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反派崩人設的第十八天
當日成國公府的場面,只能用一團混亂來形容。
混亂不堪的屋內擺設,混亂不堪的人群。屋子裏同時擠進了十幾二十個人,人人争着說話,四面八方都是聒噪聲。
聲音最大的當然是陸府的當家主母,陸夫人。
說是陸夫人,較真了說又不夠格,因為她只是挂名夫人,并沒有正式被扶為繼室。
這位不是別人,正是成國公納為貴妾的小表妹,在秦嫣的大姑母重病期間、負責打理後院直到現在的那位。
國公府占地很大,正院離陸泓住的偏院距離很遠,陸夫人聞訊匆忙趕來的時候,秦嫣已經跟陸泓說了好久的話了。
“當真是騎馬摔斷的胳膊?”秦嫣指着陸泓挂在脖子上的繃帶,“傷得嚴重嗎。”
陸泓搖搖頭,“沒騎馬。父親打的。”
秦嫣啊的低呼了一聲,臉上顯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你爹好好的為什麽打你這麽狠?你還是皇子伴讀呢。”
陸泓卻不回答了。
他用沒有受傷的左手,開始磨起墨來。
陸家的老五聽得分明,在旁邊冷哼,“胳膊肘兒往外拐的壞東西。你自己做錯了事,父親動家法打你,你居然好意思跟外府的人說,丢咱們家的臉。”
陸泓磨墨的動作頓了頓,厭煩地看了他一眼。
陸家老五勃然大怒,走過去一步,“你瞪誰!”
秦茭跟陸家小六沒交情,純粹是被小妹逼着過來走一趟的。
但他刻薄的性子是去哪裏都改不了的了,眼看陸家老五氣勢洶洶摩拳擦掌的模樣,當即冷笑一聲,
“有意思。被自家老子打了說出去丢臉;當着外府的人砸自家兄弟的屋子倒不丢臉。”
陸家老五被他噎得幹瞪眼兒。
陸夫人就在這時趕到了。
眼看着陸家老五同一個比他高了兩個頭的朱衣少年在碎瓷滿地的屋子裏對峙,她驚呼一聲,撲過去摟住了自家的老五,心疼地直呼,“寶兒別怕,娘來了!讓娘看看,有沒有傷到哪裏。”
陸家老五哇地哭了。
“他欺負我!”他窩在老娘的懷裏,紅着眼睛指向秦茭,“娘,叫人打他!打他!”
秦茭:……
他轉頭對小妹嘆氣說,“你說,你沒事過來趟陸家的渾水做什麽。人如今探望過了,陸公爺動用家法教訓兒子,我們外人也不好說什麽,回去原樣說給四殿下便是。走吧。”
秦嫣不肯走。
她被惡心壞了。
她單手拉着陸泓的衣袖,要帶泓哥兒出去這間混亂不堪的暗屋子。
陸夫人卻不肯放他們走。
她抱着自己的親生兒子,弱柳扶風地坐在陸泓原本坐着的東邊靠窗圈椅上,指着面前站着的陸泓嘆道,
“秦二公子,你們來得正好。正所謂眼見為實,你們千萬要回禀四殿下一聲,這麽小的小人兒,誰知道竟有如此狠毒的心腸呢。”
說着拿起帕子,擦了擦泛紅的眼角。“我們家的泓哥兒,他、他不知從哪裏,學了巫蠱厭勝之術啊!”
“巫蠱?厭勝?”秦嫣這輩子還是頭一次聽到這兩個詞,一時都沒反應過來是哪四個字。
直到陸夫人又補充了一句,她終于聽明白了。
陸夫人抹着眼角哽咽,“泓哥兒偷偷在他的院子裏,用巫蠱厭勝之術……詛咒我這個做母親的——”
“你不是我娘。”陸泓冷聲說。
男童的聲音清亮,聲音又大,一下子蓋住了陸夫人的聲音。
陸夫人似乎也沒想到他會回嘴,愣了一下,又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紅了眼眶。
她不說話了,她帶來的丫鬟婆子站了滿屋子,卻像是事先得了吩咐一般,開始異口同聲地數落泓哥兒的種種不好,如何的品行不端,如何的不适合做皇子伴讀。
屋子空曠,說話有回音,衆人的聲音又嘈雜,秦嫣被吵得頭暈腦脹,只覺得腦袋都脹大了一圈。
一片嘈雜嗡嗡的聲音裏,只見陸夫人垂淚道,
“這孩子,以往雖然也做錯事,畢竟最後會哭着認錯。如今人長大了,再做錯了事,不僅不肯認錯,還會頂嘴了。今日你們都看在眼裏……我是教不好了。等國公爺回來,我定要如實禀告他知道。”
陸夫人威脅的語句聽起來十分耳熟,感覺成國公府從上到下都很習慣告狀到國公爺眼前,秦嫣忍不住看了身邊的陸泓一眼。
陸泓也正好側過頭來,黑亮漂亮的一雙眼睛直勾勾望着她,張了張嘴,正要說話。
便在這時,角落裏傳來了一聲驚呼。
發髻蓬亂、哭腫了眼的年輕婦人撲過來,劈頭蓋臉打了陸泓一個巴掌,随即膝蓋一軟,跪倒在陸夫人面前,
“夫人,泓哥兒年幼無知,他已經不能再受罰了,還請夫人饒了他這回……”
陸泓生性懦弱的親生母親,從争執一開始便縮在角落裏捂着臉哭,理所當然地被各方忽視到現在。
直到聽到了陸夫人去國公爺面前告狀的威脅,她怕得全身發抖,想也不想就撲過來,拉着陸泓便要跪倒賠罪。
拉了幾下,陸泓卻不肯跪。
小小的脊背挺得筆直。
他母親哭得更厲害了,“你這孩子,你、你是要害死我啊……”
陸泓面無表情,伸手摸了下自己被母親掌掴的右臉。
剛才那一下打得極狠,白生生的臉上緩緩浮現了一個腫起的巴掌印。
這場面太出人意料,秦嫣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她被陸泓他娘的騷操作驚呆了。
當着對家的面打自己兒子?一邊打兒子一邊向對家服軟求情?
這是親媽幹的事?
陸泓卻像是早已習慣了。
他摸着被自己親娘打出來的巴掌印,目光直接略過了她瑟瑟發抖的身軀,望向窗邊矜持端坐的陸夫人。
“那你現在就去啊。”他口齒清晰,條理清楚地說,“去找父親告狀,叫他打死我。五哥就可以頂替我做伴讀了。”
旁觀的秦嫣:“……”
這還是她第一次從泓哥兒的嘴裏聽到針鋒相對的尖銳反擊。
她太小看五歲的娃娃的戰鬥力了。
被頂撞的陸夫人臉色大變,當場以帕子捂住臉,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滿屋子的丫鬟婆子圍着她連聲勸慰。
陸家老五被他老娘一把摟在懷裏,也跟着哭,哭得仿佛母子倆受盡了欺辱一般。
陸泓的生母面色驚恐地縮在角落裏,捂着臉一起哭。
秦嫣受夠了。
趁沒人理會他們這邊,她拉着陸泓跑出了陰暗的屋子。秦茭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頭。
兩人一直跑到院子的圍牆邊才停下來。
“說實話,到底是怎麽回事。”秦嫣追問。
陸泓飛快地掃了身後的秦茭一眼,估量着距離應該聽不見,才回道,“我在院子裏燒書來着。就是……”
他比劃了個塞進懷裏的姿勢,”上次從你家帶回來的書。”
秦嫣聽懂了。不就是她大哥書房裏偷出來的那本《丹房須知》嘛!
“燒本書怎麽了?”她納悶地追問,“他們為什麽說你做什麽巫蠱?什麽厭勝?”
陸泓:“我把書一頁頁拆了,折了紙元寶,上面寫了于姐姐的名字,燒給她用。于姐姐的名字有個‘靜’字。有個紙元寶燒了半邊,剩下個‘青’,被她的人撿去了。偏巧她的名字裏有個‘青’字。”
他沒有直說那個‘她’是誰,但秦嫣聽明白了,指了指嘈雜的屋子,“是那位陸夫人吧。她以為你在紙元寶上寫她的名字,燒了詛咒她來着?那你為什麽不照實與你爹爹說?”
“我沒跟父親說。”陸泓的聲音頓了頓,表情平靜地說,“因為他沒問我。”
秦嫣心裏一酸,伸手過去用力地抱了抱泓哥兒單薄的小肩膀。
陸泓用沒有受傷的左手回抱了一下秦嫣的腰,很快放開手,警惕地看了看身後不遠不近綴着的秦茭。
秦茭啧了一聲,果然邁開長腿趕過來了。
“好好說話,怎麽還摟摟抱抱的呢。別以為你們是小孩子就不會挨罵。”
他對小妹說,“人看過了,熱鬧也看完了,咱們該走啦。”
秦嫣不肯走,要帶陸泓回家。
秦茭把她拉到旁邊,毫不客氣地伸手彈了下她的腦門兒,把額頭彈紅了一塊。
“別犯傻。你姓秦,他姓陸,你憑什麽帶他回去。”
秦嫣看着陸泓綁着繃帶的右手,蒼白的小臉蛋,“留他下來,他會不會被他爹打死。”
秦茭嗤了一聲,壓低了嗓門勸道,“這小子看起來是陸家最聰明的一個,被他爹打死了正好。少了個陸家小六,十幾年後咱們秦家說不定少了個對手。”
秦嫣:……二哥你的想法很邪惡,很反派啊。
如果她這些日子不刻意結交陸泓,對這個人的印象只停留在原書的‘滅了她滿門的大反派’,說不定還會給她哥的冷酷發言點個贊。
但現在……陸泓已經不是普通的大反派了。
他是自己付出了許多心血,精心培育的大反派。
為了泓哥兒的順利成長(?),她特意貼身配置了擅長吃喝玩樂的小表哥,擅長洗腦哄孩子的大哥。
如今泓哥兒在她眼皮子底下吃了虧……索性把戰鬥力爆表的二哥也配置上吧。
秦嫣同她二哥商量,”剛才我說錯了。泓哥兒他吧,其實不會被他爹打死。就是會吃很多苦頭,長大以後變成黑透了心腸的壞人。”
秦茭:???
秦嫣:“如果我們伸出援手,叫他少吃些苦頭;你說,他長大了以後會不會疏遠自己家裏對他不好的那些人,與我們結下深厚的交情?”
秦茭抱臂沉思,“所以你的意思是……從小動之以情,策反陸家最聰明的小六,叫他投靠咱們秦氏?哎呀,看不出來啊小妹,你的小腦袋瓜子轉得還挺厲害的。”
秦嫣:“……”二哥你不愧是書裏有名有姓的大反派之一,果然擁有反派的思維。明明是救人的好事,怎麽被你說得通篇陰謀呢。
秦茭又彈了一下小妹的腦袋,“行,有你這句話,二哥保他少吃點苦頭。”
他示意秦嫣和陸泓跟着他走回小院。
陸夫人剛摟着兒子哭過一場,周圍七嘴八舌的勸解聲也才告一段落。
秦茭大剌剌地拉着陸泓過來,當着所有人的面,從懷裏掏出一張邊角燙金、封面做成了镂空花鳥式樣的華美請帖,塞進陸泓懷裏。
“對了,陸夫人,等下國公爺回來,麻煩幫忙通禀一聲。宮裏五月初五的端午宴,四殿下邀了六公子出席,今日特意托在下送來請帖。”
在場衆人露出了仿佛晴天霹靂的表情,陸夫人也被驚呆了。
“泓哥兒他……他胳膊有傷,身體不适,不能出席宮宴。”
她晃了一下神,迅速收起了震驚神色,“還請回禀四殿下。既然如今代替做了皇子伴讀的是寶兒,自然也該是寶兒出席——”
“笑話。四殿下何時換了伴讀?可有宮中娘娘懿旨頒下?”秦茭冷淡地道,“昨日見了四殿下,他倒是與我說,他與貴府五公子玩不到一起去,還請貴府以後不要随意用六公子的腰牌送五公子進宮。他要我當面問六公子何時傷好,何時能繼續入宮伴讀。”
衆人驚疑不定的眼神在五公子和六公子的身上來回打轉,屋子裏一時鴉雀無聲。
衆人的視線聚集下,秦嫣走到靠窗的書桌邊,提起寫滿了大字的宣紙,示意給秦茭看,“二哥你看,泓哥兒可以用左手寫字,随時可以回宮伴讀的。是不是泓哥兒?”
陸泓肯定地點頭,“我随時可以。”
陸夫人的音調猛然高起來,“你父親沒有同意你入宮!家裏如何安排,需得等國公爺回來——”
“六公子随時可以回宮伴讀。”秦茭刻意忽略了陸夫人,重複了一遍陸泓的話,“我會原話帶給四殿下。告辭。”
秦嫣跟着二哥剛出了院子,身後便傳來了陸家老五的嚎啕大哭聲。
她回頭望去,陸泓果然追了出來,站在正屋門前的臺階上,目不轉睛望着他們的背影。
秦嫣頑皮地對他眨了眨眼睛,伸出右手三指,比劃了一個手勢。
那是陸泓之前翻牆時曾經做過一次的,軍中常見的必勝手勢。
“端午宴見。”她用口語無聲地說道。
陸泓彎着眼笑了,露出了一口細白的小米粒牙。
他伸出左手三指,比劃了個同樣的必勝手勢。
“端午宴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