床前自盡的那道白色身影,是他心中永遠的痛,也是永久的結,那時瑾竹在他身旁低語,到底說了什麽?
重生而來的這些時日他從不曾問起,原來并非是不在意,只是被他刻意忽視了。
“瑾竹……”
知他心不在焉,南宮若塵也不欲多問,聽聞輕喚也只是擡眼靜靜看着。
蒼翊垂眸,有些猶疑道:“那天在竹意閣……”
“王爺,卑職歸冉,有要事禀報。”
“……”
蒼翊臉色一黑,心情郁結的同時又有些慶幸,微嘆了口氣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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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酉時了。”南宮若塵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輕聲道。
蒼翊微驚,不知不覺竟睡到了日落時分。
南宮若塵見他懊惱,起身準備去開房門,蒼翊這才注意到這人不知何時早已穿戴整齊。
歸冉侯在門外,聞聲擡頭卻見出來的是另一人,微愣了一瞬,旋即點了點頭。
南宮若塵回禮,許是對門外的人心存芥蒂,蒼翊出來時面色有些不善:“何事?”
對這人莫名的敵意有些不明所以,歸冉低頭道:“啓禀王爺,朝廷派發的赈災銀兩大量缺失,不知去向。”
“大量缺失?”蒼翊眉頭微蹙:“缺了多少?”
“約莫……三成。”
三成?那可是幾十萬兩紋銀,為何現在才發現?蒼翊垂眸,若是遭遇山匪淩雲一定會告訴他,既然沒有,那這些銀兩就只能是“自己人”動的手腳:“淩雲呢?”
“在庫房。”
蒼翊颔首,還是決定先去庫房看看。因是收到消息直接趕往盧陽,所有赈災所需物品皆在郡守府入庫,日落之後的庫房更顯陰暗,已然燃起了火光,蒼翊到時,淩雲正守在庫房內,見人走進忙走上前道:“王爺。”
“情況如何?”
蒼翊擡手示意免禮,淩雲将手中的一本冊子遞過:“所有需要救濟的災民都已經登記在冊,目前來看,現存的銀兩尚能解決,可若是有什麽變故,就難說了。”
蒼翊随手翻看着手中的冊子,又走到整齊排列的幾箱鐵箱前,裏面翻出了一些被調包的石制紋銀,外表一層銀箔,混在真銀中間若非刻意分辨還真是不易發現,片刻的沉默之後,蒼翊問道:“途中可有發現什麽異常?”
“沒有。”淩雲恭敬應道:“行裝太多打尖住店極為不便,故而我等多是直接在野外紮營,只有那日夜間突逢大雨,所有人在林州城內歇了一宿,以屬下猜測,若有問題,最可能的地方便是林州。”
“林州?”蒼翊垂眸,神色有些意味不明:“事做的如此隐晦,想必定有當地官員介入,只是林州最高不過四品官員,品級不高,膽子倒不小。”
淩雲聞言神色微變:“據說那林州刺史在上任之前曾在頤都留職過一段時間,會不會……”
蒼翊冷笑一聲,忽然瞥得身側一人,一副無動于衷置身事外的模樣,不由笑道:“不知此事,中護軍如何看待?”
“……”歸冉身形微正,擡眼看了看,又低頭道:“卑職不敢妄論。”
蒼翊挑眉,遂也不再多問。手中撚起一錠假銀,拿至眼前打量。
這真銀之中被摻入假銀錠,行動時竟無一人發現,說明行事之人是早有準備,且對他們的行程也事先知曉,如若真是皇城中人透露消息,那人會是誰?而私吞赈災銀兩中飽私囊,只要查實便是死罪,那人行事漏洞百出又如何敢這般有恃無恐?還是說,那人是确信了自己根本回不到皇城……
蒼翊鳳眸微眯,手中的銀錠在指尖摩挲,他倒是沒想到,那人的手竟已經伸到這邊遠之處了……
某王爺的白日酣睡,致使現在已過亥時也仍睡意全無,自用了晚膳便一直待在房裏,一人端坐于軟榻上看着書卷,一人則歪倒在他膝上,拿着放置在小幾上的點心往嘴裏送。
“少吃些吧,該積食了。”
好聽的聲音從耳畔上方傳來,蒼翊側頭平躺,對上那雙魅惑的桃花雙眸,忽然一笑,拿起一塊豆糕抵住了那紅潤薄唇。
南宮若塵微怔,垂眸看他笑的狡黠,知道拗不過他,無奈張嘴輕咬了一小口,便見他收回了手将剩下的一口塞進了自己嘴裏。
“……”
“你說這事會不會是那人搞的鬼?”
見他若無其事的樣子南宮若塵也懶得與他計較什麽,放下手中的書卷道:“盯着那批赈災銀的人不在少數,事情未明之前,也無法定論。”
“說的也是。”蒼翊擡眼看向屋頂的橫梁:“暫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南宮若塵面色稍顯怪異,沉默半晌道:“也好……”
吃了某人咬剩下的那塊點心之後蒼翊便沒再伸手,伏卧在椅上的靈狐緩緩睜開迷蒙的雙眼,小巧的鼻子聳動,許是有些饞了尋着香味跳到小幾上,轉悠着在幾盤點心上輕嗅,又探着舌頭舔了舔,随即耳朵微耷,似是讨厭這種甜膩的味道,又悻悻地跳開了……
入夜之後的盧陽郡城內漆黑一片,靜谧得有些可怕,臨近城邊的一處不起眼的民宅內卻仍舊燈火通明,隐約傳來談話的聲音。
“傳聞那翊王在離洛不過一介閑散王爺從不過問政事,如今看來,只怕也不似表面看起來那麽簡單吧。”略顯破舊的四方木桌一側,一個身着黑色常服的中年人開口。
另一側斜坐着一個藍衣公子,正端着竹木簡制的茶杯擡至唇邊輕酌,似乎無意答話。
中年人面色微變,沉聲道:“這災情控制得如此之快,說開還多虧鄭将軍一曲橫笛,這眼見着情勢急轉,他們不日便會離開盧陽,現在仍不動手,只怕要錯失良機了。”
“良機?何謂良機?那翊王身邊高手如雲,要想成事談何容易?本将準備完全卻遭人狼狽追捕,大人此言,是要怪罪于本将了?”
“下官不敢。”口中雖說着不敢,那中年人面上卻毫無懼色:“只是我等接到的命令,務必帶四皇子回國,不惜一切代價。如今鄭将軍這般畏首畏尾,莫不是怕了?”
站在鄭婁生身側的人愠怒,想要辯解又被阻了回去,鄭婁生輕笑:“不知大人派去山下村的人,可有一人歸乎?”
“你……”那人微惱,他派出去試探的幾十號人如石沉大海毫無音訊,他也的确是有些忌憚才會找鄭婁生商量,本想用激将法讓鄭婁生與自己合力,現在卻……
“既如此,便不勞将軍費心了。”
……
“将軍,為何不攔着?”
“他急于送死,何故要攔他?”那人甩門而出,礙于面子也定會有所行動,若是行動失敗,這失職的罪責也就有人擔了……
“那……四皇子呢?”
鄭婁生提起茶壺續杯,聞言動作一頓,繼而笑道:“他總會回去的。”
一雙略失神的眸子裏卻又異常堅定,那白衣身影在腦海浮現,無端想起那兩人在衆人面前也毫不避諱地雙手交握,鄭婁生嘴角笑意收攏,握住茶杯的手也越發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