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方适回去第二天,就被常院長叫到了辦公室。

兩人打太極一般繞來繞去,就是不點正題。

常院長想要方适主動提,方适卻不願意如院長和劉費然的意。

話到最後,都沒有說到那件事。

“那院長我就先走了。”方适抱着教案起身。

“好的好的,小方老師快去吧。”常院長笑眯眯地揮手,“好好表現,你做的我們校方都看在眼裏。”

方适點點頭,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方适現在雖說是教授職稱,但實際上是校聘教授,通俗來說就是一個考核期,在這個期間完成升職評定才能徹底留下。

這個期間就是他們這群人口中,俗稱的非升即走。

原本方适對自己的這個考核期充滿自信,在學術和教學上,他确信自己不會有問題。

可誰也沒想到半路殺出來個劉費然。

從院長辦公室出去後,方适轉了個方向,坐電梯下三樓上課。

這學期他只開了兩門課,今天要上的是門百人大課,主講艾滋病原學與常見機會性感染。

現在正值三月,是新學期的開始,許多學生都還沒完全進入學習狀态,作為老師來說,方适并不喜歡剛開學前幾周的課。

果不其然,走進教室時,裏面還吵吵嚷嚷,等他完全站上講臺才安靜下來。

方适的課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他不愛閑談,也不像一些老師那樣會抖包袱,把課上的生動有趣。

他的課如同他的人,冷漠嚴肅。

可哪怕這樣,選方适課的人卻還是很多。

最初是因為方适好看,大多人都是為了顏值選課,後來更多選方适課的人,卻是沖着方适的真才實學。

他的課沒有引人發笑的故事,卻有着充滿知識本身的致命誘.惑。

“同學們好。”方适埋頭整理教案,這堂課他不打算講太多知識,能讓學生收心,做好新學期的基礎就足夠,“老規矩,第一堂課全體點名,之後随機抽查,沒到一次平時成績扣五分,兩次十分,三次挂科。”

下面的同學紛紛點頭,他們早就知道方教授的規矩,第一次聽還覺得太不近人情,但是上完他的課後又覺得,傻.逼才逃課。

“平時作業看情況加減分,不交三次就準備補考。”方适飛快地重複完這些基本內容,說道,“現在開始點名。”

“艾雪……”方适點出第一個名字,同時擡頭朝講臺下看去,結果一擡眼,卻發現教室正中坐着個熟悉的身影,而那個人在看到他發現自己後,還對他笑着揮了揮手。

方适說不清自己一時的心情,只能順着名字往下念:“芯。”

“到!”女生舉手回應。

方适将手裏的點名冊放下,思緒轉了兩圈後,還是決定當做沒有看見楊羽凡,但他也不再擡頭,而是全程低頭看着名單。

點完名,方适打開PPT開始授課。

“上學期我們講了人體免疫系統,在講HIV前,有沒有同學能幫我們簡單梳理一下,當遇到細菌或病毒感染時,CD4在免疫系統中的作用。”

楊羽凡高高地舉起了手。

教室裏的其他學生都看向楊羽凡。

這門課的學生大部分都是上學期上過方适課的同學,他們已經熟悉了方适的節奏,一般方适上課問問題時,是不需要他們自發舉手的。

因為方适除了第一堂課會點名外,之後的課程都是靠上課抽查問題,變相地看他們有沒有來上課。

不舉手,已經成了他們所有人都知道的潛.規則。

方适講課節奏稍頓,他忽然想起李阿姨曾經告訴他,楊羽凡因為成績非常差,高中畢業後就沒再繼續讀書。

方适當時沒說什麽,但現在的社會,哪怕成績再差,只要有錢,基本上都能拿到個專科文憑。

楊羽凡卻沒有選擇繼續念書。

是有什麽特殊情況不能讀書,還是真的不愛學習呢?

如果是不愛學習,那又為什麽要在這時候舉手。

他真的能回答上來嗎?

方适一時想了許多,最後還是沒忍住好奇,點了楊羽凡回答。

“被感染之後,輔助T細胞(CD4)會通風報信,吸引其他白細胞過來,然後還會釋放增殖物質,讓新的白細胞産生抗體,等以後再有那個細菌或者病毒進入人體時,就會馬上被白細胞發現并且殺死。”楊羽凡說。

方适眨眨眼,稍有意外,楊羽凡回答的不像一個學習不好的人啊。

“好的,坐下吧。”方适說。

“HIV全名人類免疫缺陷病毒,CD4就是他的主要攻擊目标。”方适說,“同學們可以思考一下,HIV感染CD4的過程,與當HIV感染大量CD4之後,我們的人體免疫系統會發生什麽。”

楊羽凡又高高地舉起了手,一雙眼珠子亮晶晶地看着他。

方适其實并沒有打算點人回答問題,他在講臺上習慣用先抛問,再解答的方式講課,這還是他第一次遇到那麽積極主動的“學生”。

雖然這個“學生”的目的不純粹,但是在開學伊始就能夠有那麽好的學習氛圍,方适确實有被愉悅到。

“楊羽凡,你來說說吧。”方适沒忍住,再次點了楊羽凡的名。

點完之後,方适不明顯地皺了下眉。

明明說好要離對方遠遠的,結果當方适湊到自己面前時,還是沒控制住自己和對方的互動。

這樣不好。

走了幾分鐘神,方适注意力回來時,就聽見了楊羽凡說:“HIV的繁殖導致更多CD4死亡,我們的免疫系統就沒辦法繼續保護我們,會變得非常容易受到感染,當我們感染上別的病時,我們就得艾滋病。”

方适:“……嗯,你坐下吧。”

方适是很驚訝的。

這些內容雖然說都是基礎,但是對于沒去了解過它的人,那必然一問三不知。

就方适而言,他身邊除了學校裏的學生和同僚,其他大部分人都以為AIDS就是HIV,可楊羽凡卻分清楚了。

他一定私下做過功課。

方适開始用自己的語言,從頭講述感染上HIV病毒的過程,一節課很快就過去,下課恰好是飯點,教室裏的學生都飛快離開沖向食堂。

方适默默地收拾教案,心裏頭卻在想,楊羽凡估計會來找自己約飯,這次一定不能答應,要好好拒絕。

“教授。”

果然,楊羽凡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他的身後。

方适給自己打好腹稿,轉身面向楊羽凡。

“你——”方适沒想到的是,回過頭來,楊羽凡離他竟然那麽近。

近到只差半步,他們就可以緊緊相貼。

連呼吸都好像糾纏在了一起,春日散不盡的涼意,在這一刻急速升溫。

方适被楊羽凡專注地凝視着,心髒莫名其妙地飛速跳動起來。

“教授。”楊羽凡一只手按在講桌上,将方适鎖在他和講桌之間,“你可不可以不要跑得那麽快。”

年輕人的身體對他們這個年紀的人,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過于外放的荷爾蒙像是濃烈的迷藥,讓方适的大腦如同生鏽一般,難以正常運轉。

“什……什麽?”方适嘴唇開合,完全沒辦法思考。

楊羽凡垂眸看向方适的嘴唇,方适不愛笑,總是把嘴巴緊緊抿起,可方适的嘴巴看起來殷紅又柔軟,哪怕抿起,也讓楊羽凡想要靠近。

“我說,教授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得那麽快。”楊羽凡輕輕垂了下頭,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但很快又清醒過來,将腦袋擺正,“你那天跑得那麽快,我還有好多話沒有告訴你。”

“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方适垂着頭,一抹紅暈爬上他的耳垂,“麻煩你靠後一點,別離我這麽近。”

“我不。”楊羽凡難得硬氣,“我一靠後,教授就逃走了。”

方适簡直不敢擡眼,楊羽凡的視線熾熱到哪怕他低下頭,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分量。

“我說過了,你繼續這樣,我會感到困擾,我真的不會接受你這個年紀的人。”方适說。

“我不想教授困擾,但我也不想放棄世界上最好的教授。”楊羽凡說,“所以我找到了一個辦法,可以讓我們倆都滿足。”

方适:“什麽?”

楊羽凡單手扶起方适的下巴,讓方适避無可避。

他看着方适認認真真地說:“教授,你喜歡我吧,只要你喜歡我,就不會困擾了。”

方适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你說什麽?”方适拍開楊羽凡的手,再次垂下眼。

楊羽凡歪頭湊近,讓自己鑽進方适的視野:“我說教授可以喜歡我嗎,這樣教授就不會困擾,我也不用放棄了。”

“你這是強盜邏輯。”方适吞咽唾沫,試圖講理:“那為什麽不是你放棄追求,我們各自歡喜。”

楊羽凡搖頭,伸手拿過一根粉筆:“教授你看啊。”

楊羽凡在黑板上寫下一個“我”字,又隔了段距離在旁邊寫了個“你”字。

“教授,你知道世界上除了你以外,最美的東西是什麽嗎?”楊羽凡問。

方适無奈地看他。

楊羽凡笑,他知道今天的他說了太多讓方适不舒服的話,可是他忍不住。

“世界上最美的就是一道道數學公式。”楊羽凡說,“我沒機會學那麽多公式,但是我很清楚……”

楊羽凡在“我”字的左邊寫了個“放棄”,又在“你”字的右邊寫了個“困擾”。

楊羽凡說:“這個公式還有一個已知條件。”

方适隐隐猜到了楊羽凡打算寫什麽,他也知道自己這時候應該阻止楊羽凡。

可是……

方适想不下去了,他不知道自己該可是什麽。

“這個條件就是……”

楊羽凡一筆一劃,認認真真地在“我”和“你”之間,添了“喜歡”二字。

方适垂下眼,不敢看那四個緊緊挨在一起的漢字。

這種年輕人的告白方式,雖然簡單又幼稚,卻真情實意地有着讓人難以拒絕的力量。

“教授想要我放棄。”楊羽凡擡手擦掉“放棄”二字,“可是我依舊還喜歡你,這個放棄會讓我很受傷很難過。”

楊羽凡在“我”字下面畫了一個哭臉。

“但是教授,假如你願意試着喜歡我,那麽這個等式裏的困擾,他就會自然而然地消失掉。”楊羽凡擦掉“困擾”二字和哭臉,又畫上一個小愛心,“這樣留下來的,就是完美公式。”

“所以教授,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們一起達成這個漂亮的公式呢。”

方适張嘴就想說話。

楊羽凡急忙抓住方适的手,可憐兮兮地說:“教授,你都已經拒絕我兩次了,我不要求你馬上答應我,我只想要你能給我一個追求你的機會,不要因為我的靠近而心煩,好嗎?”

方适站在原地半晌,他今天的心情如同坐過山車一般忽上忽下,這一瞬間許多東西紛紛擁擁鑽進他的腦海,最後他還是看向了黑板上獨獨剩下的四個字。

——我喜歡你

方适嘆了口氣,說:“随便你吧。”

只是一個機會而已,只要自己一直不答應,他總會有一天選擇放棄的。

方适這樣想到。

可他沒預料到的是,有的縫隙一旦被撬開,就再也關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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