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另一個無信者

兩人沒有停留多久，就跟着信徒們走向教堂。這是一座簡陋的尖塔建築，頂端是象征着光明女神的太陽徽章，徽章的中心，聖光輕輕地上下起伏，就有如神跡那樣。越靠得近，就越能感受到內心的沉靜，這或許是因為信徒們低低的念誦聲的關系。在很早以前，元素潮汐澎湃的時期，有大魔導師曾經猜測過，雖然普通的信徒無法牽引元素，但是他們的念誦會形成一種特殊的精神共振，這樣的共振會影響周圍人的情緒。

依德妮看了眼羅倫，羅倫眯着眼看着高處的聖光，然後朝依德妮搖了搖頭，露出安撫的笑容。依德妮知道這是沒事的意思，于是點點頭，兩人慢慢的往教堂裏走去。那位不知名的聖騎士的離去，似乎也影響了教堂的人員，雖然他們低垂着眼簾，向每一個祈禱的信徒們微笑或者念誦經文，但他們神情裏的緊張還是隐約地透露了出來。

依德妮拉着羅倫站在了教堂的門口，沒有再踏進去。有好奇的信徒看了她們一眼，又露出了了然的神情，繞過她們走了進去。陣營不同的神祇天然厭惡着與自己陣營不同的信仰者，雖然中立者也可以進入光明或黑暗陣營的神殿，但通常來說，作為一種禮儀，不同陣營的信仰者會盡量避免進入對方神祇的領地。

當然，人的好奇心總是難以避免的，因此偶爾也會出現依德妮這樣的人，站在教堂或神殿門口往裏張望。在東大陸，陣營與神邸林立，這樣的情況也是很常見，并不會引起其他人的不快。

羅倫望着教堂裏，發了一會兒神，又轉過頭，問：“不進去麽？”

“你知道的，我們的信仰不同。這是屬于神祇的領域。”依德妮搖了搖頭，因為身處教堂門口，她并不能解釋得很清楚，但也表達了明确的拒絕。

羅倫點了點頭，她看着依德妮，依德妮不明所以地回望着羅倫。羅倫人類的面容和氣質都很柔和，特別是那雙碧綠色的眼睛，就像深邃廣袤的湖水一樣，沉靜溫柔，和她冷血的戰士身份一點也不搭。她靜靜地看了會兒依德妮，突然松開了手，低下頭，靠近了依德妮的耳邊，低聲說：“我想要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麽……”依德妮愣愣的，看着羅倫往後踏出了一步，她大驚失色，立刻上前拉住了羅倫的手。

在依德妮意識到的時候，她們已經踏入了教堂裏，這是屬于光明女神的領地。如果依德妮或是羅倫身上擁有神祇的印記，那麽在她們踏入教堂的一瞬間，就會因為敵對陣營的存在，而被聖光攻擊。

但什麽也沒有發生，無論是依德妮還是羅倫，沒有任何事。聖光沒有絲毫動靜，身邊的信徒們擡眼看了眼兩人，似乎覺得有些疑惑，又繞過她們，前往前方的聖堂，去接受神官的祝福。

依德妮身體微微顫抖着，她猛地抓住了羅倫的手。羅倫的手掌是冰涼的，這也很正常，哪有亡靈的體溫是有溫度的呢？依德妮這樣胡思亂想着，腦子中似乎有什麽模糊的印象閃過，但她抓不到絲毫頭緒。她只能收緊了自己的手，把羅倫的手抓的死緊。

這樣的力道對于亡靈來說或許算不上什麽，羅倫只是站在那裏，過了一會兒看見依德妮還沒有緩過來的樣子，就把她拉進自己的懷抱中，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在她耳邊輕聲說：“不要激動了，那邊神官已經看我們好幾次了。”

依德妮從羅倫的肩頭望過去，果然看到聖堂旁邊一個身穿黑色長袍的神官頻頻朝她們看過來。依德妮輕輕地推開了些羅倫，她的眼圈微紅，只是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做出了一副傷心的神情。

“你怎麽樣？要回去麽？”羅倫關切地問。

“好不容易來了，當然要讨一個祝福。”依德妮回答着，又捏着羅倫的手，低垂着頭：“你……你可以在這裏等着我。”

“我沒有關系的。”羅倫搖了搖頭，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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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倫不是一個逞強的性格，既然她說了沒有關系，那必然沒有關系。依德妮也就同意了，誰叫她們簽訂的不是主仆契約呢？依德妮的命令對于羅倫來說，一點作用也沒有。她們互相攙扶着彼此，依德妮做出傷心的樣子，慢慢的繞過了聖堂。聖堂的神官用悲憫的神情寬慰着依德妮：“不要傷心孩子，光明女神會給予信徒前進的動力和希望。”

依德妮低聲地朝神官道謝，接受了神官的祝福，而羅倫則禮貌地婉拒了神官的好意。兩人再像所有的信徒那樣，緩緩地走出了教堂。對于無信者來說，神祇的祝福就像大自然的微風，它們是自然的一部分，而不能引起絲毫的“神跡”。

“這就是你想要告訴我的秘密？”回到旅舍後，依德妮還是忍不住朝羅倫問。

“是的，我是一個無信者。”羅倫誠懇地朝依德妮點頭。

“哈，一個亡靈，一個亡靈的無信者。”依德妮頹敗地坐到了椅子上，一手支着額頭。亡靈是由曾經的神祇們，雙月的女神共同創造出的種族，雖然不被大陸上所有人喜歡，但這個種族卻是當之無愧的神眷者。後來銀月的弗安娜與自己的妹妹，暗月的莫莫安決裂後，這個種族一度成為了暗月女神在人間唯一的使者，它們的出生不同尋常，帶着濃重的死亡之氣。這樣的種族可以說原本應該是大陸上最虔誠的信徒。但現在竟然出了一個不信者的亡靈。

依德妮頹然了一會兒，又深吸了口氣，問：“你什麽時候發現我……”她舔舔嘴角，感覺到幾分苦澀：“發現我也是。”

“在你受傷的那段時間。”羅倫回答着，然後在依德妮的面前蹲下來，帶着幾分微笑的說：“我的契約者，我們是背負同樣罪孽的人。難道你不該為此感到高興嗎？”

“我們可是以黑暗女□□義簽訂的契約！見證者的缺失，這份契約根本就不完全！”依德妮忍不住開口埋怨，對于自己當時的輕率，以及對于之後自己每一次的信任。

羅倫輕輕的笑了起來，她看着依德妮的眼睛，說：“我親愛的契約者，您也欺騙了我。這份契約從一開始就不完全。但是我想……我們之間應該有着基本的信任感的。否則的話……”她的手指劃過依德妮的鎖骨。就算隔着法袍，依德妮依然感覺那涼意從自己的鎖骨漫不經心的劃過去，就想一根羽毛一樣，帶着輕微的瘙癢感。她突然覺得有些口幹舌燥，但這樣的感覺只是一閃而過，而羅倫又回複了之前正經的樣子說：“否則的話，契約是無法回應我們的心聲的。”

依德妮下意識地舔了舔自己的下唇，她帶着幾分轉移注意力的想法，思考着羅倫的話，然後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我們的契約成立了，在見證者缺失的情況下。我們用別的東西替代了見證者的存在……”

兢兢業業的法師開始轉動腦筋思考起來：“見證者是理論上我們的共同神祇，契約魔法規則下，若雙方沒有共同陣營或神祇的信仰，見證對象應保證自願原則……統一體系下的魔法不可能差異過于巨大，這意味着一直以來我們認為的見證機制下隐藏着其他的規則。”依德妮隐約覺得自己察覺到某種不得了的關鍵，她忍不住站起來，反複的思考着，喃喃自語。最後依德妮幹脆坐到一旁，被浸泡了特殊墨水的羽毛筆在瘋狂的思維下跳躍舞動起來，在鋪開的紙張上塗塗畫畫。

羅倫站在一邊，看了一會兒年輕法師宛如瘋魔一樣的表現，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就退到了一旁，把安靜留給了法師。她知道這種一旦沉浸到某種思維想法就會再也不管其他的行為是大部分法師的通病。但她也相信自己的契約者，就算再不想回到現實中，她也一定會及時地把思緒抽回來。因為在她的眼中，有着對一些東西勢在必得的執着和不甘。

羅倫實在太過熟悉這樣的眼神，看着依德妮的時候，她仿佛就像是看到了自己。曾經的自己，與現在的自己。她不知道她們以後将會迎接什麽樣的結局，但只有這執着與不甘在不停地推動着她們往前。她們在這條路上抛棄了一切，甚至連神祇都抛棄了，因此無論如何，她們都不會為任何東西停下腳步。羅倫有這個自信。

雖然亡靈不需要睡眠，或許是一種對于過往生者的緬懷，羅倫還是按照以前的習慣，在日落天黑的時候，閉上了眼睛。一夜過去，當她再次睜開眼，看着神采奕奕的依德妮的時候，她忍不住綻開了笑容。

“早安，我的契約者。”年輕的法師帶着一貫的嘲諷口吻，向自己的契約者打了個在羅倫看來活力四射的招呼。

“早安，我的契約者。”而亡靈低沉的口吻，嚴謹的禮儀，則顯出幾分蒼老，以及隐藏在其中的愉悅。

依德妮輕輕地笑了一聲，她熬了一整晚，但精神卻很好，她看着亡靈整理着盔甲，長劍還有兩人的行李的忙碌樣子，沒有說話。經過一整夜的思考，她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那就是，契約的成立其實和見證人，也就是神祇無關，而只跟信任有關。這個世界上大概很少出現這樣的巧合，兩個無信者竟然以不信任的神祇名義簽訂成功了契約。如果這個想法屬實，那麽就意味着，從一開始，她就潛意識地對亡靈保有了過高的信任。而對應的，亡靈也是。

依德妮覺得有幾分好笑，她搖了搖頭，看着整理好，筆直地站在自己面前的羅倫說：“那麽，我們就要出發了。”

“希望……”羅倫下意識地就想說一句祝詞，但她又帶着幾分尴尬地停下。依德妮拍拍手，回答：“相信我們一定會順利的。”

羅倫頓了頓，然後握住了依德妮的手，碧綠色的眸子中閃動着不知名的光亮：“是的，相信我們一定會順利的。”

作者有話要說：

羅倫：我有很多的小秘密~就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

依德妮：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