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 騎士 (1)
格雲瑟站在大廳的臺階上,他的盔甲閃閃發亮衣着整潔長劍斜在腰間但他的表情卻略帶了點疲憊。在他的面前,莫裏森的屍體散發着濃烈的腐爛臭味。如果可能的話他實在不想稱呼那攤腐爛得幾乎要化成水的物體為莫裏森。但是他身上的穿着以及還勉強可以辨認出肉塊的背部胎記,都證明面前這塊爛肉,是昨天還活蹦亂跳的砂岩城繼承人。
神聖的光芒從光明祭祀手中落下,輕柔地灑在莫裏森的身上,莫裏森已經完全腐爛的身體頓時抽搐起來,吓得砂岩城城主尖叫着往後退了幾步。格雲瑟及時地扶住了城主,但城主完全沒有致謝的意思,只是盯着自己兒子的屍體。
短暫的抽搐過後莫裏森的身上冒出了一縷縷的黑氣那黑氣張牙舞爪的盤旋着,似乎想要向周圍擴散開來但随着光明女神禱詞的念誦,黑氣被淨化幹淨,消散在空氣裏。
「格拉弗閣下。」負責驗屍的光明祭祀站了起來,朝着格雲瑟行了一禮。他摸了摸額上的汗水說:「是黑暗系的法術。女神在上,我實在無法想象,黑暗陣營的人是怎麽來到女神的國度而不被驚動的。」
「一定是那個女人!我的兒子看到了她罪惡的行徑所以她才使以報複!」砂岩城城主咬牙切齒的說道。
「大人,現在一切還未……」格雲瑟努力地想要讓砂岩城城主理智一些。但卻換來了對方幾乎是歇斯底裏的怒吼聲:「我的兒子死了!騎士大人!他死在了卑劣的黑暗法術下!我甚至不知道他的靈魂會不會被接往光明的國度!這些該死的,該死的……難道您現在還想包庇她們嗎?」
「當然不,但是我們需要證據,大人,請您冷靜一點。」格雲瑟安撫着對方,說道:「要知道,除了她們,還有死靈祭祀,我們還不能确認……」
「夠了!格拉弗閣下!您真是愧對您神眷騎士的稱號!」砂岩城主怒吼着,他用力地捏緊了一旁座椅的扶手,然後高聲呼喚自己的士兵與騎士,誓要把殺死自己兒子的對象抓回來鞭屍示衆。
「請您收回您的命令。」格雲瑟抓住了砂岩城城主的手臂,他難得地嚴厲地看着這個年近四十,剛剛喪子的中年人,低聲說:「光明女神為證,我以我的騎士名義發誓,一定會找到殺害您兒子的兇手,并将親自帶他接受您的懲罰。但是現在,請您收回您的命令。這個城市還需要士兵,他們不能以您一個人的好惡而奔走。您太自私了。」
砂岩城城主看着格雲瑟,他肥厚的嘴唇抖了抖,沒有說話。
「我會親自跑一趟,如果她們真的是兇手,我也不會姑息的。」格雲瑟看着砂岩城城主終于緩慢地點了點頭,于是松開了手,他轉身朝外走去,但他的聲音依然十分堅定:「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我不會錯殺好人,也不會饒恕罪人。」
「所以……這就是你來攔路的理由?」依德妮看着面前有些狼狽的格雲瑟。他乘了天馬這才及時地攔下了依德妮和羅倫。
而格雲瑟則把眼光投向了羅倫,在這樣的太陽下,羅倫連一點汗都沒有,她看着格雲瑟,依然是鎮定而平和的。格雲瑟想了想,朝羅倫致歉道:「雖然很抱歉,但是我還是需要對您使用陣營鑒定法術。希望您不要介意。」
羅倫聳了聳肩膀,露出了一臉不在意的表情。而格雲瑟也很明顯松了一口氣,他剛想使用陣營鑒定法術,就聽到依德妮在旁邊冷笑着說:「你竟然為了一個死人而到處奔走,是你太輕視敵人,還是你對你所謂的友人抱有懷疑?」
格雲瑟有些窘迫,他确實有些懷疑,莫裏森之前說的話,羅倫的反應,還有依德妮說出的解釋,都讓格雲瑟十分在意。但他又不能讓一個拯救了城市的英雄遭遇到寒心的事,因此一直默默的支持着依德妮。而莫裏森的事則把這種懷疑推向了最高點。
格雲瑟沒有說話,但依德妮可不會放過他,她笑了笑,繼續說:「還是你以為一個可以随手操縱幾千個獸人的死靈祭祀是擺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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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雲瑟微微一楞,随即他臉色大變,看向了依德妮。而依德妮一字一句,毫不在意地說出了殘忍的話語:「不管對方是誰,他既然能在光明教堂的眼皮子底下殺了莫裏森,最大的可能,是砂岩城裏早就混進了內鬼。之前我們離開的時候有羅倫,而現在,讓我想想,砂岩城裏有誰呢?」
依德妮這麽說着,一只手指頭支撐着下巴,露出了一點笑意:「一堆士兵和無用的城主麽?」
格雲瑟調頭上了馬,他甚至沒有來得及理會依德妮,但他的耳邊卻傳來了依德妮猶如詛咒的話:「邪惡到底是什麽呢?死靈祭祀是進不去砂岩城的,能進去的只有活人。出身與從屬能代表什麽,邪惡者從來都是人本身。」
天馬騰空飛起,帶着格雲瑟很快的不見了。羅倫轉過頭來看着依德妮,嘆了口氣,說:「你不回去嗎?」
「不用。」依德妮邁步繼續往前,而羅倫則跟在她的身後,聽着她的聲音不急不慢地傳來:「天馬的速度很快,所以格雲瑟很快就能回到砂岩城。就算我的想法是對的,死靈祭祀可不像你,白晝依然會限制他,否則的話,當初攻城就應該全是亡靈了。他這時候恐怕不會出現,他能用的也只有那些被他蠱惑的活人。在這方面,有格雲瑟就夠了。而且我們回去,難道是要讓城主洩憤嗎?」
依德妮說到這裏,又有些惱怒起來,說:「如果不是怕麻煩,我早就把那家夥給幹掉了,哪裏還輪到別人!」
「那……下次我幫你幹掉好了。」羅倫笑着說,她走前幾步,來到依德妮的身邊,揉了揉依德妮的頭頂。
「不要搗亂。」依德妮瞪了羅倫一眼,她頓了頓,又說:「你不固守你那套守護的道理了?」
「我現在是個傭兵。」羅倫攤攤手,回答着:「我的父親曾經說過,你要扮演好自己的身份,不要做身份以外的事情。」
「我真想看看你的父親。」依德妮有些意味深長地看了羅倫一眼。從那天過後,羅倫也時不時地說起以前的往事,除了她的戰友以外,她的父親大概是其中提到的最多的人了。依德妮心中有些微妙的愉悅,對方的行為似乎在告訴着她,她們之間已經越來越親近了。
「那是個老色鬼,老流氓,還是最好不要看的好。」羅倫沉吟了片刻,非常正經的回答。
而依德妮對于這個形容十分驚訝,看着自己契約對象驚訝的表情,羅倫想了想,這才說:「父親是一個破落傭兵團的團長,說是傭兵團,其實跟山賊也差不了太多。在我小時候,父親只在三個地方,酒館、妓院和戰場。」
她扭頭看到依德妮張了張口的樣子,明白她想問卻又不敢問的問題,于是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平靜地回答:「我的母親是個妓.女,她長得很好看,但是父親說她太蠢了,所以混得很慘,她甚至不知道跟誰生了我。母親生我的時候難産死了,她那時候的恩客是父親,所以父親沒有辦法,就只好捏着鼻子養大了我。」
依德妮不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麽,羅倫一直以來表現得落落大方,所有的貴族禮儀她都十分地周全妥帖。依德妮想過對方也許是個大貴族出身的子弟,就算她曾經說過自己出身傭兵,但依德妮依然以為那也許是她身負了跟她差不多的仇恨,由雲端打落到了塵埃,才會不得已做了傭兵。但是依德妮怎麽也想不到,這樣一個正經而紳士,彬彬有禮的人,竟然出身在那樣雜亂的環境裏。
「那……那你……」依德妮指了指羅倫,難得地結巴起來,簡直不知道該如何說出自己的驚訝。
這是依德妮少見的窘迫,而羅倫則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回道:「你大概不知道傭兵裏的人來歷有多麽複雜,他們有的是破落的騎士,也有的是倒黴的家族棄子,有囚徒,有□□,有礦工,有小偷……我們有時候也會接一點戰場以外的活,比如假扮某個大家族的繼承人。」
羅倫微微地昂着頭,頗具古風地踢踏着步子,每一步都有如最正統的貴族那樣優雅高貴,緊接着她微微一側身,對依德妮彎腰行禮,笑道:「是不是像模像樣?扮演好自己的身份,不要做身份以外的事情。」
依德妮這才恍惚過來,對方父親說的究竟怎樣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語。她搖了搖頭,然後說:「真是難以想象……你的父親……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是的,我從來沒有弄懂他究竟想的是什麽。」羅倫點了點頭,她收斂了此前的那些狡黠,整個人頓時就籠罩上了一層陰郁。她靜靜地往前行走,目光直視着前方,但她的眼神卻是渙散的,似乎沉溺在了過往之中:「他明明是一個爛得不行的混蛋,卻偏偏想要當一個英雄。他以為他能做好一切,就好像收養一個棄嬰那樣簡單,但最終卻斷送了自己的性命。」
羅倫看着自己的手掌,頓了頓,又說:「其實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那時候總是在死人,但他好歹像他想象中那樣,像一個英雄一樣死去了。而不像……」
她說到這裏,突然頓住了,然後停下了腳步,帶着幾分歉意地看着依德妮說:「抱歉,我說得太多了。大概會讓你有些不快。」
「沒有。」依德妮搖了搖頭,她察覺到羅倫有些低沉的情緒,契約的加強,讓她對于羅倫情緒的感知有些過于敏感,這讓她隐約有些不安。但是想到過去的種種,她還是努力地放下了這種不安,轉而去抓住了羅倫的手。
依德妮什麽話也沒有說,羅倫也沒有說話,她們慢慢的往前走,把格雲瑟,砂岩城,這片荒漠都慢慢地抛在了身後。
39 聖都
或許是命運為了彌補兩人在砂岩城裏坎坷的旅途,在接下來的時間裏一路都平順得不可思議。傳說中命運之神吉普修總是在紡織着自己手裏的命運之線以現在來看大概兩人的絲線終于在一段時間內,難能可貴地沒有一絲結節。
依德妮對于自己的行程的目的諱莫如深羅倫體貼地沒有過問。有時候依德妮又覺得大概在亡靈的心中,她的複仇大概才是最重要的吧。神聖帝國是光明女神蒂娜絲榮光照耀的國度,就算是羅倫,也收斂起來,她們再也沒有試圖召喚過夢魇,只是按照普通的旅行者那樣前行。
這是依德妮熟悉的國度,可又是她陌生的國度,她在這裏度過了完美的童年有寵愛她的父母親人無時無刻都是光明與歡笑。但這些都像積雪消融,再也沒有留下半分痕跡。她想要讓仇人付出代價但在砂岩城的經歷又告訴她,除了這代價之外,她對于這個陌生的國家,竟然還肩負一份責任。
這是多麽諷刺的事情。依德妮想着。
火焰燃燒時發出噼啪的聲響,那是幹燥的樹枝爆裂的聲音。野獸的肉香味漸漸地散開,旅人動作熟練地把肉翻了個身摸出懷裏的小刀,輕聲地念誦了一遍禱詞,然後輕快地割下肉,慷慨地分給了依德妮。依德妮笑着道了謝,接了過來。這是她們在路上遇到的陌生人,只是因為行程一致,而被熱情的邀請一路。也許是因為之前的種種經歷,依德妮現在并不那麽排斥再一次與人旅行。她嘗過了背叛,同時也收獲過別人的信任。
旅人感謝着神明的慷慨,一邊愉悅地大口吃着肉。過了一會兒,巡視周圍的羅倫也走了過來,坐在依德妮的身邊。
「你們太謹慎了,神聖帝國裏很少有盜賊出沒的。」旅人笑了笑,對兩人說,他看看依德妮,又看看羅倫,于是露出了善意的微笑:「不過也是,年輕的姑娘還是有點警惕性的好。」
「我們是從東大陸來的。」羅倫朝旅人點點頭,把放在一旁的肉用小刀切成了小塊,交到依德妮的手中,又把腰上的麥酒取下來,放在火堆旁。火焰的熱氣會烘烤酒壺,讓酒變得醇厚。她做完這一切後,拍去手掌上泥塵,說:「這裏确實比東大陸要安靜很多。」
「因為這是受女神眷顧的國度啊。」旅人的臉上帶着驕傲的神情:「我聽說東大陸神殿彙聚,信什麽的都有,所以才會十分混亂吧。」
「盜賊可是不論信仰的。」依德妮回答着,理所當然地享受着羅倫的服務成果。
「是啊。」旅人嘆了口氣,說道:「以前神聖帝國也有很多盜賊,如果不是……」他頓了頓,然後又笑了起來:「不過現在跟以前可不一樣了,我們有賢明的君王,有堅強的勇士。就算是我們這樣沒什麽本事的普通人,也可以自由地行走在大陸上,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危。」
「……看起來以前也挺亂的。」羅倫應和了一聲。但是旅人卻笑了起來:「那都是過去的苦難。我們終究是被女神眷顧着的啊。」
「是嗎?」羅倫也彎起了好看的眉眼,似乎是真心實意地祝福着:「這可真是讓人羨慕呢。」
第二天的時候,三人在分岔口愉快地道了別。羅倫和依德妮默默的看着旅人的背影,依德妮突然說:「如果一切都有命數,我真不知這趟旅程是為了什麽。」
「不用想太多。」羅倫摸了摸依德妮的發頂:「只要做好現在能做好的事情就足夠了——再說了,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才沒有。」依德妮輕聲地呢喃着,扭過了頭。
神聖帝國橫跨整個中大陸,版圖相當的遼闊。依德妮的目的地聖都位于中大陸偏北方的沖積平原「鈴蘭平原」上。在發源自北大陸的第一長河穆特裏恩常年沖刷下,鈴蘭平原相當肥沃,連綿的山脈環繞在平原周圍,阻擋了來自北方的寒風,讓平原呈現出一種四季如春的風貌。
越靠近鈴蘭平原,茂密原生态的森林漸漸的消散,大片的農田開始出現,現在雖然還不是小麥成熟的時期,看不到滿地的金色麥浪,但大大小小的風車依然給這景色增添了一抹亮色。和煦的風吹動着,道路平坦起來,這時候就算閉着眼睛,仍由馬兒跑,也不會擔心颠簸或其他。遠遠的有小孩揮舞着小木劍大聲喊叫着諸如「我也要成為騎士」那樣冒着傻氣的話,而田地裏耕種的農人,也會偶爾擡起頭來,友善地朝兩人打招呼。如果這時候給上一枚銅板,還能喝到甘甜爽口的泉水。
這确實是能讓人感到舒心的地方,雖然光明神教無時無刻不在影響着他們,讓這裏的建築單調又統一,但又維持了這個國家寧和的氣息和民風。
聖都高大的圍牆哪怕隔了很遠都能看到,它們連成一片,阻礙了人遠觀的視線,似乎都看不到邊。這個人口超過五十萬的龐大城市分為三個部分,外圍是貧民居住的地方,中間是平民和商販,大部分的商鋪、各個職業公會都聚集在這裏,也是城裏最熱鬧的地方。而內部則是貴族所在地,至于國王的居所則是被包圍在最中心的位置,面積差不多像一個小城市。
「真是難以想象的宏偉!」活了數百年的亡靈終于像她的年紀那樣,表達出了一個老年人應有的震驚,她随着人流走進城市裏,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寬闊得的可以讓四匹馬并行的街道,忍不住驚訝的左右四望。
「這是由煉金公會與石匠會共同打造的傑作。」依德妮見怪不怪地拉着羅倫,她對這個城市極其的熟悉,對它的歷史當然也是了然于心,因此盡職盡守地當上解說:「完善的導水與下水道體系,就算是暴雨,也可以避免路面積水。你看那裏。」
羅倫順着依德妮指的方向看過去,那裏有雕刻得繁複漂亮的花紋,魔力在上面起起伏伏。「感受到了嗎?那裏刻着一個法紋,是導水口。」羅倫于是發出了一聲驚嘆。依德妮又面無表情地指了指一旁立着的石柱,說:「還有這個,是煉金大師愛麗絲的生前傑作,到了晚上就會自動亮起的魔晶燈。」
「魔晶燈!」羅倫張口結舌地感嘆:「這可是在外城。」
「是的。」依德妮頓了頓,然後說:「這是由教會捐造的。」言下之意就是教會很有錢的意思。
四周的人看到兩人的樣子,都忍不住露出了善意的微笑,看外人露出這副驚訝的模樣,大概是聖都本地居民的樂子之一。也許是因為兩人的樣貌和氣質都還不錯,還有些人大笑着喊:「嗨,旅行者,多待幾天吧,聖都可是一個讓人不想離開的城市。」
羅倫對于善意一向是回以善意,她朝那些人笑着點頭:「會的,我一定會好好領略聖都的風光。」
依德妮則報以冷眼,利用契約朝羅倫冷笑:「可真是連一點亡靈的自覺都沒有呢。」
「你是在擔心我嗎?」羅倫朝依德妮眨巴眨巴眼睛,露出了一臉無辜。依德妮別開臉,然後看看天色,又低聲咳嗽了一聲,說:「我們應該要去找住宿的地方。聖都的夜晚是不允許外出的……」
「哈哈,小姑娘,你很久沒有來聖都了吧。」一旁的人善意的笑着說:「現在沒有這限制,愛玩到多久都可以。不過小姑娘還是不要玩太晚的好,有事就找巡邏隊吧,他們會負責把你們送回旅店的。」
「啊……是嗎?」依德妮有些呆愣,她看了看四周,覺得這個城市再次變得陌生起來:「現在……都已經是這樣了啊……」
在天黑之前,兩人還是找到了住宿的地方。這裏和熱情洋溢的東大陸完全不同,到處都呈現出一種有序,哪怕是夜晚的街道,也沒有醉醺醺的人東倒西歪。規則的不同讓依德妮有些沮喪,但她很快就振作起來,在夜幕來臨的時候,帶着羅倫走上了街道。
夜晚的聖都十分熱鬧,這裏是依德妮陌生的風景,除了魔晶燈的燈光,還有各個店家燃起的各色小燈,小商鋪占據了白日裏寬闊的街面,空氣中飄蕩着食物的香味,悠揚的音樂聲從遠處傳來,仔細聽是講述不知名的英雄在砂岩城大敗敵人的故事。依德妮細細地聽了一會兒,忍不住笑起來:「你成了英雄。」
「可我已經厭倦成為英雄了。」羅倫聳了聳肩膀,她朝依德妮伸出手:「人太多了,還是牽着我的手吧。否則的話,我這樣的鄉下人走丢可就麻煩了。」
依德妮笑了起來,把手搭在了羅倫的手掌裏,兩人的手指交握在一起,仿佛連彼此的體溫也都交換過去。
「明天,我們去一趟聖光大教堂吧。」依德妮突然轉頭,對羅倫說:「那裏是聖都最為宏偉美麗的建築,是所有來聖都的人都必去的地方。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如您所願。」羅倫輕聲應道。
40 帕蒂亞
第二天,依德妮起了個大早她先冥想了一個小時确保自己的魔力充沛而早起的亡靈已經完成了今天的訓練內容,懶洋洋地走進房間在看到依德妮後露出了笑容:「早安,我的契約者。」
依德妮莫名覺得這句我的契約者帶着親昵的味道,雖然她心中被更重要的事情所占據,但依然有些羞澀地摸了摸耳垂,露出了笑容:「早安,羅倫。希望你已經準備好了。」
「當然,瑞恩斯随時為您服務。」羅倫回以微笑,她來到依德妮的面前看着自己的契約者。她已經打理得很好了神采奕奕,看上去既精神又興奮一點也沒有別的負面情緒。羅倫笑了笑,扭頭看了下窗外,然後說:「我們是吃完早餐再說呢?還是……」
依德妮歪着頭想了想,就回答:「吃完早餐吧。」
于是羅倫搖鈴喚來了服務生準備好了早餐。法師雖然經常性的覺得自己沒什麽錢,但還是比尋常人寬裕多了,更何況砂岩城城主當初還給了不少的賞賜。兩人規規矩矩的吃完飯後依德妮整理了一下思路,開始述說:「黑暗學院一向有畢業生出門完成畢業考題的傳統。考題難度,通常是從B級到S級層層加深,是以抽獎制進行——畢竟,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而我,則抽到了S級的任務。」
羅倫注視着依德妮,她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表情十分淡然,仿佛并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羅倫用手指輕輕地敲了敲桌面,若有所思,問道:「那麽,需要我做些什麽呢?」
「保護好我,以及我将運往那倫比亞的……」依德妮想了想,不确定地回答:「貨物。」她說着,又一次看了看窗外,站起身:「我們走吧,時間已經不早了。」她扭頭看着羅倫略帶迷茫的樣子,嘴邊忍不住挂上了一點笑容,說:「不要那樣看着我啊,其實我也不知道貨物到底是什麽。不過,在看到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既然連委托者都無法獲知具體是什麽東西,那麽糾結也是無用的,羅倫站起來,帶着點玩笑的說道:「只要不要叫我跟光明教會面對面的對戰,其他的,我都還是能幫得上忙的。」
「誰知道呢。」依德妮回道,兩人稍稍地整理了着裝,就這麽前往了傳說的聖光大教堂,光明教會的大本營。
即使是對于身為無信者的亡靈來說,聖光大教堂本身也不是讓她感覺到愉快的東西,唯一慶幸的,大概就是就算是光明女神這樣的主神位,也不敢把神力當水一樣使。教堂裏籠罩着陣營探測法術,只有在監測到敵對陣營時才會發動攻擊性魔法。而聖歌雖然讓亡靈感覺到煩躁,也是勉強可以忍耐的東西。總的來說,這地方對于亡靈來說,就像是一個随時随地散發着臭味的糞坑,雖然惡心,但忍忍也就那樣了。
在确認進入大教堂對亡靈沒有實質性的傷害以後,兩人就踏入了聖光教堂裏。這裏和神聖帝國其他城市的教堂一樣,前面的部分都是誰都可以進入的地方。現在是清晨,聖歌随着風傳來,潔白的聖堂安靜地立在花叢中,就像是一個夢幻般的地方。
依德妮站在聖堂門口,這裏不僅是普通民衆祈禱的地方,同時也培養着教會最為核心的主教,祭祀,以及聖殿騎士。因為這同時也是光明女神蒂娜絲的神壇,傳說中,光明女神曾多次在大聖堂降下神谕甚至是親自神臨這個地方。
依德妮小時候無數次跟随自己的祖父和父親來過這裏,她有些漫無目的地四處閑逛,看着遠處白衣飄飄的唱詩少女們微笑。羅倫則盡職地跟在依德妮的身後,看着對方閑散的模樣。她看到有金發的小姑娘跑過的時候,也會想起她之前在砂岩城聽到的詩歌裏描述的依德妮的小時候的樣子。她第一次看到依德妮的時候,就隐約覺得對方的膚色太柔軟白皙,并不适合她的發色與瞳色。而今,她又為自己沒有見過對方與之相配的真正模樣而感覺到遺憾。
這樣的情緒是如此的真切誠懇,讓前面悠然而行的少女也察覺到了一點點的端倪。她感覺到輕風浮動,對面的少女轉了個身,看着自己,淺褐色的瞳孔裏還帶着一點點的疑惑。她忍不住想象對方的瞳色,或許是像自己這樣的綠色,但必然又不像是自己這樣的深,因為對方還不像自己那樣被黑暗侵蝕了身心。也也許是藍色的,就像是下雨後的晴天,當然還可能是淺海的碧波的顏色……似乎無論哪樣,都很适合對方。
羅倫這麽胡思亂想着,而風則傳來了對方的味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味道,但面前的少女卻融入了她本身的氣味。她們分明是兩個不同的個體,卻共享着彼此的生命與血肉。羅倫晃了晃神,從靈魂的相連的愉悅中回過神,看到依德妮滿臉擔心的詢問着:「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沒什麽……」羅倫嘆了口氣,順勢握住了依德妮的手,她苦笑着說:「這個世界呢,總是公平的。」
依德妮有些不解,但羅倫并不打算繼續說下去。于是依德妮也就扭過了頭,繼續到處觀望。
你看,羅倫心裏想着,明明是同樣的契約者,但對方就不會如自己這樣被契約這樣影響着,束縛着,仿佛那個人是一個發光體,無時無刻不在吸引着自己的視線。但是又有什麽辦法呢,因為這個世界,原本就不是公平的。
直到來到一個小花園,依德妮突然來了興致,對羅倫說:「這裏有着整個帝國最好看的白薔薇,雖然花園很小,但是是受人精心照顧的。」依德妮興致昂揚地牽着羅倫進入到小花園中。突然,她身子一頓,面色難看地從懷裏摸出了一個小小的徽章。羅倫眼尖地看到上面有着夜枭圖案,心中明了,問:「找到了?」
依德妮左右四顧了一下,終于把眼光定在了某個地方,陰沉着臉點了點頭。羅倫順着依德妮的眼光望過去,那裏有一個少女,正蹲在那裏伺候着一朵盛開的白玫瑰。
「啊,你們……」少女歪了歪頭,也看到了兩人,她站起來,對兩人說:「這裏是不允許閑雜人進來的。」
「是麽?實在是對不起……」依德妮一邊态度謙和地道着歉,反而是靠近了少女,她露出了歉意的表情,說:「這個花園實在太好看了,所以我沒有忍住。」
「是嗎?也是呢……誰不愛這花園呢。」少女似乎并沒有責怪的意思,只是嘆了口氣。她擡起頭看着兩人,羅倫微微眯了眯眼睛。對方有一張嬌嫩的面孔和纖細柔弱的身體,但是她的眼神卻并不像個少女,當然這也不是說對方很老,只是歲月的痕跡奇怪地在對方的眼中被中和了。讓她看上去既不像一個少女,同樣的,也并不像是一個其他年齡的女性。
「我叫依德妮,依德妮·赫斯。是來自東大陸的旅行者。這是我的旅伴羅倫瑞恩斯。」依德妮按住了胸口,對少女行禮說道:「願真理永伴你身。」
「啊~」少女笑了起來:「因斯坦的信徒啊,你是一個法師?我叫做帕蒂亞,如您所見,我住在這裏。」她眼珠轉動着,看着依德妮,說:「在這樣的時間裏,像您這樣的法師可真是很少見。您追尋真理的心志讓人敬佩。」
「誇獎了。」依德妮也笑了起來。兩人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交談起來,羅倫安靜地站在一旁聆聽着。她不知道依德妮的真實目的是什麽,但結合之前依德妮對她所說的話來看,依德妮話裏的「貨物」應該就面前的少女了。至于這個少女是什麽身份,又為什麽要把她帶到南大陸,這就是不是羅倫應該關心的事情了。羅倫想着,又掃了眼面前站着的少女,只要把她帶回去,那麽她将與自己的契約者踏上前往紅石城的道路,去完成她目前唯一,也是最後的願望……
就在依德妮和帕蒂亞交談甚歡的時候,羅倫突然開口,說:「有一隊士兵過來了。」
帕蒂亞臉色不變,她指了指一旁的小門,那也是花園的一道出口,還能通過鐵欄杆看到外面的景色,說:「你們從那裏離開吧。」
依德妮有些躊躇,但帕蒂亞一句話就打消了她的顧慮:「我很喜歡你,下一次,我們可以再好好的聊聊。不過現在,好像時機不太對呢。」
依德妮點點頭,也回了幾句,就帶着羅倫一起從帕蒂亞指着的小門離開了。帕蒂亞看着兩人離開,就蹲下來繼續伺候她的花園。士兵們整齊的腳步聲越發明顯,過了一會兒,門口走進了一個年輕的騎士,他來到帕蒂亞身前,低頭半跪在帕蒂亞的面前,用拳頭叩擊自己的胸膛,低聲說:「聖女大人,許久不見了。」
「格拉弗大人。」帕蒂亞站起身,看着面前的騎士,她輕輕地擦了下額頭的汗水,說:「我已經聽到了消息了。你回來得有些晚了。」
「實在抱歉……路上遇到了一些事情」年輕的騎士擡起頭,露出了他英挺的面容,以及略帶迷茫的眼神,正是格雲瑟。他有些憂郁地說:「而且我遇到了,遇到了一個以前的朋友。」騎士的語氣裏充滿了沮喪:「我實在不知道吉普修給她了怎樣無常的命運,她已經跟我記憶中……完全不一樣了。」
「每一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路要走。你何必為了別人而迷茫呢?」帕蒂亞搖了搖頭,回答。她伸出手扶起了格雲瑟。
「也許您說的對,可是我終究難以釋懷。」格雲瑟低頭說道,他彎下腰,輕輕地側身讓帕蒂亞先走,并輕聲說:「請您回到聆聽之間。您在這裏待的時間已經超過平常的時間了。」
「是嗎?我遇到了一個新朋友。我還挺喜歡她的。」帕蒂亞毫不在意自己的時間被嚴格地管控着,只是彎着眉眼回答:「我想下一次,大概會有個更為愉快的談話。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