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不負
“啓禀陛下,翊王殿下到了。”喜喬低垂着頭上前。
“你先下去!”
喜喬應聲轉身,帝王面沉如水,他不由得替進殿的這位抹了一把冷汗。
淩厲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蒼翊上前行禮:“臣弟……”
“啪!”
清脆的聲響驟然響起,剛至殿門口的喜喬驚了一跳,趕緊踏出去緊緊關上了殿門。
蒼翊微撇着頭,突如其來的耳光沒有絲毫留情,嘴角一陣刺痛,舔了舔,鐵鏽般的味道在舌尖上蔓延。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麽!”
夾雜着諸多情緒的怒火,慶元帝氣得發顫,連帶着剛打過人的巴掌也在微微顫抖。
蒼翊伸手輕撫嘴角,抿了抿唇:“臣弟愚鈍,請皇兄明示。”
“你休要給朕裝糊塗!”
昨夜翊王府中明燭燃了整個府邸,在黑暗之中不亞于一場燈會般惹人眼,百姓口口相傳,到現在他所做之事在整個頤都城內只怕少有人不知,他此舉,做給世人看,或者說根本就是做給他這個帝王看的!
蒼翊沉靜道:“臣弟不敢。”
“哼!你不敢?你有什麽不敢的?”慶元帝臉色鐵青:“私藏敵國皇子,不顧皇家顏面與一男子成婚,荒唐至此,你還有什麽不敢做的!”
蒼翊手下一緊。
他果然是已經知道了,瑾竹的身份!
見他長久不語,慶元帝自認震懾見效,以為他是有所動容,臉色不禁緩和了些,轉身朝着主位上走去:“他既為月華國皇子,又是醫聖之徒,留在離洛皇城終是不妥,朕已派人修書一封通知月華國君,不日便會有使臣前來,至于你昨日所做的那些荒唐事,朕即刻下旨賜婚,擡你府中靈犀為妾,即日起,她便是你翊王府中唯一的側妃!”
鐘情于一低賤丫鬟終究要比與男子成婚要妥當,且有城西別院的傳言在先,這般處置是現下最好的方法。
慶元帝在正位上坐下,卻見殿中之人突然跪下,腰杆挺地筆直。
蒼翊垂眸:“臣弟,恕難從命。”
“朕不是在同你商量!”不容置否的語氣,昭示着帝王的決心。
蒼翊還是那一句:“臣弟恕難從命。”
“你言下之意,是要抗旨嗎?”
慶元帝眸色驟沉,嚴肅冷冽的神情透出幾分危險的味道,“朕告訴你,這天下你要和誰在一起,是男是女,身份貴賤,朕都可以應你,唯獨他不行!”
不止是因為他是敵國皇子,更因為他是醫聖左彥的徒弟。
“可臣弟此生,只認他一人。”似是沒看到帝王愈加難看的臉色,蒼翊平靜道:“皇兄若擔心臣弟的舉動損及了皇家顏面,這皇室之尊,臣弟不要便是。”
若是可以,他只願守着一人,許他一生他最想要的生活。
不待帝王回答,他又繼續道:“臣弟自知身無所長,如今擁有的一切皆由皇兄賜予,若離了這皇室尊位,其實一無是處,可即便擁萬千華貴,臣弟亦是凡俗之人,自明事至今十幾載,只為他一人傾心,此生唯願與他攜手,縱然萬劫不複,臣弟也絕不能負他。”
蒼翊俯身,行君臣之禮,然頭未觸地,殿內一聲脆響,玉質的杯盞混着滾燙的茶水在他身前炸開,飛濺的茶水和碎片從他側臉擦過,留下淡淡的血痕。
慶元帝扔擲茶杯的手收回,一拍桌面,龍顏大怒:“混賬東西!”
“好一個萬劫不複也不負他,身在皇家,你的身份豈是你說不要就能不要的,你可曾想過,你的決定,于母後而言,有多殘忍?”
辛辛苦苦數十年的教導,先帝離世,幼兒便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若讓她得知翊王今日所言,必然大受打擊。
蒼翊神情微變,雙手緊握成拳,沉吟道:“若論殘忍,皇兄所做之事,便對所有人都是好的嗎?皇兄遲遲不肯立儲的原因,究竟是什麽呢?”
“你想說什麽?”
蒼翊擡頭:“儲君之位早有人選,皇兄卻放任朝堂之上兩虎相争,注定讓人絕望的結局,卻還讓人在渺茫的希望中掙紮,皇兄的決定,不殘忍嗎?”
慶元帝雙眸眯起,天下間知曉此事的人屈指可數,但翊王絕不在此列。
“所以,你也要成為其中一只猛虎嗎?”
注定要死在獵人手中的猛虎!
蒼翊聽出弦外之音,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他擡眼道:“皇兄自登基至今的十幾年間,過得快活嗎?”
慶元帝皺眉:“此言何意?”
與上位之人對視半晌,蒼翊坦然一笑:“世人皆以為帝王之尊,至高無上,是所有人欽羨,向往甚至觊觎的位置,卻少有人能明白帝王的無奈,自古有舍才有得,于帝王而言,國便是家,而家,便成了拖累,臣弟閑散慣了,受不了這般累贅,家有皇兄撐着,臣弟,只要他一人足矣。”
他之所以選擇在昨夜完婚,不止是情之所至想要給他一個歸屬,他想讓皇兄知道,他無意争奪皇位,以天下人為證,與一男子成婚,再無繼承大統的機會。
“臣弟不知皇兄屬意的儲君為何是他,但臣弟絕不會質疑皇兄的決定,望皇兄明斷。”
自古立長不立嫡于皇室中不在少數,或許正因為不是嫡系,其母也已不在世間,沒有母家支撐更容易掌控,正這般想着,沉默良久之後的慶元帝突然出聲。
“大皇子蒼烨,是朕的嫡子。”
“……”蒼翊愕然瞪大雙眸。
慶元帝看了他一眼,又道:“皇後有孕期間,身中劇毒,毒性只針對腹中胎兒,是以直至臨盆宮中竟無一人察覺,朕傾整個太醫院之力,保住胎兒性命,他體內之毒,卻始終無解。”
“……”
“淑妃也并非亡故,而是朕親自賜死。”
是以下毒之人,便是淑妃了。
他一臉平靜地訴說着皇室秘辛,蒼翊卻驀然驚出一身冷汗!
宮裏人皆知兩位皇子先後出生相差不過數日,但确是皇後晚一步臨盆,若蒼烨是嫡子,而蒼邵才是淑妃之子,而調換皇子于帝後而言也并非難事,豈不是意味着,這奪位之争,從皇子出生開始,就已經踏入了帝王設下的局,将悉心培養的儲君藏于朝堂之外,借合适的機會迅速崛起,期間所有的争鬥,都不過是自取滅亡,這皇宮之中,乃至于整個朝堂,都是眼前這人一早布下的一盤驚天棋局!
蒼翊心中極為震撼,若當真是如此,那前世立下三皇子為儲,難道也是這盤棋局的一步?又或是因為什麽變故而不得不為。
比如,大皇子體內的蠱毒,已不足以替他續命!
念及此,蒼翊忍不住想要發笑,想他前世與蒼離鬥得你死我活,原來也不過是跳梁小醜一般,跳入這盤棋局,淪為棋子不得善終,原來他只需要忍一時之氣,便能坐看蒼離最後凄怆的結局。
可若只是這般,沒有鮮血的浸染,以瑾竹前世之心境,又要等到何時才會打開心房?
上天仿佛給他開了一場玩笑,讓他哭笑不得。
他靜靜地看着陷入回憶中的帝王,暗自猜測着他告知自己這些的目的何在,等了半天,卻聽到帝王疲憊的聲音傳來:“罷了,你回去吧,近幾日不必來上朝了。”
蒼翊不明其意,愣了片刻,行禮之後緩緩起身:“臣弟告退。”
他轉身朝着殿外走去,身後之人又道:“你可知朕就算過得再不快活,也絕不會舍了現在這個位置。”
“……臣弟明白,可臣弟不願。”
不願被缥缈如夢的身份束縛,不願承受親人之間的爾虞我詐,不願因重大的責任而身不由己,他不願為皇。
自小看着長大的皇弟逐步走出殿門,慶元帝向後靠坐着,閉目沉思,輕微的腳步聲響起,內殿走出一人,一襲湛藍色曳地長裙,腰間繡着一尾展翅欲飛的青鸾,栩栩如生。
那女子朝着帝王走近,十指撫上他的鬓角,替他輕輕按壓,柔聲安慰道:“烨兒會沒事的。”
慶元帝輕嘆:“先生若能出手,朕自是不必憂心此事,只是翊王一事,他今日交心于朕,焉知能有幾分可信?”
女子望向殿門,面露不解:“如此的話,陛下何不直接應了他的請求,放他離朝,且護他無憂便是。”
“他若真有奪位之心,放他入了江湖,才是最大的隐患!”
帝王聲音微沉,以翊王府如今之勢,若想做些什麽,必然使朝廷重傷,而他若只求偏安一隅,又當真能如願嗎?
那人非同一般的身份,注定了他無法成為池中之物,身在帝王之家,從出生起,他的宿命便不再是由他自己一人掌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