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福寧殿, 鶴形鎏金銅鼎內悠悠燃着龍涎香。皇帝體态偏胖怕熱, 兩名宮婢手執孔雀羽扇在他身後輕輕扇着風。

顧珩端立在堂下,躬身述職, 他向皇帝舉薦了治水能人, 表示他雖調回京畿,檀州水利不可半途而廢,洋洋灑灑說了一大篇, 卻只字不提李婆婆房産糾紛案。

皇帝坐了大半日本就熱,終于耐不下性子,道:“顧愛卿所言甚是,檀州水利你既有了一套完整的方案,這件事便好辦, 朕自是無不應允, 太後亦不會有異議。”

顧珩拱手道:“陛下聖明!”

“賜座。”

立刻有兩名內侍擡着張沉重的紅木交椅上來,待顧珩坐下了, 皇帝說:“想必顧卿對三司使之事亦有所耳聞。”

“臣略有耳聞。”

皇帝指尖輕叩手邊的一道奏折, 面露難色:“今日樓明清參了趙深一本,言辭激烈,直指他以權謀私, 不公正交易,變相受賄。”

他幾乎能預料到明日的朝堂之上,禦史臺那群言官會怎樣的唇槍舌戰,而太後一黨又會如何的絕地反擊,想到這裏他就頭痛, 恨不能稱病不早朝。

他道:“顧卿對此事有何看法?”

顧珩對皇帝很了解,他心中未必不憎恨外戚專權,只是懼怕太後權威,又有些優柔寡斷,他需要有人給他底氣,點燃這第一把火。

顧珩起身,拱手道:“臣對此事不甚了解,不敢妄下定論,不過陛下也不必為此事憂心,若國舅爺果真有不妥之事,自當按律秉公處理。”

皇帝心想你說的倒是輕巧,他那舅舅可是太後最信任的人。他道:“若此事果真如此好辦,承平侯又為何懸而未決,本該是他京畿府的事情卻鬧到朝堂之上,朕該治他個失職之罪。”

顧珩道:“臣鬥膽揣測聖意,想必陛下心中早有決斷……”

顧珩的話未說完,內侍匆匆進來,在皇帝身邊低聲說道:“陛下,太後請您去用膳。”

皇帝聽了,皺起眉頭,說:“看見沒有,這事沒那麽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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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妙雲從鳳儀殿出來,一路到了宮門口,見顧府的車馬還候着,顯然顧珩還沒出來,她便上了馬車等他。

車上有一些書籍,她随手翻看了幾頁,皆是些治國策論,實在是無趣的很。她閑的無聊開始看太後賞賜的東西,有幾支發簪很是特別,非金銀珠玉布帛等尋常材質,卻栩栩如生似樹枝上剛摘下的鮮花,不仔細分辨根本看不出真假。

這種仿真花是宮廷專屬,外面根本沒有這樣的工藝,當年去東宮拜見太子妃,她曾在花瓶中見過,還傻乎乎的問過為何二月卻有丹桂綻放。宮女們偷偷笑她邊塞來的沒見過世面,母親也面露尴尬之色,只有她很坦然,人不可能什麽都見識過,不懂的問一問何罪之有。

幸好太子妃見了娘家人歡喜的很,并不計較這些,還好心的跟她說這叫通草花,以及大概的制作流程,當時只感嘆工匠之手巧。直到她重生後學了醫才知道這是一味藥材,民間用來治病的良藥,宮中卻用來制成觀賞品,當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正等的百無聊賴之際,下人隔着馬車告訴她顧珩出來了。

她欣喜的撩開簾子往外瞧,果見他正緩步走來。距他身前一步還有個人,他很是恭敬,兩人正說着些什麽。她放眼定睛一看,氣血翻湧,差點就要暈倒。

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親爹鎮國大将軍江高義!

她緊緊的捂着嘴巴,才克制住自己沒有叫出聲來。

他似乎比五年前老了一些,身形瘦了一些,胡子大半都花白了。

眼淚止不住的落下來,她好想飛奔過去抱住他喊一聲“爹爹”。

可是她不能,還有什麽比見着親人卻不能相認更為痛苦的呢。

兩人已經到了宮門口,她的心都快跳出來了,卻只能屏息凝神克制自己。

顧珩親自幫他牽過馬,恭敬的彎腰拱手:“岳父大人好走。”

江高義輕點頭,翻身上馬。

江妙雲躲在馬車裏看着這一幕,父親上馬的姿态一如年輕時,還能看出馳騁疆場的雄發英姿,她的眼淚又落下來。

正在這時,江高義眼神無意間朝她這邊看過來,目光相接,她的淚還蓄在在眸中,呆呆的望着他,連躲避都忘了。

他的眼中似乎有些驚訝與疑惑,不過很快就轉開了視線。

只是這一個細微的舉動,顧珩卻察覺了,轉頭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後竟像是做錯事般的心虛解釋道:“岳父大人,那位是白鄉君,暫時客居在府上。”

江高義坐在馬上看着他:“終究是妙雲無福,你我翁婿一場,無論如何,你永遠是我江家的賢婿。”說罷看了眼遠處,道:“我走了。”

顧珩目送着他離開,心頭竟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他很快上了馬車,見江妙雲眼眶濕潤,說:“你怎麽哭了?”

她矢口否認,強顏歡笑:“沒有啊,是剛剛沙子迷了眼。”

沙子眯眼又為何鼻尖泛紅,又為何眼神躲閃,顯然是哭過的,她與他岳父素昧平生,為何見了他如此情緒激動。

他打量着她,眸色變得深沉,似要将眼前這個小女人看透。

江妙雲感受到了他探究般的目光,一時卻不知如何解釋,偷偷的往旁邊挪了挪,低頭将視線投向手中那枚通草花簪子。

“太後可有為難你?”

“沒有沒有,”她揚了揚手上的簪子,說:“太後娘娘賞賜了好些東西。”

“那為何不開心?”

“我沒有不開心啊。”她呵呵笑。

他的目光始終帶着探究的意味,如此注視着她,她臉上尴尬的笑意都快凝固了。

她想解釋些什麽,卻實在說不出什麽來,幸好他也沒再問什麽。

突然一陣驚馬嘶叫,未等人反應過來,馬車被擡的半高傾斜起來。兩人都沒有防備,她一下就摔倒了他身上,他才扶了她一把,還沒抓穩,馬車又一個颠簸前傾,她本能地拽着他的衣服,這下他也不穩,兩人一齊摔了下去,正好摔了個她在下,他在上。

他的右手被她壓在頸背處,似乎抱着她,而她竟然摟抱着他的脖子,這個糟糕的姿勢暧昧十足,兩人都愣住了,頭腦一片空白。

天地頃刻間仿佛靜止了,彼此溫熱的氣息幾乎交融,兩人的眼眸中只餘彼此。這距離近的,她都能看清他長而密的睫毛,他本生着一對魅力十足的丹鳳眼,此刻如此深情的望着她,仿佛有一個巨大的漩渦将她吸進去。

她的心怦怦直跳,慌亂無措的閉上了雙眼。

微涼的唇碰上她的,她心裏驚的縮了一下,而抱着她的手臂悄悄緊了一下。她淪陷了,緊揪着他衣襟的手松了下來。

“大人,您沒事吧?”

正在這時,車門被人打開,下屬根本沒有預料到這幅場面,吓得一下子愣住了,反應過來又連忙地垂下頭把門關上。

這突如其來的一下讓江妙雲羞愧難當,臉都紅了,兩人趕緊起身,尴尬的不處躲藏,各自整理着有些淩亂的衣裳。

即便如此,可是外頭發生的事情,屬下只能硬着頭皮附在車門邊說:“大人,馬受了驚,有個婦人暈倒了,圍了好些看熱鬧的人。”

顧珩打開馬車門,見外面果然圍着一圈人,指指點點,馬前躺着一名婦人,已沒了知覺。

他趕緊問屬下:“怎麽回事?被馬踢到了?”

屬下搖搖頭:“沒有,馬突然受驚,那婦人正好走過,見了這場面當下暈了過去。”

這天街之上,人來人往,人群裏已經有人在說是被馬踢到的,這謠言若是傳出去,且他還穿着官服,弄不好就會被言官參一本“大學士當街縱馬傷人。”

江妙雲此時也已經下了車,當即走到那婦人面前蹲下身為其診治,幸好她随身帶着針灸包,趕緊在要穴上給她紮了幾針。而後她又翻了翻她的眼皮,抓起她的手腕診脈。

她又拿出随身攜帶的藥油在她鼻尖聞了聞,那婦人很快醒了過來。

“醒了醒了,這姑娘醫術不錯。”

“兩針一紮就醒了,真是神奇。”

人群裏竊竊私語。

江妙雲将她扶起,婦人一時有些懵,摸不着天南海北。

顧珩在一旁道:“她無礙吧?”

“無礙,是喜脈。”江妙雲對她說:“你知道自己有喜了嗎?”

那婦人驚呆了,“你……是說我有喜了?”

“是。”她點點頭。

婦人的表情從呆愣不可置信到喜從天降。

人群裏有人說:“有喜了還被馬踢了,這可怎麽得了!”

那婦人得了喜事,連忙澄清:“我沒被馬踢到,是自己忽然覺得有些頭昏暈倒了。”

江妙雲道:“是了,我方才幫你診脈,雖是喜脈,但是你底子不太好,恐有滑胎風險,需要好好調理保胎。”

婦人一聽急了,抓着她的手:“女大夫,我好不容易才懷上這一胎,您一定要幫幫我啊!”

“起來再說,既然我遇到了,自是不會坐視不理。”

……

看熱鬧的人群漸漸散去,只有一個男人站在路邊饒有興趣的目睹了一切。

原來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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