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4) (1)
南珍拿了車鑰匙往外跑,拉開車門時則冬已經坐在裏面。
南珍把車開得很快,到家樓下時連車鑰匙都沒拔就上樓,她個小腿短還踩着高跟鞋,嚴重擋住了則冬的路線,則冬拉她站住,然後從她身旁越過,長腿一下跨三個臺階,還沒進門就聽見阿寶在哭。
晚飯後的時間,整棟樓裏沒個大人,小區裏放着音樂,廣場上跳舞的人們整齊劃一,樓下一群孩子你追我趕,他們全不知道,這棟樓的一個家裏,一個孩子在無助的哭,一個老人倒在地上。
“阿婆!”南珍爬上來時赤着腳,高跟鞋不知被她丢去哪裏。
她看見則冬在撥電話,同時把阿婆從阿寶懷中分離出來,讓老人重新平躺在地上。
阿寶不肯與阿婆分開,嗚嗚哭着撲過去要抱阿婆。
則冬看一眼南珍,南珍趕忙過去将阿寶拉開,同時拿走則冬的手機。
電話已經接通,南珍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腦子一下子什麽都想不起來,看着則冬側過阿婆的臉,将手指纏繞衣角,伸進阿婆滿是嘔吐物的嘴裏。
他一次次将阿婆嘴裏的東西摳出來,電話裏有人在追問:“喂喂喂,說話,這裏是急救中心。”
則冬皺着眉頭看了南珍一眼,南珍深吸一口氣說道:“喂,這裏有一位老人突然昏迷在地并且伴有嘔吐,我現在開車送她過去,請盡快準備好急救設備。”
說完時,則冬又看了看她,眉頭不再皺起,手指快速熟練的将嘔吐物清理幹淨,以防堵塞氣管。
阿婆的衣襟前髒了,可他不在乎,用雙手在做心髒複蘇,一下一下壓得很重,阿寶眼看就要撲過去阻攔。
南珍死死拽住孩子,撇過臉,不忍心去看。
感覺衣服被人扯了一下,南珍再回頭,是則冬扯着她的衣服,用下巴指了指門外。
南珍下樓開車,則冬将阿婆抱下去,三人一路飙向醫院。
醫護人員早已等在急救通道外,則冬将阿婆放在車床上,用手指打字,說明自己對患者做過何種急救措施,患者的病發時間以及症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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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珍摟着阿寶站在一旁,因為有則冬在,她什麽都不用說不用做,看醫生将阿婆推進手術室。
一切有則冬,她覺得有他就有希望。
***
手術時間很長,南珍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哄阿寶睡覺,阿寶之前一直睜着眼睛說要等阿婆出來,可孩子到底是孩子,驚着了,哭了累了,很快便在南珍懷中睡着。
南珍把手提包墊在阿寶頭下,挪出發麻的右腿站了起來。
她赤腳靠在被刷成綠色的牆上,單手捂着臉。
太累了,一次次目睹死神,一次次面臨失去身邊最重要的人,她累的幾乎不能呼吸。
則冬不知去了哪裏,再回來時手裏拎着一雙女士拖鞋,他遞給南珍,南珍将鞋穿上,他在她跟前站了幾分鐘,然後張開雙臂輕輕擁住南珍。
南珍的背脊僵了僵,他用手揉開。
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做,但他的心指揮了雙手。
南珍漸漸放松下來,在他懷中顫抖肩膀,無聲的掉淚。
她最近哭得太多了。
一個擁抱後,則冬站回原來的位置,安靜的,等待着。
南珍不安的在走廊上徘徊,被他拉住,于是兩人站在一起,齊齊看着亮着的那盞紅燈。
不知過了多久,手術終于結束,醫生疲憊的摘掉口罩,南珍以為自己會聽到好消息。
可等來的卻是……
醫生說:“情況不好說,我們盡力了,等等會将病人推進監護室,你們可以去看看。”
南珍一下癱軟在地,則冬去扶她,她卻站不起來,扭頭看在睡夢中的阿寶。
她想去監護室外等阿婆,則冬将阿寶抱起來時孩子就醒了,揉着眼睛問則冬:“哥哥,我阿婆醒了嗎?”
則冬搖搖頭。
阿寶一臉落寞,被則冬抱到監護室外面,正好這時阿婆被推了過來。
“阿婆。”阿寶扒着窗戶小聲喚道。
南珍忍得鼻子都紅了,雙眼充血,撫摸阿寶的小腦袋:“阿婆睡着了,她太累了。”
阿寶似懂非懂,一直看着睡着的阿婆。
“阿婆身上有好多管子,這樣會不會很疼?”
可情況已經糟糕到,阿婆感覺不到疼。
南珍的手機響,她捂着臉走到角落去接,連香玉打來問她:“幾點了怎麽還不回家?我剛剛經過店裏,你怎麽不在?”
南珍說:“陳阿婆住院了,媽。”
連香玉頓了頓:“他們家最近怎麽這麽倒黴?”
宋福七很快接過來說:“你不要在那裏留到太晚,你做的已經夠多了的,明天我們會去看看她。”
這時南珍的手機因為沒電自動關機了,南珍輕呼一口氣。
***
醫生早晨查房後告訴南珍,阿婆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
南珍不敢讓阿寶離開半步,就給姜維打了一個電話,為了給阿寶請假。
姜維不明原因,接起來時很是驚喜,問她:“今天怎麽會主動給我打電話?是不是我在做夢?”
南珍說了阿寶的事情,姜維讓她放心,他會親自去給阿寶請事假,還說中午下班後會到醫院來一趟。
南珍覺得沒必要麻煩人家,可姜維說:“南珍,我是阿寶的老師。”
南珍垂眼看坐在監護室門外一步不挪的阿寶,說了聲謝謝。
查完房他們被允許進去探視,阿寶整個人被淹在寬大的無菌服裏,踮着腳去看阿婆的臉。
他幾乎快要認不得阿婆的那張臉。
陳阿婆的喪女之痛打擊太大,就算有心要撫養阿寶長大,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油盡燈枯後,只留一具殘破身軀。
她兩頰深深凹陷,眼球突出,手背青筋暴起,全身皮膚泛着青紫,房間裏仿佛被一股死亡之氣籠罩,壓抑極了。
則冬趁護士進出之時探手摸了摸陳阿婆的手腕,脈象虛無,回天乏術。
南珍一下拍掉他的手,低聲道:“你幹嘛!”
擡頭時,她怔了怔,看見則冬的眼裏有一絲悲憫。
縱然從小學醫,翻遍古籍,他卻沒辦法救活這個老人。
“你……”南珍張口時被進來的護士打斷,探視時間到了,他們三人不能再多停留。
阿寶一直忍到外面才開始掉眼淚,眼淚噼裏啪啦的,和南珍兩人哭得不成樣子。
中午還不到,姜維就來了,他提着果籃和蛋白粉說:“最後一節沒課我就先過來了。”
南珍說:“破費了,但是阿婆現在不能吃這些。”
姜維擡頭看了看監護室的牌子,南珍在電話裏沒說,他也沒想到事情會這麽嚴重。
“阿寶。”他蹲下來叫阿寶。
阿寶一直牽着則冬的手,這時也不願意放開,小小聲地:“姜老師。”
姜維實在心疼阿寶,拍了拍他的小腦袋,“你真勇敢真懂事。”
阿寶的眼睛已經哭腫,眼見着又要掉眼淚,一下子被則冬抱了起來。
則冬沒理睬姜維,抱着阿寶去看窗外的天,從樓上往下看,樓下的花園變得很小很小,清風拂來,吹走了阿寶的眼淚,阿寶伏在他的肩頭,一言不發。
***
下午時,宋福七和連香玉也來了,他們在走廊裏站了站,離開前讓南珍一起回去。
南珍說:“爸,我要留在這裏照顧阿婆……就幾天而已。”
走廊上人來人往不方便說話,宋福七哼了哼,算是默許了。
連香玉走的時候一臉的不安,人老了就是這樣,看着同輩人一個個就這樣走掉,總是會想想自己能撐到什麽時候。
南珍看着連香玉即使勤快去染也遮不住的白頭發,決定往後要更加孝順二老。
這樣沒過兩天,陳阿婆就去了。阿寶短短時間之內失去了所有親人。
喪事還是南珍操辦的,則冬一直在她身邊,幫忙選地,安撫阿寶,順便……安撫南珍。
他喜歡這個世界,這裏不輕賤生命,一個人去了,會得到安葬,會有人送行,會有親朋好友淌下悲傷的淚水,會有人在心中為他祭奠。
這一切,都與他長大的那個地方很不同。
葬禮上,所有人都在說着同一句話:“可憐的孩子。”
則冬捂住了阿寶的耳朵。
陳阿婆的事情辦妥後,街道居委會商量了阿寶的去處。
阿寶啊,已經變成了孤兒。
他沒有親人,陳阿婆留下的,是南珍家對門的那套房子,和阿寶父母的車禍賠償。這些都由居委會代為監管,等阿寶成年後歸還。
而從今以後,阿寶必須在孤兒院生活。
那些人上門時南珍剛給阿寶洗過澡,阿寶的臉被熱氣蒸得粉紅粉紅,有點像以前的那個模樣,南珍看的喜歡,親了親小阿寶,阿寶也踮起腳尖,親了親南珍。
沒有了爸爸媽媽和阿婆後,阿寶變得越來越纏着南珍和則冬。
房間開着窗戶,南珍在給阿寶吹頭發,門被敲響,則冬去開門,被一群中年女人擠在牆角。
那些人将來意說明,南珍整個就爆了。
則冬從沒見她這麽發過脾氣。她抱着阿寶不撒手,說什麽都不撒手,居委會大媽各個噸位巨大,一人一邊拉着南珍南珍也不放手,最後是宋福七從隔壁過來一巴掌扇在她臉上,把阿寶從她懷裏拎走。
南珍一個勁的喊:“爸,爸我求你,爸你不能……你不能……”
南珍要追,卻被大媽們攔住,是則冬從宋福七手裏搶回阿寶,将阿寶的腦袋摁在他懷中,不讓他看。
宋福七囔囔着:“你想幹嘛!”
則冬抱着阿寶下樓藏了起來,南珍掙脫那些人追出去,三人跳上車逃走。
居委會的人都很不理解,又不是親生兒子,南珍怎麽會這樣?
宋福七覺得丢人,甩上房門一整天都沒出去。
車子開到海邊,阿寶問南珍:“為什麽他們要來抓我?”
南珍費勁的跟他解釋着:“不用管他們,他們弄錯了,阿寶以後跟着南珍姨過。”
當天晚上,南珍将阿寶留在店裏,回到家後與宋福七說想收養阿寶。
宋福七擺出一副談都不要談的架勢,他說阿寶不乖又淘氣,陳家的種就是一輩子都沒出息,養大了也沒什麽用。
南珍精疲力竭,一直嗡嗡嗡地耳鳴,連香玉勸她:“快去睡吧,你爸的主意什麽時候改變過。”
南珍知道宋福七有多麽不喜歡阿寶。阿寶從小聽陳阿婆說了很多他的壞話,每次見到他都不會叫爺爺,還板着小臉說他是老不死。
宋福七常常被阿寶氣得七竅生煙,他這人最忌諱別人咒他陽壽。
可……阿寶還是個孩子啊……真的要這麽計較麽……
***
南珍想了一夜,她以後不會再婚,沒有孩子,會一輩子對阿寶好。
有誰能比她更合适?
睜眼到天明,一大早南珍就出去了,關上門時聽見宋福七說:“你想都別想!”
南珍在車裏坐了很久,樓上是她的親人,可咖啡店裏的阿寶也是她的親人,她被就是個孤兒,誰對她好她就把誰當做親人。
同樣的一個夜,則冬也不好過。
阿寶躺在床上問問題,邊問邊哭,他真的太小了,睡覺時幾乎不占什麽地方,可不知不覺卻在則冬心裏占了好大一個位置。
則冬是個很理智的人,他認為阿寶從現在起有必要自己思考一切,他要在最短的時間裏學會不依靠任何人。
這才是為他好。
阿寶的臉蹭在潔白的床單上,問則冬:“大哥哥,我真的要住到孤兒院去嗎?孤兒院是什麽地方?”
則冬:“沒有親人的孩子都住在那裏,身體有殘缺的孩子被遺棄了也住在那裏,你還是照常去學校上課,但是晚上必須睡在那裏。”
“我為什麽不能住在自己家?我有家的。”阿寶的眼淚弄濕了床單。
則冬告訴他:“你的家有人會替你保管,你長大以後他們就會還給你,那個房子已經不是一個家了,因為你還沒成年,不能照顧自己,孤兒院會有護工照顧你的飲食起居。”
“那是我的家。”阿寶呢喃。
則冬一直蹲在床邊與阿寶平等對話,見他倔強,就摁了摁他的腦袋。
阿寶捉住他的大手,短短的手指無意識的纏繞則冬的手指,嘴巴嘟起來。
夜深了,阿寶睡前的最後一個問題是:“我南珍姨今天挨打了,是因為我嗎?”
則冬回答他的這個問題:“是的。她想收養你。”
則冬關了燈,發現阿寶還睜着眼。
“睡吧。”他撫了撫孩子的眼睛。
黑暗中,則冬卻沒閉上眼,他已經習慣了在沒有光明的地方思考。
快天亮時阿寶迷迷糊糊的哼哼,則冬根本沒睡,阿寶一動他就醒了,伸手摸阿寶的額頭。
阿寶發燒了。
他輕輕搖動阿寶,阿寶身上的溫度升得很快,難受的不肯睜開眼。
店裏沒有藥,則冬只能将阿寶背起,将薄毯裹住孩子,在月光下奔出咖啡店。
他一貫不跑不跳,南珍曾說就算被困在火場他都不會着急。
這句話是對的,首先,他不可能被困在火場,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極低。
其次,就算被困在火場,他也能逃生,不要問為什麽,他能在任何情況下保住自己的性命。
可當阿寶的體溫透過衣料傳導到他的後背神經,他原本就極快的步伐改變了步調,輕輕小跑起來。
他不敢跑快,擔心會颠着孩子,孩子會不舒服。
***
快天明時的馬路上沒有車,清潔工人正在打掃一晚的垃圾,有勤勞的人已經推着早餐車出來擺攤,他們紛紛側目,眼見一個男人伏着一個孩子跑進醫院。
小兒高燒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輸液,則冬皺着眉頭看護士把針管紮進阿寶的手背,孩子的手背有肉,血管又細,那個護士紮了一次沒成功,被人拿走一包新的針頭。
“哎你……”
話還沒說完,就見那行內人的架勢,她只能解釋道:“小孩子都不好紮。”
可話才說話,就見則冬一針紮中了阿寶的靜脈。
先是回血,調整點滴後針管裏一小節的血被重新推進小阿寶的身體。
則冬朝護士伸手,護士面上無光地将撕開的膠帶遞過去。
則冬用膠帶固定了針頭,讓阿寶要小心保護這只紮着針的手。
雖然開了藥,輸了液,但他的眉頭還是皺着,淡淡的表情裏有一股看不慣的情緒。
他看不慣醫院,看不慣小兒高燒用筋脈輸液,可在這裏,他沒有其他辦法。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當護士來換上一罐大藥水後,阿寶終于忍不住地問:“大哥哥,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則冬去調點滴的手頓了頓,低頭看安靜坐在長椅上的孩子。
阿寶的臉上是快要崩潰的表情,仿佛只要則冬一動,他就能嚎啕大哭。
則冬動了,他搖搖頭。
阿寶的眼淚就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摸摸阿寶的小腦袋,阿寶就知道自己不會死。
阿寶的小臉通紅,呼吸很燙,渾身沒力氣的找地方靠。
則冬坐在他身邊,把孩子放平,讓他的腦袋枕着自己的大腿。
醫院裏到處都是細菌,他的眉頭從頭到尾就沒舒展過,他埋頭打字,整個屏幕被寫滿時有電話進來。
“阿寶呢?你把阿寶帶去哪裏了!”隔着電話則冬都能知道南珍那個慌張的表情。
她太慌亂了,居然給他打電話?
則冬恩掉通話鍵,調出短信開始打字,可一句話沒寫完,電話又來了。
這次他沒接,直接恩掉。
他将短信發出去的五分鐘後,南珍氣沖沖地出現在醫院。
“怎麽回事?怎麽好好的就發燒了?”南珍見過樓下鄰居的小嬰孩因為一場高燒就沒保住的事情,所以十分擔心。
則冬坐着,氣勢低了不少,就知道南珍會問,把手機遞過去。
“我跟他說明了所有事情。”直截了當是則冬的風格。
“你到底對他說了什麽!”
“說了你想收養他可你根本不能收養他的事情。”
“然後阿寶就生病了?”
則冬點點頭。
南珍氣得手抖,不小心摁掉短信界面後看見了滿屏的字,那是白雪公主的故事,是一個小女孩才會喜歡的故事。
則冬拿回自己的手機不做解釋。
他只是想給病痛中的阿寶說一個故事,而他懂得的童話故事只有這一個。
那是他四歲時妹妹出生後,那個阿姨每天都對着搖籃裏的小嬰孩說的故事。
***
南珍壓低了聲音:“你為什麽要告訴他,阿寶還是個孩子!”
則冬問她:“你要領養他嗎?”
南珍重重的點頭。
“你不會成功的。法律規定領養人必須是夫妻,年滿三十周歲。”
南珍的肩膀再也沒力氣撐起來,她一早出門,去了街道居委會,居委會大媽也是這樣說的。
她才二十六歲。
“你應該讓他清楚明白現在的處境,這才是為他好。”
不知是不是怕吵着阿寶,南珍一直沒說話。
想說的都說完了,則冬收起手機,給阿寶摸了摸額頭。
南珍卻突然擡了腳。
其實則冬完全能躲過,可他沒有那麽做。
膝蓋被重創,南珍惡狠狠的:“你混蛋!”
南珍踹完人就要走,被則冬捉住手腕往走廊帶。
阿寶沒醒,溫度降下來不少,這時正是好睡的時候。
醫院點滴房的走廊上出現了奇怪的一幕,一個好看的高個子男人舉着手機一直在打字,打完了就放在女人面前,女人個子不高,卻氣勢很足地雙手叉腰,她壓低了聲音說話,但還是能聽見她的責備。
她最後的那一句音量挺大,周圍的人都聽見了。
她說:“你沒人性,你是個怪物!”
那個高個子男人突然不打字了,他不解釋了。
走廊裏突然沒了聲音,兩人靜默地站着,男人面無表情看着睡在裏面的孩子。
女人突然失去了力氣,蹲在地上。
男人一直站在外面,他不挨着牆靠,站着的姿勢看起來一點都不費力,直挺挺的目視前方。
女人撐着膝蓋站起來,将裏面的孩子抱在懷裏。
兩個小時後輸液結束,護士過來問則冬:“你拔還是我拔?”
這個男人終于動了動,擡腳往女人那裏去。
他彎着腰,握住孩子的手,輕輕拔**出針頭。
南珍困難地抱起還在熟睡的阿寶,則冬張手接過來往外走。
到了車旁,他将阿寶放進車裏,沒有再看南珍一眼,獨自離開。
南珍也不喊他,是他說了不該說的,是他讓阿寶生病的!
***
車子停下時阿寶已經醒了,南珍說:“睡吧,南珍姨抱你上樓。”
阿寶卻說:“我長大了,南珍姨你抱不動我的。”
他牽着南珍的手一步步爬樓梯,沒喊過一聲難受。
南珍坐在小床邊哄阿寶:“阿寶別怕,南珍姨會努力的,一定會跟阿寶生活在一起的!”
可阿寶卻坐起來對南珍說:“南珍姨,我阿婆以前常常跟我說,你應該跟我姜老師在一起,你應該結婚生小孩,你應該從對面搬出來自己住。”
南珍捂住了阿寶的嘴。
阿寶哭了,眼淚打在南珍手上。
南珍氣死了,“是不是那個則冬跟你說的!他胡說的他什麽都不知道,阿寶你別聽他的!”
“大哥哥說的是對的。”阿寶摸了摸南珍的手。
南珍把手放下來,有些不認識眼前的阿寶。
“南珍姨。”阿寶喚她。
“恩?”南珍心想,你快點任性一次,無論你說什麽,南珍姨都會滿足你。
阿寶說:“南珍姨,你以後多去看看我就行。”
南珍又捂住了阿寶的嘴,“不許你亂說!南珍姨不結婚的,也不生小孩!阿寶不喜歡我嗎?”
阿寶困了,倒在她懷裏,迷迷糊糊的,阿寶說:“阿寶喜歡南珍姨,也喜歡大哥哥。”
南珍在阿寶床邊哭了一夜,第二天早晨,阿寶醒來後對她說:“南珍姨,我想去看看。”
南珍正在攪拌米粥的手一頓。
“南珍姨?”阿寶在催促她。
“南珍姨今天帶阿寶去游樂場好不好?”南珍說着,沒有回身。
“南珍姨,我想去孤兒院看看。”阿寶小聲地,但每一個字都敲在南珍心裏。
沉默良久,她放下勺子,去給阿寶選了一套很精神的衣服。
***
小阿寶好奇的打量這個未來他将要住進來的地方,這裏跟學校很像,有很多小朋友,有專門吃飯的地方,有專門寫作業的地方,還有黑板,還有生活老師。
他也去看了自己的房間,跟在家裏沒什麽兩樣。
出來時,他仰頭對南珍笑:“南珍姨,我喜歡這個地方。”
這是個有法制的社會,弱勢群體能夠得到最基本的生存保障,但南珍現在最讨厭的就是這什麽狗屁法制!
她低着頭,聽阿寶與孤兒院的院長做約定,挺着小胸脯表示明天就搬過來。
南珍扯了扯阿寶的手:“不用這麽着急的。”
阿寶沖着她笑,南珍就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她坐在車裏問阿寶:“還想去哪裏?”
阿寶說:“想跟大哥哥一起玩。”
南珍現在最不想見到的就是則冬。
她說:“換一個好不好?”
阿寶問:“你們吵架了嗎?”
南珍:“……沒有。”
阿寶:“那我們就一起去找大哥哥吧!”
南珍只好開車回店裏,可她根本不确定則冬還在不在。
昨天她那樣罵過他,他還會回來?
快到時她打電話到店裏的座機,阿彬很快接起來,小聲說:“南珍姐我則冬哥今天很不對勁啊你快點回來吧!”
南珍踩了剎車停在路邊,阿寶懵懂地看着她。
“哦,腿抽筋了,等一會。”南珍說。
于是,腿抽筋的借口用過後,南珍還是得帶着阿寶去找則冬。
進門時只看到阿彬一人在前面忙碌,阿寶天真地問:“我大哥哥呢?”
阿彬指了指後廚。
阿寶從吧臺鑽進去找則冬,當小手舉起來要牽住則冬時,南珍看見則冬向後退了一步。
阿寶說:“大哥哥,是我啊,我是小寶。”
則冬端起一托盤的蛋糕走出來,一碟碟送到客人手邊。
阿寶看向南珍,南珍說:“走了,我帶你去游樂園。”
阿寶不肯,找了小角落坐下來,一直盯着他的大哥哥看。
則冬将最後一碟蛋糕放在了阿寶面前的小桌上。
他根本沒說話也沒給眼神,阿寶就懂得拿起小勺吃蛋糕,還說:“等哥哥有空了再跟哥哥玩。”
阿彬問了問南珍:“事情解決了?”
南珍低聲對阿彬說:“阿寶明天就要去孤兒院了。”
阿彬揉了揉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看向吃蛋糕的阿寶,阿寶正好看過來,給了阿彬一個笑臉。
“南珍姐……”
剛剛他讓我帶他去看看。南珍捂着臉,每說一個字,每看見笑着的阿寶一次,都心疼。
***
等阿寶吃完一個三角形蛋糕後,則冬坐在了距離他兩個拳頭的地方。
阿寶親昵的挨過去:“哥哥你為什麽不跟我說話?”
則冬遞過手機:“她不讓我跟你說話。”
阿寶揪着小眉毛看向南珍。
“南珍姨你果然跟大哥哥吵架了!”
南珍:“……”
第二天一早,居委會的人就來了,南珍前一晚跟阿寶擠在他的小床上,一個勁的叮囑他:“別被人欺負,有人欺負你就告訴我,我一定經常去看你,給你帶零食帶玩具,你如果考試不好你姜老師會通知我的!我給你去開家長會,考試卷子我也給你簽,我給你零花錢,給你配個手機,你想我了就打給我,無論發生什麽事,第一個通知我,知道嗎?”
阿寶也不是完全不擔心的,他緊緊挨着南珍,乖乖聽她叨念。
“南珍姨。”
“恩?”
“記得要跟我姜老師一起吃飯哦!”
南珍:“……”
一閉眼一睜眼,南珍的懷裏就不再有阿寶了。
居委會大媽牽着阿寶的手,拎着他的行李,對南珍說:“放心吧,又不是刀山火海!”
南珍穿着睡衣一直跟到孤兒院門口,阿寶轉身沖她揮揮手,她也舉手跟他揮揮,慢慢的,就看不見孩子的背影了。
南珍在門口站了半小時,身後的人也站了半小時。
她轉身時看見了他,他面無表情,不看她。
***
往年的這個時節,南珍總會興致勃勃地買幾斤最好的板栗,自己剝殼蒸煮碾碎壓泥,做一份重磅栗子蛋糕,因為是限量,所以早早就會有人過來打聽販賣時間,常常是蛋糕還在烤箱裏排隊的人就已經出現。
可今年,在這個時節發生了太多事,也有人來問今年什麽時候做栗子蛋糕,但南珍已經完全沒了心情。
“今年不做了。”南珍說。
阿彬一臉遺憾地跟則冬描述了一番傳說中的栗子蛋糕能有多好吃。
則冬全都聽進腦子裏,聽完轉身去後院呆着。
阿彬覺得自己很累,每天都在這兩人之間插科打诨,卻一點效果都沒有。
秋天,海邊迎來了淡季,再也沒有穿着小泳衣的少女,也沒有熱火朝天的啤酒燒烤。周五傍晚南珍去學校接阿寶,她與阿寶約定每個禮拜五都要一起吃晚飯。
阿寶背着書包從車上下來,一進門先喊了阿彬哥哥好,然後蹦跳着往後院去,乖乖蹲在則冬身旁,不說話,靜靜看着則冬的那幾盆小花。
等則冬給小花澆完水了,給阿寶一個眼神,阿寶才會笑着喊:“大哥哥我來啦!”
南珍總會時機正好地喊:“阿寶,過來吃東西,我剛烤好的蛋撻!”
阿寶問則冬:“大哥哥,你們還沒和好嗎?”
則冬看了看南珍手裏的蛋撻,看見她一臉得意地在對着空氣說明:“黃桃蛋撻哦,黃桃是新鮮的,在烤箱裏烤的幾乎融化,純天然的甜味劑!熱乎乎的一口咬下去,會把舌頭都咬掉的。”
阿寶經不起誘惑,蹬蹬蹬往南珍那兒跑,仰着頭說自己要吃。
則冬收回目光,站起來洗手。
阿彬也分到了一塊,歡天喜地地端給則冬:“則冬哥你吃。”
則冬不吃。
晚飯時,阿寶在飯桌上跟大家說:“星期天學校組織秋游,姜老師要帶我們去爬山。”
南珍就在盤算着要給她家小寶準備什麽零食。
小孩子每年的春游秋游最不能小觑,孩子們帶了什麽吃食,帶了什麽玩具,脫下校服後身上穿的是什麽牌子的衣服,家長們私下裏暗暗都在比較,何況今年阿寶家發生巨變,南珍絕不能讓阿寶被人瞧不起。
阿寶說:“南珍姨你跟我一起去吧?”
南珍笑了,“南珍姨長大了,不用秋游了。”
阿寶就說:“我想跟南珍姨一起秋游。”
南珍現在對阿寶的任何要求都是盡量滿足的,不是溺愛,而是将心比心,在她那麽小的時候,她也希望宋氏夫妻能夠滿足她所有的要求。
她希望爸爸媽媽只喜歡她不要喜歡宋權。
她希望家裏的雞腿只能是她來吃。
她希望不再穿宋權的舊衣服。
她希望每天做作業時媽媽能陪在身邊。
***
晚飯後阿寶悄悄跟則冬說:“大哥哥,我好希望我南珍姨可以和姜老師結婚!”
則冬:“為什麽?”
阿寶:“因為我姜老師是個好男人,我阿婆說的。”
則冬:“我也是個好男人,你也是個好男人。”
阿寶:“所以南珍姨和姜老師一對,你和我一對。”
則冬:“一對什麽?”
阿寶:“一對好哥們啊!”
則冬:“作為一個小學沒畢業的孩子,你想太多了。”
當天晚上,南珍接到了姜維的電話,姜維問她:“星期天忙不忙?”
南珍說:“阿寶都跟我說了。”
姜維就笑了:“恩,我是專門打電話來邀請你一起去玩的。”
“南珍,這不是單獨約會,是和孩子們一起。”
最近南珍與姜維的聯系比較多,而且還都是南珍主動打過去的,就是為了問問阿寶的學習情況,問問學校裏有沒有人欺負阿寶。
阿寶每次都說自己和同學們相處的很好,但南珍總是要聽姜維說了才放心,她總覺得阿寶太逞強,越來越像某人!
她也知道,學校裏沒人敢欺負阿寶,阿寶能坐在最前排的位置學習,都是姜維的功勞。
姜維繼續游說:“你不是一直擔心麽,你應該親眼看看,就能放心了。”
周六一整天南珍都在後廚忙碌,她設計了幾款方便精致的小蛋糕,小孩子一口一個的大小,吃的時候不會把手弄髒。還做了有營養的三明治,紅紅綠綠很是好看。
現烤的動物小餅幹裝在金屬盒子裏,果凍布丁裏放了棉花糖,飲料是孩子們最愛的水果蘇打。
做完這些後,南珍給菜販打了個電話,讓他們明天不用送貨。
晚飯時,南珍在店裏宣布,明天歇業一天,店裏組織秋游。
作者有話要說:入v第一章,嘿嘿,以後每晚八點更新,有什麽改動我會在微博通知,一萬字內容在一章裏發表,因為123言情這貨已經私吞我太多積分,所以只能這樣了,如果因為文章太長看的很累,我只能摸摸噠一下。
哦,從今天起,要送我地雷和花花和留言的孩兒們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