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齊浩然這一天很晚才回府,林媛一直等着他,又讓廚房溫着吃食,怕他還沒有吃,是餓着回來的。
臨近十月的京城,夜裏頗有些涼。齊浩然從外頭進來,身上帶着一股涼意。他臉上有疲憊之色,在看到林媛的時候卻嘴角上揚帶着笑意。林媛迎上去,原本一直緊皺着的眉頭終于松開了些,也扯出了一個笑容。
“吃了嗎?我讓廚房溫着吃食,要是還餓着便先吃點東西再說。”林媛說着,和齊浩然一起坐到桌子旁邊坐下來,看到桌上的點心又說道,“今天剛好做了兩道鹹點心,合你口味,要不要先吃些墊一墊肚子?”
齊浩然聽着小妻子的溫言細語,心裏只覺得一陣一陣的暖意。想去握林媛的手又想起來自己的手有些涼,便生生的停了動作道,“我手涼,身上也涼,便暫時不碰你了。進屋的時候先吩咐了他們送熱水到淨房,廚房裏頭溫着的吃食還是晚些再用,點心現在倒是能夠吃上兩口的。”
林媛一笑,碧衣已經拿了碗筷過來擺放好。林媛提了筷子替齊浩然夾了一塊春卷,又将筷子遞給了齊浩然。齊浩然接過筷子,林媛這才趁着齊浩然吃的當口,提了今天的事情。
“原本也不會想到那一茬去的,只是當時不知怎麽便多問了那麽一句,越覺得有些不對勁,後來便讓明言和明行去查一查,倒像是可以肯定。只是如今這樣的季節,還是有些奇怪,許是和這段時間天氣忽冷忽熱有些關系吧。”
“外頭的事情,我興許幫不上什麽忙,府裏頭的事情,倒是能夠和母親一起辦妥當的。”
齊浩然三兩口就吞下了一塊春卷,便擱下筷子,道,“若不是你發現了又發現得這樣的早,等遲一些的時候就得出大問題了。六月的時候,泸城遭了大水災,不少流離失所的難民因此而北上。”
“有一批難民被朝廷留在了京郊沒允許進城裏頭,也說不定疫病是這些人帶來的。洪水淹了城,當時鬧出了鼠疫,只是範圍并不大,便沒有太重視。”
“具體的情況還在查,但很有可能是城裏的人和那些難民接觸導致。現在還說不準,也可能起源不是鼠疫,但都還得繼續看。這一段時間,可能沒法早回來,要是困了就早一點休息。”
丫鬟已經準備好熱水,齊浩然便暫時進了淨房去沐浴梳洗。
林媛暗自嘆氣,吩咐丫鬟晚些的時候送廚房裏頭溫着的吃食過來屋子裏頭。原本齊浩然就忙,如今再出來這樣重大的一個事,無疑是要更加忙的。
齊浩然在淨房裏頭待着的時候,林媛便一直在想着事,等到聽到齊浩然出來的動靜,見他濕着頭發又拿了幹布替他擦頭發。
林媛的動作溫柔,想和齊浩然說些什麽,卻不知道到底該說一些什麽。
如果是傳染病,她自然擔心齊浩然會和那些病人直接接觸,可是她沒有辦法阻止齊浩然做任何事。她想和自己說齊浩然會注意的,肯定不會讓自己陷入到不好境地裏面,但這樣的話其實完全沒有辦法安慰到自己。
齊浩然覺得自己大概已經快要能夠看到幾乎包裹了林媛全部心思的那一股憂慮了,他稍微側了一下身子,伸手握住了林媛搭在他肩膀處的手将她帶着在自己腿上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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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上林媛清潤中掩不去擔憂的眸光,齊浩然下意識的便湊過去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林媛的。
“沒事兒,別太擔心了。我在戰場上那樣的生死相拼裏頭能夠活下來,又怎麽會在這樣的事情上頭怎麽着了呢?”
林媛覺得他這樣簡直就是在哄小孩子,毫不留情的戳破,“生病的事情和那有什麽關系?再厲害的人,要是得了治不好的病,又能夠有什麽法子呢?你把我當小孩子哄,我也未必願意乖乖的變成小孩子就被你哄着,什麽都不想也不管。”
齊浩然看着林媛微微生氣的樣子,默默的想……生氣的樣子也這麽可愛……再次湊上去親了親她。
“哪裏是把你當小孩了?要是把你當小孩了,哪裏敢抱你親你的?”這話說得十分沒有正形,齊浩然卻在下一刻斂起不正經的模樣,再說,“總歸你信我便是,你想得多了,我心裏頭也有牽挂反倒沒法認真做事。”
“我同你說放心,也沒有什麽樣的用處。左右我每天都會回府來給你瞧一瞧我是好好的,成不成?”
林媛在心裏頭嘆氣,心覺自己這個樣子對齊浩然是起不到任何幫助,還可能拖累到他,便學着齊浩然的樣子湊上去親了親他而後說,“我不亂想了,我每天都在府裏頭等你回來。”
齊浩然笑起來摸摸林媛的頭,林媛卻從他身上下來了,道,“我先替你擦幹頭發,待會丫鬟送了吃食過來,多吃些。晚點還得去書房嗎?”
“嗯。”
林媛點點頭,不再言語,心裏頭到底還是凝重。
·
齊浩然在書房裏頭不知道待到什麽時候才回房間裏來休息的。
林媛少有睡這麽晚的時候,睡着了以後便睡得比往日都要更沉,也不知道齊浩然究竟幾時回來的。
第二天醒了再回想起來,林媛只記得自己似乎迷迷糊糊間湊過去了抱齊浩然。
現在醒過來了的時候,齊浩然也不在身旁了,連他睡得那半邊被子都已經冷了下來,大約起得還十分的早。
林媛洗漱梳洗好之後,直接過去了榮華院找自己的婆婆朱碧蔥,想着在那邊用早膳,順便再就府裏頭最近該怎麽辦好好的商量商量。
朱碧蔥今天比往日也都起得要早一些,兩個人一起随意的吃了點東西,朱碧蔥便同林媛說,“府裏頭的事情你先安排着,要是有什麽疑惑的地方,再同我商量,我得去做點別的事情。”
朱碧蔥沒有說她要去做什麽事,雖然林媛原本以為府裏頭的事情是自己婆婆做主要的安排,但現在落到她的頭上她便好好安排便是了,并沒有多追問自己婆婆要去做什麽事情。
于是落到最後,這府裏頭的事情便等于是得林媛一個人擔着了。
府裏頭的大小管事還有管事婆子都被朱碧蔥喊到了榮華院,她交待了管事們兩句便走了,留下林媛一個人和管事們交流以及安排各種事宜。
因為以前最多管一下自己院子裏事情便足夠了,現在林媛面對着衆多的管事和管事婆子,不少或者該說大部分都是生疏的面孔。
林媛倒是沒有露怯,也沒有在這種時候想着端什麽架子,只是想早些把事情都安排下去才好。她掃過衆人,見至少表面上,衆人還是尊敬的樣子,便直接說,“管府裏頭采買事宜的是哪幾位管事?”
有三名管事很快站了出來,和林媛問好,林媛點頭,吩咐他們,“今天開始,府裏頭帶出去采買的人,在回府之後都要先在外院待一天,看一看有沒有什麽身體不舒服的地方。如果有的話,則得繼續觀察且請大夫過來看。你們三個人,之後還是一個人一天輪流着走,也不耽誤什麽。”
進出府的人員,都需要嚴格的把關以防将疫病從外頭帶到府裏頭來。想要讓府裏頭不要再生出來什麽樣的事情,這必然是第一重要的一關和一項不容輕視的事情。
林媛交待了不少,管事們都一一應聲道是記下了,交待完一波人之後又再去交待其他的人。
所有的下人包括主子,一旦發現有身體不舒服的,都絕對不能夠隐瞞而必須同她或者是侯夫人朱碧蔥禀報,且要隔離開來不與其他的人接觸。
沒有經過允準的,不能夠出府,更不允許有任何私自将人放出府去的行為。出府的時候,要戴上方巾或者布巾,之後應該将方巾或布巾遺棄,不要帶到府裏頭來。
所有出府的人員都必須給出名單,出去是這麽些人,回來還是這麽些人。出府了的人,回來以後第一件事必須是換下身上的衣服。
之後即使觀察沒有不對,也應當先沐浴換下身上的衣裳。
府裏頭無論是仆人還是主子,每天都得喝藥劑,以預防生病。并且,每天在上工之前,都要先查一遍所有人的身體狀況,要求是沒有任何的問題才能夠進到內院來服侍。
先前身體都不适的那幾個仆人也都安排了人去照顧,回報便是豐厚的酬金以及假如照顧的人出了事情,則可以給其家人更多的優待。如果先前得病的仆人病愈之後沒有任何發病的現象,也可以回到府裏頭來上工,照顧他們的人能夠得到封賞。
府裏頭四處都撒生石灰、各處地方每天都用特定的藥去熏,不遺漏任何一個地方,特別是那幾個有了發病跡象的仆人住過或者是上工的地方。
林媛把自己能夠想到的都一條一條的吩咐下去也一條一條的記在了紙上,準備回頭拿給自己婆婆看一看有沒有什麽遺漏。
她安排完相關的事情之後去了一趟書房,在自己搬過來的書裏頭找到了自己先前看到疫病的那書冊子,看了一下裏頭寫着的應對策略,又對比着自己的看,之後管理們來回禀事宜,又是一通的忙碌。
今天早朝之後,這事情定然便已經上報到朝廷了吧。林媛心想着,林府、英國公府、齊莺語那裏、徐悅秋那裏、四公主、自己的小姨母……該通知到的似乎都通知到了,便再把自己查到的東西各抄了一遍讓人送到各府去。
一直等到午膳時分,林媛才又見到了自己的婆婆。朱碧蔥看過林媛遞給她看的紙上寫着的各項事宜,再和林媛說了一點遺漏的地方,兩個人又再一起随便用了些午膳。
說一點都不好奇自己婆婆這一上午都去了做什麽是假的,可基于不問的想法,林媛便始終什麽都沒有問過,卻沒有想到自己婆婆主動讓她了解到一點什麽。
“下午有什麽事情嗎?沒有的話,來幫我做點事情。這事情重要,交給別人,我也不放心。”朱碧蔥對着林媛說道。
林媛自然沒有什麽事情,便應下了朱碧蔥的話。兩個人稍微休息了一下,朱碧蔥就帶着林媛到了她自己的屋子裏頭。
桌子上擺着不少的物品,剪子,針還有白線,紗布,棉花,白布以及一堆黑色的一小粒一小粒的不知名的東西。
那黑黑的東西林媛完全不認識,也沒有在書上看到過,她想問,可想到自己婆婆說的,交給別人也不放心,便又沒有問。她想着,自己婆婆說那樣的話,是不是和這些東西有關系?
如果是別人從未見過的東西,一時接受不了也是有的。偏偏自己婆婆知道,便難免讓人覺得奇怪。不想引起太多不必要的動靜,或許是這樣,所以才會只喊了她一個人進來吧。
朱碧蔥看着林媛的神色,心想着自己的兒子果然娶了一個不錯的媳婦,笑着同林媛說了聲,“坐吧。”跟着朱碧蔥自己先坐下來,林媛才一樣的坐在了桌邊。
“你的手巧,來幫我做一點東西。待會我先示範給你看,你便照着一樣的做。只是我女工不在行,許是做得不好,還做得慢,便到底還是得靠你了。咱們争取在今天便把東西都做出來。”
林媛認真的聽着朱碧蔥的話,一一點了頭應是。
朱碧蔥也不多廢話,和林媛講明白以後,便開始了下午要做的事情。
林媛看着自己的婆婆把紗布攤在桌子上用剪子剪出來比她們的手掌稍微大一些的長寬條形,這樣的紗布要六份。
剪好了以後,把其中的三張紗布重疊在一起擱在桌子上放好,而後擱上一些棉花,再零散的放進去一點黑色的顆粒狀的東西,接着鋪一層棉花,再用剩下的三張紗布蓋住全部的東西。
這樣都做完之後,又再用剪子剪了兩根白色的布條……唔,和辦喪事時,戴在頭上的布條比起來,只是更短一些而已。林媛覺得自己實在看不明白這是在做什麽。
朱碧蔥把兩根布條擱好,一根布條擱一邊,布條的兩端都塞到紗布裏頭去。
“就是這樣,最後再用針線縫好,把四個邊全都縫起來,針腳細密些,不要讓裏面的東西漏出來了,就是和錦囊差不多,只是裏頭提前放了東西進去。”
朱碧蔥做完了這些,才和林媛解釋一句,又說,“這兩根布條也要,要讓它們到時候能夠挂住,所以得縫到一起去。”
雖然不怎麽明白,但是林媛聽懂了自己婆婆的意思。她過去沒有做過也沒有見過這東西,便只是說,“我先試着做一下,如果那裏不對了,母親再幫我指正了便是。”
朱碧蔥點頭,兩個人一起穿好針。林媛學着之前朱碧蔥的樣子弄了個一樣的東西,而後兩個人再一起拿針縫東西。
雖則林媛平日裏不需要自己做東西,但是到底她還是做過不少東西的,并不算手生。她瞧着自己婆婆的樣子,便知道自己婆婆平日裏是幾乎完全不碰針線的。
在朱碧蔥連續被紮了很多下自己的手指以後,林媛終于忍不住開口說道,“母親把縫的事情交給我來做吧,您便将東西擱好,我只負責縫便是,這樣也不會太慢的。”
看了看自己慘不忍睹的手指,手指頭上還傳來隐隐的疼痛,朱碧蔥厚着臉皮點頭應好。看着林媛手裏頭的針被 操 控自如,到底在心裏感慨一句人各有長,接着做自己能做得好的事情去了。
開始的時候,朱碧蔥還有事情可以做。只是相比較起來,縫的速度比擺的速度慢上太多了,林媛還在努力奮鬥的時候,朱碧蔥早已經閑下來了。
其實朱碧蔥還有別的事情要去做,她坐了一會,試探性的問了林媛一句。見對方沒有任何的怨言,心裏又是感慨,而後徑自去了別處,留下林媛一個人在屋裏頭縫制東西。
日光從窗戶透進來,照在林媛白皙的側臉,安靜的氣氛靜靜的流轉。這樣的安靜,一直持續到林媛把十二個一樣的東西依着自己婆婆的要求做好了。
林媛剛剛把東西做好的時候,朱碧蔥便過來了。将東西逐一看過沒有任何問題,朱碧蔥便把東西收到一個小盒子裏頭去了。到了這個時候,她才和林媛說了說這些東西的作用。
“這個東西就是類似于方巾那樣,罩住鼻子和嘴巴,作用也是和方巾差不多。那個黑黑的小東西,是我從海那邊的人帶過來的一本書冊子上看到的,書上說的是在防止感染疫病上能夠有一些好處,真的有沒有用處也不清楚。只能夠先嘗試着做了。”
林媛倒是曾經聽說過,今年夏天的時候,從海那邊來過一些人。長得和本朝人十分的像,但是說的話并不太一樣。似乎是有本朝的人不知怎麽漂流到了海那邊去,由此将那些人給帶到本朝來了。
她當時忙着出嫁的事情,之後嫁到侯府來又忙着适應新的生活,對那些事情反而沒有那麽的上心了。聽過便聽過了,也沒有太過在意,也不清楚那海那邊來的人到底是什麽樣的情況。
對于自己婆婆如何得到了這樣的一本書冊子,林媛不無疑問,可想到許是自己公公從皇帝陛下那裏得來的賞賜,又再交待自己的婆婆做這些事情,也未可知,便又收起了疑問。
之後朱碧蔥這裏就沒了林媛的事,她才回了自己的院子裏頭去。
早上起來得早,一直忙到這個時候,林媛回到安榮華,想着在榻上歪一會,卻一不小心睡着了過去。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誰了多久的時間,外頭一陣兒吵鬧的聲響,便将林媛給驚醒過來。
“碧衣?碧紗?”
林媛喊着自己的大丫鬟,轉頭去看窗子,發覺已經是傍晚時分了。等到碧衣和碧紗進來了,問過是馮媽媽在外頭鬧,便直接将人給喊了進來。
“少夫人,老夫人只是有些咳嗽罷了,并不是什麽大事情。老人家哪裏沒有些疼或者痛的呢?怎麽能夠要老夫人待在屋子裏頭,不許見服侍她的人以外的任何人呢?”
林媛覺得頭有些疼,便擡了手慢慢的揉着額角。聽着馮媽媽的話,卻覺得沒什麽意思。她本就是好不容易休息一會被吵醒,脾氣元遠不似平時那般好,到底還是耐下性子同馮媽媽說了兩句。
“老夫人的小病恰好和疫病的時間撞上了,自然是要一視同仁的。你能夠一眼瞧得出來,老夫人就是平常的小病,就絕對不是疫病麽?你既然這麽厲害,要麽也去瞧瞧府裏頭其他的那幾個仆人都是什麽情況?”
馮媽媽聽到這樣的話,竟是要送着她去見那有疫病的人,立時間梗起來了脖子,道,“老奴哪有那樣的本事,只是老夫人畢竟是老夫人,要是被這樣的對待了,往後倒是叫下人怎麽說?又叫下人怎麽服侍?”
“上次是老夫人保下來你的,現在不正好是你回報的時候?”林媛說了一句,又覺得和馮媽媽說這些沒有什麽意思,便喊了顧媽媽進來道,“派個人去同夫人說一聲事情,之後再封了老夫人的院子,請大夫過去看,除了原本在院子裏頭服侍的不要讓其他人再進去了。”
顧媽媽應了個“是”,見馮媽媽杵在那裏,又見林媛的臉色不是太好,便半拉半扯的把馮媽媽給帶出去了。
等到把人拉出了屋子以後,顧媽媽才和馮媽媽說道,“馮媽媽又何必來同少夫人說這些呢?你也是知道的這事情的嚴重性,哪裏敢開半分的玩笑?馮媽媽且好好的想一想,那些現在被隔離開來的仆人,可有同老夫人接觸過的,要是有,哪裏還敢開玩笑?”
馮媽媽想了想,臉色就變得有些不好了。一嘆氣,一跺腳,搖着頭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紗布在南朝的時候就出現了,當然和現代的紗布還是有些不一樣或者挺不一樣的。
朱碧蔥做的東西就是現代的口罩的,黑色的東西,是活性炭。
就當是開了個挂吧,古代那些東西都有沒有,也說不清楚,很多東西也不是突然冒出來的,只是當時的人不清楚而已。化學反應,還是很奇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