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各自有塊寶,誰都不能碰
後來幾天李念白沒有再見到莫邪,只是每次就寝前窗前總是放着一個食盒,食盒裏放着些各地的有名小吃。李念白每次都是瞧一眼就讓喜公公拿下去,根本不動一下,但莫邪就像不知道一般,仍舊是每日的送。
沒有人知道每次看到窗臺上放置着食盒的時候李念白心中的滋味,那種由心底湧出的酸中泛甜的感覺讓他整顆心都顫抖不已,但最終消磨掉了便就只剩下苦澀。
他真的很想知道為什麽這個人每次都能曉得自己會留宿于哪個宮中,皇宮內大大小小的偏殿足有上百餘個。若相信他是猜的準,那除非自己傻。
唯一可能便是他一直都躲在某個地方看着自己,但是為什麽不出來見他?而且李念白也知道他送來的這些東西都是各地的小吃,離京城都是不近的距離,他是怎麽做到每天都能送來呢?最重要的是他是怎麽知道這些都是小時候先皇帶自己吃過的呢?
李念白憋了一肚子的疑問想問他,但是他又始終不肯現身,于是這些東西李念白也不碰,這是要耗着嗎?看誰能耗得過誰!
顯然這是一場持久戰,久到海棠花已悉數凋謝,久到知了已爬上了枝梢。
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李念白的七皇叔已從西北啓程回京城,算算日子今日就能到達。
果然門外侍衛來報,說七王爺回來了。
只見一個身穿玄色薄衫的男子走了進來,他面容清雅俊俏,身材略顯瘦削,肌膚更是白的近似透明,一雙清冷的眸子彰顯着距人于千裏之外的疏離感!
“臣參見皇上!”
“沒有外人,皇叔不必多禮,請坐!”
李傾起身坐到了一邊,并未推辭。
先皇兄弟七人,現在在世的也只有西北的五王爺和眼前的這位七王爺了。
李傾比皇帝大十歲,當年李念白繼位的時候也是他拼死才鎮住遠在西北的五王爺的□□,才助李念白這個皇位能夠坐的安穩,只是這幾年五王爺有點死灰複燃的意思,七王爺李傾便即刻動身去打探究竟,半年才歸。
李傾擡頭看了看殿上端坐之人,十年了,自己陪着他長大,看他一點點從一個怯弱的小皇子成長成現在能夠獨當一面的一國之君。這十年來自己對他是如何嚴厲如何苛刻自己又怎會不知呢。只是希望他能夠快速的長大,畢竟他要對整個國家負責。眉宇間仍然存留着些小時候的影子,恍然間,李傾感覺自己仿佛又看到了大哥将這小皇子推向自己時那孩子的模樣。
“念兒.......過來,讓七叔看看。”
殿上的人明顯一怔,這個稱呼李念白已經十年沒有再聽到過。這十年來,為了能讓自己成為一位真正的帝王,七王爺亦師亦父,犯了錯誤挨幾頓打罵是少不了。他曾經一度認為這個七皇叔是假的,因為在十歲之前七皇叔是他見過最溫柔的人,而十歲之後他人生中挨的第一個巴掌也是七皇叔給的。小時候父皇和母後會稱自己為念兒,喚皇弟為憶兒,七皇叔也跟着他們這般叫,可自從先皇去世後再也沒有人這麽喚過自己。
今日乍一聽竟然恍若隔世,李念白緩慢的起身靜靜的走到李傾面前。
“皇叔,您已經很久沒有這般叫過朕了。”
李傾伸手撫上李念白的側臉,像小時候對待孩子一樣掐了掐他的臉頰。
“念兒,皇叔知道這十年來你受苦了。”
看着李傾眼中滿是心疼和歉意,良久,李念白才緩緩的問道。
“皇叔,為什麽當年這個皇帝你不來做,父皇本來就想把皇位給你的。”
李傾笑着搖了搖頭,目光溫柔,摻雜着萬世的柔情。
“你不懂,這世間沒有雙全法,可以不負世人不負卿,我是一俗人,只想和心尖上的人度過這短暫的一生,我給不了這個國家想要的,所以這個皇位我不能要。”
話已至此,李念白已聽懂其間的意思。
“既然如此,現在國家也算太平,五皇叔既然想要,給他便是。”
啪!
聲音很響,在空蕩蕩的大殿裏來回激蕩着,站在一邊的喜公公自是垂下了眼,這個場景在早些年是經常看到的,這幾年七王爺很少再打主子,不知今天怎麽又觸到了他的逆鱗。
李念白本身膚色就白,鮮紅的五指印便立即浮現在臉上,火辣辣的疼痛感讓他現在腦袋都是懵的。
“都十年了,你還跟我說這大逆不道的話,皇兄當年沒有把皇位給五皇兄就是因為五皇兄生性暴躁,做事不念後果,根本就不是做皇帝的料,我和各位大臣辛辛苦苦用了十年的時間為你穩固朝綱你竟然還說給了算了,你當皇位是幾兩銀子啊!”
李傾負氣離開,留下李念白呆呆的愣在原地,他凝視着李傾離開的方向,苦笑着搖了搖頭,喃喃道:
“可是,皇叔,朕亦有卿不願負......”
“皇上皇上,不好了!不好了!”一個小太監匆匆忙忙跑來,進殿時還被拌了一腳摔在地上。
喜公公認出來這個小太監,是禦花園的小路子。看他慌慌張張的樣子,李念白皺起了眉頭,顯然不悅。
小路子急忙爬起來跪在大殿前。
“皇上,皇上,禦花園有兩個人打起來了,七王爺讓我來叫您!”
李念白心中一驚,白皙的臉頰上手指印跡紅色更甚,微微有些疼意,兩個人打起來這事也要驚動皇上确實是不妥,不過也要看打起來的雙方是誰。
果然他猜的沒錯,等到李念白趕到禦花園的時候,看到了這樣一幅景象。
李傾在涼亭裏悠然的喝着茶,看也不看打的如火如荼的兩個人。
周圍的花草樹都已經被二人拿劍掃平,花瓣随着劍氣四散開來包圍着纏鬥在一起的二人,一人白衣如雪,一人紅衣如血,兩人交織在一起竟有種抵死相依的纏綿感。但他知道兩人每一招都狠毒至極,招招斃命。
李念白頭皮發麻,纏鬥的一人是莫邪莫大俠,一人是月影山莊的莊主傅紫墨,顯然二人功夫都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各自戀戰周邊出現什麽人自然無暇顧及。
“你們都給朕住手!”
聞言,先停下來的自然是莫邪,一不留神,左臂就被傅紫墨用劍劃出一個口子,夏日身穿衣物本就單薄,血瞬間就殷紅了一大片。
李念白的頭有點痛。
傅紫墨也沒有跟皇上打招呼,收起劍直接走到李傾身邊,說了一句什麽,李傾的臉有點紅,起身跟着傅紫墨離開了。
随從們被李念白留在禦花園門外,一時整個院內就只剩下二人,相顧無言。莫邪拾起掉在地上的劍,轉身打算離開。
“站住!”
腳上的步伐一頓,但沒停!
“朕讓你站住,聽到沒!”
這下真的走不動了,莫邪緩緩轉身看見迎面走來的李念白。
他的左臉紅紅的,五個手指印若隐若現,嘴角破了留的血已經結痂。
多日沒打過照面的二人都有點不好意思看對方,莫邪擡起沒受傷的手碰了碰李念白的左臉頰,輕聲問:“還疼嗎?”
“......有點,你呢?”
看着血已經順着手臂緩緩留着,李念白的五官已經扭成一團,鼻頭有點紅,表情有點難受。
“我不疼,親叔下手怎麽還那麽狠,早知道就應該踹他一腳。”
李念白:“.......”
“你為什麽跟那人打起來?”
“我受不了那人打你,奈何他是你叔我也不能動手,就拌了他一腳,那紅衣人就沖過來跟我打了。”
他說的格外認真,絲毫沒有把七王爺的身份地位放在眼裏。也是,自己這個皇帝他也從來沒有怕過。
“那紅衣人名叫傅紫墨,是江湖上有名的大俠,武功很高,今天砍了你的手臂已屬手下留情,走吧,我帶你去包紮。”
莫邪乖乖的跟着李念白走,心裏感嘆:這一劍挨的真值!
太醫動作很快,在皇帝冷峻的面容下叮囑了莫邪兩句就慌忙離開了。喜公公拿來一套李念白的便裝給莫邪換上,衣服是最上好的材質,上面仍然透着皇上寝宮中特有的熏香味道。
莫邪看着軟榻上坐着的那個年輕男子,左半邊臉頰仍然透着紅意,手中的奏折似乎惹他不快,眉頭緊緊的皺成一團。
他發現這個人真的很喜歡皺眉。
他悄然出殿,喚來一個小太監為自己取了一小桶冰,莫邪拎着走進了大殿。
臉頰上突然傳來的涼意讓李念白脊背一顫,他下意識躲開,但冰涼的帕子又不依不饒的跟着貼上了自己的臉。
“你堅持下,小時候我摔腫了師父就是這樣做的。”
李念白沒說什麽,但是也沒有再躲開。
涼意确實讓疼痛感消減了不少,但那人冰涼的指尖有意無意的擦過自己的臉頰,讓李念白的整顆心像在雲端飛一般,上上下下來回搖晃,手中的折子怎麽看也看不進去。臉在冰涼的觸感下卻猶如火燒,這一冷一熱折磨的自己着實難受。
他懷疑這個人絕對是故意。
臉上的冰涼觸感突然間消失了,随之而來的是一個逐漸放大的英俊臉龐,額頭被另一個額頭輕輕的碰了一下就立即分開。李念白感覺自己的心在這個人靠過來的那一瞬間停滞了,全世界都是這個人有些火熱的氣息,他衣服上熟悉的味道,他突然放大的卻一直凝視自己的一雙眼眸,還有額頭上那短暫觸碰的灼熱感都讓他整個人坐立難安!
還好只是一觸就分開。
“看你臉色那麽紅,我手較涼,只能這般試試你的體溫。”
“......”
你的那只手是擺設嗎!李念白想反駁,但看見了莫邪也有些發紅的耳朵,竟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假裝繼續看奏折。
“江南巡撫真的有問題?”
“?”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李念白手中拿着的折子,也難怪他知道,自己從莫邪靠近到現在手中的折子就沒有換過。
“.......”
“這是朕收到的第一本參他的折子,是真是假朕也不知,只是折中內容罪行滔天,如若是真的,這顆毒瘤竟可在朝廷中存在那麽多年也是朕的罪過。”
李念白說的緩慢,莫邪聽的認真,只是明明是雙十的年紀卻一副老太傅的語氣讓莫邪着實不舒服。他起身打算離開,這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李念白也沒有打算挽留。
已值傍晚,夕陽将殿前的路灑滿餘晖,離開的腳步忽然停住。
“這一去大概要十日之久,你多保重!”
“你.....要去哪?”
李念白知道江湖事宜自己不該問,但還是沒有控制住。
“江南巡撫的事我自會幫你查清楚。”
李念白有點慌,面對文武百官他沒有慌,面對朝聖使臣他沒有慌,面對祭祀大典他也沒有慌,但是這一句話卻好似将自己的心給緊緊攥住了,一時竟聽不到跳動的聲音。
“......你不必如此.....”
大殿無聲,良久。
“我只是一個從落月谷來的江湖游子,無權亦無勢,沒有什麽能給你的,只有這一身的武藝能夠助你,你既然要安穩江山,那我便幫你除盡佞臣吧。”
李念白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生活軌跡裏會出現這樣一個人,讨他歡心,送他那些拙劣的禮物,一顆赤----裸裸的真心小心翼翼的送到自己面前。
李念白,你敢要嗎?
他本是千萬人俯首的君主,坐擁幅員遼闊的江山大地,權勢對他來說只不過是動動手指的點滴賞賜。十歲繼位,十年穩固江山,下一個十年定是在那個位子上匆匆度日。就讓自己這樣走完一生便已足矣,可為何會出現這樣一個人呢!他高居廟堂之首,一生在這宮城裏為國操勞,他是浪跡江湖的俠客游子,本該飛花論劍快意人生,可這樣一個人卻捧着一顆真心來到自己面前。
李念白,你能要嗎?
他傾靠在軟榻上,用手臂遮住雙眼,任由溫熱的液體從眼角劃落。
那顆熾熱的真心他無從安置,而自己的這顆心亦無處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