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住人的穴道,讓人暫時不能正常說話行事,時間是根據點穴的力道大小而來,因着燕昊舍不得下重手,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那穴位只閉了一個時辰不到便自己沖開了。
燕昊瞥了慕微一眼,見她此時雖已經易容成了另外一張臉孔,可那雙眼睛該是能讓他認得出來,依稀有原來的影子。她的眼睛周圍有些幹澀,眼神卻依舊靈動,一雙黑色的眸子就如天上的寒星,冷冷的,似乎能拒人千裏之外。
“你能不能自己換?”燕昊猶豫了一會子,還是将衣裳遞給了她,轉身吩咐那群手下:“這麽多人一起行動不方便,你們先去雲州碼頭雇一條船,開了去南城門外邊那個廢棄的碼頭等着我。”
手下知道燕昊不願意他們瞧見慕小姐換衣裳——今日早上,燕昊替她換那農家少女的衣裳時,都是喝令他們退到很遠之外的。況且現在也是事态緊急,哪有這麽多人守着一個小女子換衣裳的事?趕緊答應了一聲,衆人匆匆走了出去,只餘下那兩個趕車的人站在燕昊身邊。
那兩人也很是知趣,快步走出了客房,守在了門外,只見兩條影子在門檻邊上微微晃動。
慕微見着燕昊還站在房間裏邊,啞着聲音道:“你也出去。”
燕昊望了她一眼,搖了搖頭:“不,我不出去,萬一你手腕沒勁,我還得要幫着你換了衣裳才是。”他低頭朝慕微笑了笑:“這有什麽要緊,我早上已經替你換過衣裳了。”
慕微擡頭瞥了燕昊一眼,見他那笑容似乎并無嘲弄,但心中還是有幾分不舒服,她低聲呵斥道:“你轉過背去!”
燕昊很順從的轉過了身,口裏一邊說道:“若是你需要幫忙,喊我一聲便是。”聽着身後傳來極其細微的悉悉索索的聲音,燕昊心中忽然有幾分激蕩,只覺得自己一顆心仿佛被人提了起來,懸在空中,搖搖欲墜一般。
他狠狠的捏了下自己的手,暗自罵了自己一聲:“真是沒用!”今日早上親手給她換衣裳的時候也沒這般神魂颠倒,為何聽着這聲音反倒便心猿意馬起來?正在想着,忽然間聽着後邊沒了聲響,燕昊不由得一慌,趕緊轉過身去。
床上的慕微已經穿好了齊腰的櫻桃紅襦裙,正在吃力的将一件夾衣往自己手臂上套,可也許是生着病的緣故,那手不能擡起,夾衣袖子蒙住了胳膊,不上不下,十分尴尬的套在那裏。
燕昊瞧着慕微那吃力的神色,心中有幾分憐惜,走到床邊,輕輕替她穿好衣裳,口中微微嗔怨:“慕小姐,何必逞強!”
慕微低下頭去沒有說話,任憑燕昊将自己抄手抱了起來,走出門外,見着滿目刺眼的陽光,她索性将頭轉過去,埋在了燕昊的肩膀之上,她能感覺到燕昊寬闊的肩膀,還有唇間溫熱的氣息撲在了她脖子上邊,心中莫名便悸動了起來。
馬車剛剛趕出客棧,外邊有人叱喝:“那馬車,停下來!”
燕昊掀起軟簾,往外邊一望,就見數名士兵拿着刀槍站在後門,領頭的是一位穿着盔甲的副将。他站在那裏伸出手,手中一柄明晃晃的長劍攔住了馬車:“車裏是什麽人?”
燕昊朝他微微一笑:“我是燕州高氏子弟,攜新婚嬌妻來青州探親,不知這位将爺有何吩咐?”
那副将扭頭看了看燕昊,見他劍眉星目,一副富家子弟打扮,說話也和氣了幾分:“我們是奉命搜查,還請高公子諒解。”青鋒一閃,佩劍回鞘,那副将沖燕昊一抱拳:“高公子,可否讓尊夫人露一面?”
燕昊裝作怫然不悅:“這如何使得!”
“還請高公子不要為難我!”副将的眉頭一擰:“我們也是奉命行事,若高公子執意不願尊夫人露面,那也只能請兩位去青州府衙了。”
燕昊盯着那副将看了好半日,方才點了點頭:“如此,那我也不為難将爺。”
他将馬車軟簾掀起,慕微的臉孔便出現在那軟簾後邊,那副将拿起手中的畫像對着慕微看了看,将那畫像卷了起來,朝燕昊笑了笑:“還能不能麻煩尊夫人将手伸出來瞧瞧?”
雖然燕昊知道是什麽原因,他心中還是升起了一股不舒服的感覺,他幾乎便以為慕微真是自己的夫人一般,有一種獨占的欲望,不想要別人看見她的容貌,她的纖纖玉手。冷眼瞧了瞧那副将,見他執拗的望着自己,一只手按在寶劍上,身後還站着一隊士兵。此時不該過于計較,燕昊低下頭來,貼着慕微的耳朵輕聲道:“你擡手讓他看看。”
那模樣,就如一對恩愛夫妻一般,這讓那副将頗有幾分不好意思,仿佛冒犯了他們倆一般。他匆匆瞟了一眼那伸出來的纖纖玉手,哪裏敢看得仔細,就見十個指甲塗得鮮紅,就如開着的花朵一般,趕緊揮了揮手:“多有冒犯,還望高公子不要介意。”
馬車辘辘的聲音響起,慕微頹然倒了下去,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一般,方才她用盡身上的力氣支撐着坐起來,朝那副将使了個眼色,可他偏偏根本不理睬自己。伸出一雙手去,有意将那被修剪的指甲送到前邊一些,可那副将也沒有仔細看,就這樣稀裏糊塗的将馬車放行了。
她失去了求救的機會,慕微靠着馬車壁,覺得自己失去了一切的希望,那副将的身影離她越來越遠,她雙目所及,只是街頭川流不息的人群。
☆、一路向南
? 青綢的帷幕在眼前不住的閃動,耳邊除了馬車的辘辘之聲便是街道上行人的說話聲,慕微沉默的半靠在馬車壁上,一雙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的雙手,那上邊的蔻丹紅豔豔的十分刺眼,讓她想到了淋漓的鮮血,仿佛有刀劍刺過她的手指頭,滴滴的流出了一抹豔紅。
“慕小姐,你真不用擔心,我本無惡意。”燕昊在旁邊出神的打量着她,心中忽然有一種罪惡的感覺,她本來是無憂無慮的生活在大虞,嬌滴滴的做着她的千金小姐,而此刻卻遭了他的擄掠,跟着他颠沛流離的逃亡。
慕微沒有回答他,只是倔強的将頭扭了過去,眼睛從側面的軟簾縫隙裏往外邊看。外邊的日頭很是耀眼,照在地上白花花的一片,她眼睛能看到的,是一雙手穿着各種顏色鞋子的腳在移動着。
他無惡意,可還是冒犯了自己,雖然這一路上他對自己多方面照拂,可卻無法彌補他對自己的傷害。許是馬車的颠簸,慕微只覺自己的頭又有些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好像要睡過去,但就在那半睡半醒的時候,耳邊傳來一聲大喝:“馬車停下來,出城檢查!”
這一聲吆喝讓慕微立即清醒了過來,她努力的用手臂想将自己撐起來,忽然間脖子那處一麻,她望了燕昊一眼,張口想問“你做什麽”,可卻發現根本沒有半分聲音傳出來。
燕昊又點了她的啞穴。
慕微橫了橫眼,究竟他還是對自己下手,不讓自己開口說話。燕昊歉意的望着慕微,低聲道:“慕小姐,得罪之處,請多多包涵。”
沒有搭理她,慕微心中迅速的想着該如何向那盤查的軍士通風報信,她落在自己一雙潔白的手上,瞧着那十個修長的手指,還有那紅得刺眼的指甲蓋子,心中一片茫然,如何才能告訴那些軍士自己便是那位圖像裏的女子?
她已經被易容了,便是慕華寅與慕夫人站在自己面前恐怕也認不出自己來,如何又能希望旁人認出是她?正在努力的想着,一線陽光從外邊射了進來,馬車的青綢帷幕被人掀起,幾個軍士正站在馬車旁邊探頭探腦的往裏邊張望。
“我夫人身子有些不舒服,還請幾位軍爺通融些。”燕昊朝前邊趕車的手下使了個眼色,一個約莫半兩重的銀角子便落在了那領頭的軍士手心:“拿去打壺酒喝罷!”
那軍士将銀角子放在手上掂量了下,笑眯眯的朝燕昊點了點頭:“這位公子倒也不小氣,不過這進出城門都是要盤查的,我們也只是照例行事。”
“拿畫像過來!”這軍士似乎是個小頭目,喊出的聲音十分響亮,旁邊已經有人捧着一張畫像奔了過來。他拿起畫像放在馬車門口,比照着慕微瞧了兩眼,搖了搖頭,将畫像收了起來,朝慕微點了點頭:“還請夫人将手伸出來。”
慕微将兩只手并攏伸出去,然後迅速将那兩只手掌擺成了一雙翅膀的形狀,她吃力的将一雙手指慢慢擺動了兩下,就如鳥兒拍打着翅膀一般。眼睛瞪着那軍士,心中暗自念叨:“這是鳥兒,确切的說,這是燕子。燕子,跟那南燕相關。”
那軍士莫名其妙的望着慕微将手扇動兩下,心中有幾分驚疑,這位夫人莫非是病糊塗了不成?怎麽将那一雙手這般擺來擺去?燕昊一把抓住了慕微的手,笑着對那軍士道:“我家夫人不堪途中奔波,昨日得了傷風,高熱,才在何妙手那邊開了藥。”燕昊從懷裏掏出了幾顆藥丸出來晃了晃:“我想各位軍爺應該識得何妙手?”
“原來是這樣,那我們便不耽擱公子趕路了。”軍士點了點頭:“何妙手青州城裏誰不認識他?醫術即便說不得如神,也很是不錯了。”
燕昊點了點頭,朝趕車的手下喊了一句:“繼續趕路。”
馬車辘辘從城門駛過,那軍士拿着小銀角子抛了抛,哈哈一笑:“這公子也實在不大方,瞧着穿着打扮像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可打賞卻只這麽一點點。”
“沒看那馬車只是青綢帷幕的?若真是有錢,恐怕都要用錦緞的了。”旁邊有夥伴瞧着那銀角子閃閃的發亮,咧嘴笑道:“有總比沒有強。”
“那倒也是。”那軍士将銀角子收了起來,與夥伴一道繼續盤查着過往的行人,這時便見城裏的大道上飛快的奔來幾匹駿馬,為首的人穿着淡紫色的衣裳,眉頭緊皺,瞧着神色十分焦急。
“太原王來了!”守城的副将識得赫連毓,趕緊上前行禮:“太原王安好!”
“方才你們有沒有見着一輛青綢帷幕的馬車經過?”赫連毓低頭望了望那幾個站在城門邊的守城軍士,心中充滿着一種說不出的絕望來。
自從意識到他錯過了慕微,赫連毓趕緊帶着人馬追上去,卻只在一個巷子的角落裏發現了那輛騾車,騾子很安靜的站在那裏,嘴裏還嚼着幾根麥稭。
騾車旁邊站着一個約莫五十的老漢,正喜孜孜的摸着那騾子的腦袋,咧嘴笑了個不停。
“你這騾車是從哪裏來的?”赫連毓見着那輛車,厲聲喝問,心中卻是好一陣難過,片刻之前她還躺在車上,現在這車裏卻是空蕩蕩的,只見到上邊鋪着的那厚實的稻草。
那老漢唬了一跳,趕緊跪了下來:“這位大爺,這騾車是旁人送我的,可不是我偷來的!”
“沒說你偷車,就問你這騾車的來歷。”赫連毓手下一把将那老漢扯了起來:“快說,莫讓太原王等得不耐煩!”
“這位大爺便是太原王?”那老漢擡頭望了望坐在馬上的赫連毓,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見赫連毓一臉冰冷的神色,不敢有所保留,趕緊一五一十交代了個清楚:“方才有幾個人趕着騾車過來,見着我站在這裏就将這騾車送給了我。”
那老漢似乎根本不相信有這樣的好事,将手在騾子頭頂上摸了又摸:“這可是好騾子,看牙口正是得力的時候!他們怎麽說送就送了?我真是做夢都沒想到,走在路上還能撿輛車!”見赫連毓緊緊的閉着嘴沒有說話,他又有幾分擔心,小聲嘟囔着:“我真沒偷東西,真是他們送我的,旁邊還有人瞧見了!”
“他們有沒有說要去哪裏?”赫連毓緩緩的喘了一口氣,心略略寬了幾分。既然騾車不要了,步行前進,自己騎馬總能追上。
“那人仿佛是要帶他妹子去看病的,來了輛馬車接了他們走的。”老漢哪裏敢隐瞞,趕緊将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這時旁邊一個大嫂也接腔道:“我聽他們似乎提到了何妙手,該是去那個藥堂找何妙手看病了。”
她的話還未落音,就聽馬蹄聲嗒嗒的遠去了,那老漢張大嘴巴瞧着絕塵而去的幾匹馬,摸了摸腦袋:“這位大嫂子,方才真是太原王來過了?”
“可不就是他!哎呀呀,你今日倒是撿了一筆財喜,憑空得了輛騾車!”那大嫂瞧着那輛騾車,眼熱得很:“這該是你素日積德,有好報!”
赫連毓帶着手下趕到何妙手的藥堂時又撲了個空,他的心中異常焦躁,望着何妙手那幾縷山羊胡子,實在有些想将他的胡子一根根扯下來:“你覺得那兩人不對勁,為何不将他們強行留下?”
分明都看到手指上斷了幾個指甲,可偏偏卻将他們放走了!赫連毓望着那一臉慌張的何妙手,厲聲喝道:“可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店夥計在旁邊垂手而立,低聲答道:“王爺,我追出去瞧了瞧,他們乘的是一輛青綢帷幕的馬車,那簾幕上頭好像還繡了一幅山水畫。”
赫連毓雙手背在身後,怒氣沖沖的走了出去,這真是擦肩又擦肩,這人分明就在自己前邊,可每一次都比自己快了一步。外邊的陽光很是刺眼,照得他幾乎要睜不來眼睛來,他眯了眯眼睛望着街頭人來人往,惆悵與擔心慢慢的湧上心頭。
慕微,你在哪裏?一想着方才何妙手說她病得很是厲害,赫連毓便忍不住捏緊了自己的掌心幾分,他認識慕微十多年了,第一次見到過她這般狼狽的模樣,她将自己的指甲蓋子折斷扔了給自己做線索,可自己卻那般遲鈍,過了這麽久才發現!
她現兒肯定心急如焚,一心巴望着自己去救她罷?赫連毓吸了一口氣,懊惱的望着街頭人來人往,實在是覺得有幾分垂頭喪氣。
所幸從何妙手這藥堂還是得了些線索,青綢帷幕的馬車,這目标很是明确。
“搜查青州城,務必找到那輛馬車。”赫連毓雙眼直視前方,清風将他的衣裳一角吹了起來,獵獵作響。
☆、全力追擊
?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這陽春三月的風雖說已經不是那般冰冷,可吹到身上還是有些微微的涼,特別是當擡眼能見到兩道冰涼目光的時候,那便會覺得更加寒冷了。
方才盤查開福客棧的那位副将戰戰兢兢的回話:“王爺,方才确實有一輛青綢帷幕的馬車過去,車上坐着一男一女,那個男的自稱是燕州高氏子弟,帶着夫人來青州探親。”他偷偷溜了赫連毓一眼,見他臉上黑沉沉的一片,更是膽戰心驚,只能強辯道:“那位夫人與畫像上邊的小姐長得完全不一樣,屬下也仔細檢查過她的手指,塗着紅色蔻丹,十分齊整,沒有殘缺的指甲蓋子。”
赫連毓捏了捏拳頭,吸了一口氣:“那馬車往哪個方向走了?”
蠢材,分明是易容了,這也不知道!玉白色的指甲蓋子上塗一層紅色蔻丹,這又有何難——只是自己也是蠢材裏的一個,她分明就在自己面前,可自己卻将她放走了!赫連毓的心一陣陣的懊悔,無論如何,自己也要将她尋回來。
“回王爺話,那馬車朝南邊走了。”副将低頭站在那裏,心中忐忑,不知道赫連毓會怎麽處置他,耳邊一陣“得得”作響,擡頭一看,赫連毓已經騎馬帶着大批手下朝南邊追了過去。
追到南城門,那裏人來人往,一副繁榮的景象,可赫連毓此時卻沒有半分欣喜的心情,皺着眉頭讓手下将守城的兵士喊了過來:“方才有沒有瞧見一輛青綢帷幕的馬車?”
那兵士見着是太原王,激動萬分:“王、王、王爺!正有這樣一輛馬車,約莫一刻之前過去了,王爺如何得知?”
赫連毓握緊了缰繩幾分,只覺得太有些微微的發暈,陽光很是刺眼,他将眼睛閉了閉,前邊黑色裏透出了幾點金色的星子來。他又遲了一步,慕微已經被人帶走了!
一言不發,他打馬就往城門外沖了去,那兵士跌跌撞撞的跟在身後跑了過去:“王爺,馬車裏頭那位夫人舉止甚是奇怪!”
“奇怪?”赫連毓硬生生的勒住了馬,那馬蕭蕭長鳴,身子差點立了起來,一雙前蹄不住的在空中蹬着,好半日才落到地上。轉臉望着那個一臉灰塵的兵士,他大聲叱喝道:“有什麽異常之處?快說!”
“那位夫人将手伸出來,做了那樣的手勢。”那兵士笨拙的将自己粗壯的手指伸了出來,在赫連毓面前不住的搖晃着:“就是這樣。”
赫連毓側頭看了看,這究竟是什麽意思?
旁邊一個副将已經帶人追了過來,小聲嘀咕了一句:“有些像一只鳥。”
鳥?赫連毓閉緊了嘴巴瞧了瞧天空,一碧如洗,萬裏無雲,陽光燦燦的照着大地,有幾只鳥兒歡快的從空中掠過,撲扇着翅膀,留下一道白色的劃痕。城牆前邊栽着一排垂柳,長長的柳枝快點到了護城河的水面,柳枝上也有幾只鳥,正在歡快的啁啾着,黑色的尾翼撩撥着柔軟的枝條,讓那綠生生的春意立刻萌動了起來。
“那是什麽鳥?”赫連毓指了指不遠處的垂柳:“是燕子麽?”
這話沖口而出,赫連毓楞了楞,眼前忽然一亮,心中仿佛空明了幾分,燕子、南方,那不是南燕的意思?慕微她是想告訴自己,是南燕的人将她擄走了?想到此處,仿佛見着了目标一般,赫連毓一拉缰繩:“追!”
從南城門延伸而出的官道很是平穩,官道上有着幾條散亂的車轍,赫連毓揚鞭打馬,不敢有半分耽擱,奮力往前追了過去,額頭上已經蒸蒸的出了一層汗珠子,不住的從額頭上流了下來往脖子裏頭灌,可是他已經顧不得伸手去擦汗了,一雙眼睛望着前方,真希望下一刻便能瞧見遠處有一個青灰色的影子。
馬車跑得再快,也快不過自己的駿馬,若是他們想往南燕逃,那必然是要經過這條路,赫連毓咬着牙沿着官道追了下去,官道似乎看不到盡頭,灰塵慢慢沾上了錦衣,落着一層淺淺的灰色,赫連毓此時已經顧不上這麽多,握緊缰繩,一路狂奔了下去。
身後的副将也緊緊跟随着,生怕被赫連毓撇下,赫連毓可是尊貴的太原王,這太原王是大虞分封的王爺裏地位最高的,若是他出了一絲差錯,自己小命也不保了。
官道上邊縱橫交錯的車轍越來越稀少,赫連毓在一個三岔路口勒馬停了下來,有兩條小路從官道兩旁分開,一東一西。
官道上已經不見車轍,看來那輛青綢馬車已經拐了小道,赫連毓望了望兩條小道,一時有幾分猶豫,這馬車究竟往哪邊去了?
這兩條黃土路上都有車轍,看來是對手故意布下了迷魂陣,讓自己在這裏耽擱時間。赫連毓的額頭上滴下了汗珠子來,若是自己選錯了方向,那便追不上慕微了。他心中有幾分焦躁,慕微那雙明亮的眼睛仿佛浮現在眼前,她的眼裏有焦急盼望的神色。
赫連毓擡頭望了望四周,指着東邊那條路毅然下了決定:“朝這邊追下去!”
東邊不住的有鳥兒飛着往這邊過來,還不住的在嘎嘎鳴叫,看來該是受了驚擾,這寧靜的鄉間素日也該沒有什麽人跡,能驚擾樹間的鳥雀,那便只有那輛青綢帷幕的馬車了。
“王爺,我想着那馬車也該是往東去了。”有一名副将似乎很熟悉此處,指了指東邊那條小路道:“這條路,一直通往河邊,那裏有一個廢棄的碼頭,但是也偶爾會有船只在那邊停靠。”
他的話還未落音,赫連毓早已經揚鞭打馬撇上了東邊那條小道,滾滾煙塵立時飛揚了起來,他身後幾位副将互相看了看:“遇着慕二小姐的事兒,王爺總是格外上心。”
“別說這麽多了,快追!”數匹駿馬也緊緊跟着朝東而去。
一條寬闊的河流向東而去,微微泛黃的河水湍急向東而去,奔流的期間,那河面不住的起着浪花,一波又一波的拍打着堤岸,發出嘩啦啦的響聲。河岸之側有大叢的蘆葦,白色的蘆葦絮子随風飄飛,在空中翻騰了幾下以後又慢慢落回了江面上,随着那湍急的流水往前邊飄了過去。
燕昊從停在岸邊的馬車上跳了下來,手下替他掀起簾幕,他伸出手去,想要将慕微抱出來,誰知卻遇着了一雙冷漠的眼睛:“手拿開,我能自己下車。”
“慕小姐,我本無惡意。”燕昊心中有着微微的歉意,慕微吃力的彎腰站起,整個人都是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這又讓他有幾分心疼。他的手放在馬車的門邊,盯緊了慕微,生怕她會體力不支從馬車上跌下來。
“你說你本無惡意?”慕微瞥了一眼燕昊,只覺得他這人說話實在好笑,若他無惡意,便不該将自己擄去,現在自己被迫跟着他颠沛流離,他卻還在這裏一本正經的告訴自己,他并無惡意!
“若你并無惡意,還請你将我放了罷,你乘船回南燕,我也不對任何人說起你是誰。”慕微見燕昊一眨也不眨的望着自己,忽然想到了昨晚他喂自己吃飯的那一幕來,心中不由得有幾分窘迫,擡起頭來望了望眼前的大河,這時就見一艘船只,上邊載着幾匹馬與十來個人,正慢慢悠悠的碼頭這邊停靠過來。
“太子殿下,船來了。”趕車的手下有幾分着急,現在可是危機時候,哪有閑工夫在這裏磕牙花子說閑話?瞧着太子殿下那模樣,一雙眼睛只盯着慕小姐不放,他都懷疑若是此處有桌椅,還有一壺香茶,太子殿下恐怕能坐在這河邊與慕家小姐說上半日的話呢!
“太子殿下,快上船,有人追過來了!”另外一個手下擡頭見着遠方已經慢慢的飄來滾滾煙塵,這廢棄的碼頭哪裏會有人跡,看來是那太原王追了過來。
燕昊此時也顧不得與慕微讨論這個問題,伸出手來摟住了她的纖腰:“慕小姐,燕昊多有得罪了。”
慕微剛剛感覺到一雙手緊緊的勾住了自己的腰肢,忽然就見着仿佛那些蘆葦就在自己身下一般,眼前“唰”的一聲,白花花的蘆花閃過,她的身子忽然就飄飛了起來,她驚呼了一聲,這聲音還未停,就發現自己已經穩穩的落在了船上。
“開船。”燕昊沉聲吩咐,那船老大張大了嘴望着他們,好半日都說不出話來。
燕昊的手下拿出一柄刀子晃了晃:“看什麽看,快些開船!”
冷冽的青鋒一閃,被已經快到中天的陽光照着,格外刺眼,那船老大唬得不敢出聲,趕緊帶着船工們将船開動起來,河水拍打着船舷,嘩啦啦的響聲,似乎有人在聲聲嘆息。
馬蹄聲陣陣傳了過來,赫連毓已經奔到了河邊,他望着那條船往河中心開了過去,好一陣懊惱。他又來晚了!就晚到了一刻,眼睜睜的瞧着一個穿白衣的公子抱着一個女子飛到船只上邊,又眼睜睜的瞧着那船只揚起風帆往對岸行駛了過去。
追,還能追上!
赫連毓望着那條河流,心中有一個瘋狂的念頭,他要追過去!船只上那個女子,分明便是慕微,雖然她已經易容,可她的眼睛卻不是因為易容之術能改變的。她的眼神如水,清澈而純淨,裏邊透出一絲絲焦急,又有一絲絲關心,那就是她,不會有別人。
“慕微,你等着我!”這船只離河岸不遠,自己完全可以騎着馬沖到河裏,然後用輕功飛身上船!他揚起鞭子用力的抽打着自己心愛的駿馬:“快跑,快跑!”
“王爺!”跟在身後的手下大驚失色,主子這是怎麽了,莫非還想騎馬去追那條船?他們勒馬站在碼頭上邊,瞧着一人一馬直撲撲的往河裏奔了去。
☆、奈何交臂
? 馬蕭蕭鳴叫,聲音十分慘烈,在這寧靜的河邊不住的回旋着,與那河水拍岸的聲音相互呼應。
赫連毓十分狼狽,方才他的坐騎被他趕着跳下河去,可剛剛到水裏邊便猛然停住了,将他直直的甩落了出去。所幸的是那馬并未奔到河中央,只是在岸邊,他落下去剛剛好踩在一叢蘆葦上邊,趕緊借力飛身而起,又回到了坐騎上。
“那太原王找你真是盡心,竟然不顧危險,想要騎馬過河來追我們。”燕昊轉臉望了望半靠在自己身上的慕微,眼睛裏閃過一絲嫉妒:“他是不是你的未婚夫婿?”停了停,他又自問自答一般:“不會,女子要及笄以後方能議親,你還要到五月才能及笄呢。”
慕微被燕昊一只手緊緊的攬着腰,她想掙脫,可卻半分力氣也沒有,只能眼睜睜的任憑他将自己半摟半抱。聽着燕昊的問話,她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裏,瞧着無奈的站在那裏的赫連毓。
赫連毓終于找了過來,可是已經晚了。
船只已經離岸約莫有幾丈之遠,怎麽樣也追不上了。
慕微的心沉沉的幾乎要落到谷底,望着那個穿着紫色衣裳的身影,臉上有一絲失望的神色,他還是晚了那麽一陣子,若是能早來一會兒,哪怕是半盞茶的功夫,他便能追上馬車将自己救出來了。
江風撲面,船只上的風帆被吹得鼓了起來,就如水鳥白色的羽翼,展翅沖向天空。她的手無力的抓住船舷上挂着的鐵鏈,低頭望了望那滔滔江水,一種暈眩的感覺讓她幾乎站不住腳。随之而來便是一個想要縱身跳入江中的念頭,只可惜她的舉動仿佛被燕昊看穿,他緊緊的将她挾制在懷中,呼出了一口熱氣,令她鬓邊的秀發飄飛在臉側,那黑色的發絲與白玉般的肌膚映襯,就如一幅工筆畫。
“到了船上你還想逃?”燕昊輕輕哼了一聲:“休想!我是不會放你走的!”擡眼望了望蘆葦叢那裏的赫連毓,一絲絲妒忌油然而生:“你是不是喜歡他?”
慕微閉了閉眼睛,懶得與燕昊說話,一陣傷痛彌漫到了四肢五骸,船只慢慢已經行到了河水中央,赫連毓是怎麽樣也不能救回自己了。
“慕微!慕微!”悲涼的喊聲讓慕微猛的睜開了眼睛,她吃了一驚,她見到赫連毓正高高舉起馬鞭準備抽打自己的坐騎,趕着它往河流中間裏走:“赫連毓,危險,你別過來!”
這麽急的水流,一人一馬怎麽能站住,再說現在自己乘坐的船只已經快到了河中央,赫連毓無論如何是趕不到船邊的,那馬恐怕走兩步就會被淹死了。
“王爺,春日正是漲水的時候,水流急,不能過去!”赫連毓的手下也大叫了起來,有一位副将趕了過來,拼命抓住赫連毓的手:“王爺,千萬不可!”
身後幾名副将已經搭起弓箭,嗖嗖的往船上射了幾支羽箭,燕昊冷笑一聲,一只手摟住慕微的腰肢不放,一只手從腰間拔出佩劍,青鋒一閃,挽出了幾個劍花,那幾支羽箭頃刻間全部被擊落在船板上。
她的一雙眼睛是那般急切的望着岸邊的赫連毓,她的聲音是那般焦急甚至有些嘶啞,燕昊只覺得自己十分難受,恨不能跳回岸邊去與那赫連毓比試一番——他哪裏值得她關心,為何值得她這般焦急!
江風飒飒,濤聲不斷,江水嘩嘩拍打着船舷,燕昊的一雙眼睛盯住了赫連毓。
赫連毓的眼睛也在盯着船上,盯在燕昊的那只手上,那只手,緊緊的摟着慕微的腰肢。
當兩人的視線相遇,就如兩道冷冽的劍鋒碰撞到一處,仿佛有着金戈之聲,刺啦刺啦的刺着彼此的眼睛。揚起嗓子,燕昊朝着岸邊高喊:“太原王,你別追了,還是回去休息罷!我只是請慕小姐去做幾日客,不會對她怎麽樣的!”
赫連毓咬牙望着越來越遠的船只,伸手制止了手下放箭:“住手,慕小姐還在船上!”耳邊有呼呼的風響,蘆葦不住的東倒西歪,白色的蘆花不住的飄在空中,赫連毓眼睜睜的看着那艘船過了河,捏緊了自己的一雙手:“去雲州!”
雲州,乃是長江之畔的一個軍事重鎮,本來屬于南燕,這次赫連铖下旨攻打南燕,慕乾帶着兵馬一路所向披靡,一直打過了長江。本以為過了長江天險以後,南燕王朝便是囊中之物,可沒想到在雲州忽然受了阻擊,據前方來報是南燕太子燕昊親自上陣督戰,士氣大盛,軍民同心,這才止住了潰敗的勢頭。
根據慕微給他留下線索,該是南燕的人将她劫了切,那船上站着的那位白衣公子是否就是那個南燕太子燕昊?赫連毓一雙眼睛通紅,望着對岸,心中有說不出的難受,自己真是無能,竟然讓慕微被小人擄去!
南燕人劫走慕微究竟是何意圖?赫連毓一邊策馬狂奔,一邊不住的在思索着這問題,絕不是因為貪圖慕微的美色,肯定還有什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