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躲着，可能是因為害怕。別誤會，他不是害怕救他的那個人，他是害怕自己會連累那個人。”王冕說着，忽然睜大眼，“這麽說，救了小天的那個人，真是你？”

江彬點了一下頭，“能和我具體說說麽？害怕自己會連累那個人，是什麽意思？”

王冕還在極大的震驚裏，他回過神來，喃喃說了一句，“這就是小天要搬走的原因麽？”

“因為怕連累我，所以要搬走？他闖了什麽禍會連累我？”江彬笑了一聲。

“這是小天對自己的心理暗示。其實他什麽錯也沒有，出事的人……也不是因為救他才遇到那些事情，但他總是喜歡把錯都往自己身上攬。”王冕情緒忽然低落了下來，他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江彬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走向了自己的車庫，将自己的摩托車開了出來。

如果這就是吳小天時不時躲着他的原因，那太好解決了。

他會找到吳小天，并且讓吳小天知道，任何事情要傷到他江彬，可不是那麽容易的。

吳小天有心躲着江彬，所以這一次他搭乘公交車去了逸城的另一個城區。

他在這個城區的陌生街道裏有些無所适從。

春節剛過，街邊的商店幾乎都關着門，而那些房屋中介更是直接貼着告示，告訴過往的路人們正月十五過後他們才會恢複營業。

吳小天已經在這條街道裏來回走了幾遍，他拖着行李箱，顯出孤苦伶仃的模樣。

甚至有路過的大爺大媽們走過來詢問他是不是需要幫助。

吳小天身上的衣服穿得不多，樣子又顯小，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在離家出走。

“我沒有離家出走……”吳小天無奈地重複了很多遍，“謝謝你，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找到住處。”

他雖然看着挺瘦，但身體素質極好，還曾經在中學差點被體育老師撺掇去加入校運動隊。球類運動他不擅長，是因為他沒有時間參與這方面的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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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跑步，力量訓練，他都是可以的。

所以在這寒風凜冽的氣候裏，他穿着單薄，但并不冷。

相反，他在這條街道裏穿梭着的時候，因為心裏有些着急，反而感覺有些熱。

如果在傍晚之前找不到住處，他就只能先找一家小旅館住下了。

吳小天低頭想了想自己存折上的數字，打從心底裏不願意将那筆錢花在那種短租旅館裏。

但随着天色漸暗，他別無他法，踏進了一家小旅館。

他一走進去就直接問前臺，“請問可以出租床位麽？”

出租床位，算是旅館住宿裏最便宜的一種。這種合租方式也有一個弊端，和全然陌生的幾個人共處在同一個房間裏，誰也不知道對方是什麽身份和來歷，這一晚一定是住得不安全的。

吳小天辦理了住宿，走進那間單人房時，裏面只有一個房客。狹小的單人房裏擺放了比單人床更窄小的兩張床位，這就是他今天需要度過一夜的地方。

他沒有看到那個房客的正面，只知道對方是一個身上帶着些許酒味，睡得正酣的男人。吳小天将自己的行李箱放在床邊，将存折藏在了自己身上，走到走廊的公共衛生間裏草草擦洗了身子，然後回來，躺在了床上。

旅館的被子有一股輕微的發黴的味道。吳小天聞着這氣味睡不着，只得拿出手機來。他的手機關機了一天，王冕他們估計都很着急了。他想在微信上給王冕道個平安。

還有江彬……

雖然他不能去聯系江彬，但是看一看江彬的頭像，看一看江彬之前和他的聊天記錄，應該是沒有關系的吧。

他一打開手機就看到了江彬今天早晨發給他的那兩條消息。

他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又拿手指摸了一遍。這一次搬走，可能他不會再和江彬見面了。可他連一句道別的話也說不出口。

吳小天看完了江彬和他的聊天記錄，又翻完了江彬的朋友圈，終于有了睡意。他關了手機，重新睡了下去。

這一整晚他都睡得不安穩，空氣裏混雜着酒味、黴味和若有似無的髒臭味，使他睡夢中的意識一直在起伏不定地難受着。

夢裏他仿佛又回到了六歲那年。

家裏永遠都充斥着吵架和摔打東西的聲音。媽媽永遠在責備爸爸，爸爸永遠在媽媽面前低不下頭。爸爸轉身出了家門總是一頭栽到賭桌上，借着賭博麻痹自己的神經，再因為賭博輸錢又被媽媽責罵。這就是個無止盡的惡性循環。

後來爸爸終于惱羞成怒，在媽媽的哭喊聲裏摔了桌子出門，開始頻繁的整夜不歸。

幼小的吳小天在裏屋做着作業，聽到媽媽的哭泣聲之後馬上沖出房間去，爸爸已經奪門而出。滿地的狼藉，仿佛在暗示着這個已經完全破裂的家庭。

在吳小天七歲那年，他的父母就已經打算協議離婚。之後的那一段時間，是他們家最安靜的一段時間。爸爸又回家住了，他和媽媽不吵也不鬧了，吳小天以為他們都已經和好了。

那天吳小天放學回來，被樓下的一個同學家裏新買的一只小狗吸引，留在他家裏陪着小狗玩了許久，回到家的時候，還沒踏進家門，他就發現屋子裏有幾個陌生的來勢洶洶的人影。

而他的父母被那幾個人用刀架着。

那幾個據說是來讨高利貸的人，要債不成，想要弄出點血光威脅威脅這對夫妻。

他們不知道這對夫妻已經打算離婚了，妻子很快就能擺脫掉這個濫賭的丈夫，重新過上安穩的生活。他們在對那個欠債不還的丈夫揮出刀子的時候，那個本應已經對丈夫心灰意冷的妻子不顧一切地朝他們撲了過來，慌亂中替那個丈夫擋了一刀。

幼小的吳小天當時看到自己的家門開着，還十分開心地沖到門口想叫自己的爸媽一聲。可他看到的是自己的父母衣服上滿是血跡地倒在了一起，他突然放聲尖叫了起來。

吳小天醒過來的時候滿頭大汗。

他撐起身子對着渾濁的空氣發了一陣呆。時間剛過早晨五點，他已經再也睡不着了。

夢裏他的爸爸和媽媽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還在他耳邊不斷響起。

“小天……快走，快離開……”他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對他這麽說。

“爸爸……媽媽……”

吳小天聽到兩聲微弱的呼喚聲，他以為那是夢裏的七歲那年的他發出來的，結果他發現，那是現在的他的聲音。

他的父母被殺這件事曾一度成為當地熱度最高的新聞。大家都疑惑，人家高利貸是來要錢的，不是來要命的，怎麽會把人給殺了。

吳小天知道，那是因為自己撞見了爸媽被砍傷的一幕，尖叫了出來，讓那些人慌了手，沒能停住。

他抹了抹自己的眼睛，發現那上面已經滿是淚水。

吳小天站起身，穿好衣服，又将行李箱拉在了身後。接着去辦理了退房手續。

走出旅館時，天色還一片昏暗，隐隐有要下暴雨的跡象。

吳小天擡頭看了一眼天空，睜了睜酸澀的眼睛，接着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停在路邊的那一輛摩托車。

一個人正背向着他鎖上車，然後轉過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