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你是誰?”

這柔弱的一問, 卻振聾發聩的叫顧珩愣住了。

她的疏離、驚恐、怯懦, 全都寫在眼裏。

這樣的情形,讓他陡然想起讓妻子重生的那一幕, 她也是這樣怯生生的看着他, 而後在他懷中永遠閉上了雙眼,再無一絲氣息。

他心中怕到了極致,這種無力回天的感覺, 根本不想看到這一幕重蹈覆轍。

回憶與現實交疊在一起,他已分不清她究竟是江妙雲還是白紫蘇,只是緊緊的将她摟在懷中,害怕下一個瞬間,她又将離他而去, 似一縷握不住的輕煙。

“妙雲, 妙雲,”他将她緊緊抱在懷中, 顧不得兩人渾身濕透, 貼着她的面,輕聲呼喚,語氣卑微近乎哀求:“我是三郎啊, 你別走,不要離開我,求你,求你……”

衆人見着這一幕,都面面相觑驚呆了, 卻誰都不敢上前去勸他,打破他的幻境。

大人這是魔怔了,抱着白姑娘喊的卻是夫人的名字!

春澤偷偷的看了眼青葵,兩人目光交接,青葵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

“放開……放開我……你們是誰……”

懷中的人兒無力的推擠着他,似乎想掙開這束縛,可他置若罔聞,緊緊的抱着她。

夜晚寒涼,更遑論渾身濕透,赤着足,冷風一吹,更是寒意侵骨。

可是顧珩不動,其他人也不敢妄自回房換下濕衣。

天際波雲詭谲,七星連珠的位置開始發生變化,光環越來越微弱,七顆行星不再是一條線,被遮住的月亮漸漸露出原來的面貌,天地陡然變亮,月光如赤練,照射在兩人身上,懷中的人兒瞳孔放大,驚喘了一聲,而後腦袋一偏,再次沒了知覺。

“妙雲,妙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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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驚慌失措的喊着,無助又焦急。

春澤終于看不過去了,俯身勸道:“大人,濕衣寒涼,快把白姑娘回房安置吧。”

他看了看懷中的人,如夢初醒。

她只是白紫蘇,妙雲早已離他而去。

***

燭影搖晃,高幾之上一頂精巧的玉爐熏香袅袅,顧珩換了家常的直身,端坐在羅漢床上,身後百褶一架山水玉石屏風,他的表情嚴肅帶着幾分憤怒。

青葵就跪在下首,低着頭。

“你為何要這樣做?”他一手握着拳,擱在案幾上。

青葵不說話,只是跪着,隐隐還有些不服氣。

“你還不服氣?”顧珩站起身,“我念你是夫人的陪嫁丫鬟,處處厚待你,你卻存了如此歹毒的害人之心?你與白姑娘有什麽恩怨,要下如此毒手?”

青葵默默垂着淚,小聲嘟囔:“奴婢就是為夫人不平……”

顧珩不悅,心下煩躁:“你有什麽不滿大聲說出來,別讓人以為我處事不公。”

青葵咬了咬嘴唇,擡手擦了把眼淚,無限委屈道:“奴婢就是為夫人鳴不平,夫人才走了多久屍骨未寒,那白姑娘就想取而代之,奴婢心不平,為夫人不平!”

她心裏是不平的,但她究竟是為夫人不平,還是為自己不平,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當年她被選為陪嫁丫頭跟着嫁進顧府,江夫人曾當面說過她這姿色将來許能當個通房擡做姨娘也未可知,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自此她便存了這個心。

只是江妙雲嫁過去之後他們夫妻恩愛和睦,旁人根本插不進去。後來江妙雲一直未有身孕,顧夫人漸生不滿,她便又有了希望,但是顧珩始終沒碰過其他女人,她也就死心了,一心一意伺候着江妙雲。

可如今江妙雲去世了,主仆一場,打小的感情也再,她自然難過。可是她也深知顧珩不可能就此孤身一人,他又是這種萬裏挑一的品貌,她又生出些盼頭來,偏偏不知從哪個鄉野冒出個白紫蘇,兩人還相談甚歡,她嫉妒的發狂,內心洶湧澎湃,就是不想再看到白紫蘇。

青葵的發問,似一記響雷劈在顧珩的心中,不是白紫蘇想取而代之,是他有意而為。這些日子以來,他似乎一直在白紫蘇身上尋找與妻子的相似之處,哪怕有時候只是一個相似的眼神。他這又何嘗不是在自欺欺人,麻痹自己,把白紫蘇當成寄托相思的替代品,她又是何等的無辜。

他只是一直不敢去細想,不敢去承認。

可青葵又何嘗不是拉着死去的江妙雲做幌子,一時說不清是想感動他還是感動自己,她聲淚俱下:“奴婢與夫人打小一起長大,雖是主仆,夫人卻說是姐妹之情,奴婢就是看不得其他人奪了本該屬于夫人的寵愛,大人您忘了夫人嗎!”

“夠了!”他出言喝斥,她的話讓他心生負罪,仿佛對不起亡妻的是他,“你心腸歹毒,再不必拿夫人說事,夫人在時也斷容不得你這樣的蛇蠍心腸,今日我就給夫人做主。”

“大人!大人……”

他背轉過身,握了握拳,“來啊,将青葵杖二十,靠岸後就地發賣。”

青葵目瞪口呆,一屁股癱坐在地,完全沒有料到這樣的結果,還想說些什麽,卻見顧珩毫不留情的擡了擡手,上來兩個人迅速将她拖了出去。

***

月色清如許,惆悵憂絲滿腹,執筆細描繪她的模樣,只想留住片刻的想念。清風吹來,吹皺一紙相思,筆尖一滴墨滴落宣紙無情的暈染開來,他急急的用衣袖小心擦拭,卻還是留下了一個淺淺的墨漬,仿佛眼角的一滴淚落在他的心尖上。

顧珩幽幽嘆了口氣,任憑他的畫技如何精湛,畫上之人的一颦一笑如何逼真,那始終成了一個無法企及的夢。

“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所愛隔雲端,奈何凡肉身。”

他輕輕嘆着,他知曉,此生就算窮盡所有,他也無法再與她相見,人生之永遠失去,意難平到極致。

他靠坐在圈椅之中,手臂擱在扶手上身形孤獨,雙眼出神的看着眼前的畫像,喃喃自語:“妙雲,你近來還好嗎,我不知道你是否喝過孟婆湯已重新投胎,也許你早就忘了我。”

他凄然一哂,“如果人世間也有忘情水就好了,我就不必這樣痛苦。”

“我太想你了,看到個與你脾性有幾分相像的姑娘,我就忍不住想親近她,你會怪我嗎?”

“她是個好姑娘,我知道把她當替代品,這樣對她不公平,可我太難了,你不在,我過的實在太苦了,我的人生失去了所有的色彩,了無生趣。”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畫上的粉面桃腮,指尖再也感受不到溫熱柔潤。

“妙雲,你最喜歡的青葵被我發落了,她存了害人之心,我想還是要不得,你不會怪我吧?”

無人應答,只有清風習習,吹的燭影搖晃。

門扉輕輕被人扣響。

“大人,白姑娘醒了。”

***

江妙雲醒了,她感覺自己經歷一場不可思議的靈魂之旅,她記得自己被青葵推下了水,然後她的魂魄就離了身,天地異變,她進不了白紫蘇的身體,也沒有進入自己的身體,只能像一個孤魂野鬼,游蕩着,冷眼旁觀這眼前發生的一切。

白紫蘇的身體裏好像進入了另一具靈魂,像是原主,那本該是她的,她不該去搶。可是她好不容易找尋到生前的夫君,又不忍就此離去,也許她很快就會魂飛魄散,或者被黑白無常抓去。

可是天象又異變,一股強大的神秘力量攪得天翻地覆,她差點魂飛魄散,等她再次醒來,她又變成了白紫蘇,安穩的躺在床上。

熟悉的船艙,熟悉的陳設,她伸出手來看看,一切又都回來了。

她弄不明白這些都是什麽事,所有人都沒發現白紫蘇這具身體裏的靈魂幾度易主,他們只知道她落水,然後救回來了,僅此而已。

就連顧珩也沒發現異樣,他來看望她,眼中多了幾分複雜的情緒,似乎還有些對她的歉意,她看不懂。

他站在她床前,只說:“你放心,青葵已認罪發落了,你好好休息。”

她想為青葵辯解幾句,想說她愚忠,可是她現在的身份是白紫蘇,似乎無法說出這樣的話來,何況她又反過來想了想,如果她就是真正的白紫蘇,站在她的角度,青葵無辜害人确實不對。

她只能壓下心中的不舍,那十多年的主仆情誼。為青葵感到可惜遺憾。

她輕輕點頭,“我已經無礙了,多謝大人救我。”

“原是我疏忽沒照顧好你,才給人可趁之機。”

他淡淡的說着,卻并沒有看她,離她也有些遠。

她微微皺了皺眉,看着他的側臉,燭影下他的神情讓她覺得有些陌生,她總覺得他哪裏有些不一樣,可又說不清道不明。

是發生了什麽嗎?她有些想不明白。

這種情況在接下來的幾天裏也一直持續着,他不再親近她,也不再與她說笑,似乎在刻意回避她,與她保持距離,仿佛回到了先前初相遇時并不熟識的狀态,客氣而疏離。

作者有話要說:  出自《山木詩詞全集》,原文選段如下:一望可相見,一步如重城。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所思隔雲端,奈何凡肉身。愚公不複見,精衛長泣鳴。天神猶降憐,誰可恨終生。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此愛翻山海,山海俱可平。可平心中念,念去無自唏。

寫這章時單曲循環了《穿越時空的思念》,淚目。

下章進入京畿顧府,開啓感情重頭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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