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離壹維的下班時間不到一個小時，謝唯仍忙着核算數據。敲門聲響起，他随口說了聲“進”。

進來的是卓然，他的大學同學兼壹維的技術總監。

“妥了。”卓然進門就說。

她慣來冷豔的臉上漾起一抹溫和的淡笑，藏不住的欣喜。

謝唯終于擡頭：“恭喜。”他也笑着。

卓然唇邊的弧度更深：“就這一句？”

她不客氣的坐他對面，将手裏的文件遞過去，“看看吧。”

他們忙了大半年的項目，到底是圓滿了。

謝唯放下簽字筆：“謝謝。”

這聲謝謝說得十分真誠。

卓然一愣，擺擺手，“客氣了。”

她往後一靠，雙手擱在膝頭，目光卻牢牢鎖在對面的男人臉上。

謝唯戴着眼鏡，認認真真的一頁頁翻看她去德國出差帶回來的文件，這一本正經的模樣讓她不禁想起了讀書時候的謝唯。

那個陽光溫暖的少年。

笑起來也是暖暖的。

等謝唯看完文件，卓然曲起食指輕輕敲了敲桌面，“別人都說你這個謝總年輕有為，年紀不大卻是高深莫測。假如他們知道你只是因為不愛說話，不善言辭，才會能少說就少說，他們是不是該跌破眼鏡了？”

謝唯不愛應酬，公司裏的人都知道，謝唯也不愛出差，所有人還是都知道。以前也有人當着他的面調侃他，說他是不是因為怕家裏的未婚妻查崗？

他只是笑笑，從不否認。

但卓然知道并不是。

話音剛落，換來謝唯淡淡的一瞥。

清清冷冷的一眼，黑眸掃向她，看不出任何情緒。

随即，他摘了鼻梁上的眼鏡，依舊很認真的看着卓然。

不言不語，就這麽看着她。

卓然撇嘴，舉起手，“OK,OK，小皮一回。”她這會兒心情很好。

謝唯低頭，繼續看他的數據。

卓然也不在意：“莫總希望等會兒能跟你開個視頻會議。”她進入正題，又恢複了往常的公事公辦，“你這差不肯出，視頻會議總不能缺席了吧。”

視線裏，男人握筆的手一頓。

她停住，狐疑的看過去。

謝唯低垂着頭，一動不動，瞧着有些心不在焉。

卓然斂笑，曲指又一次去敲他的辦公桌，“謝總，這事你可不能再逃了。”她滿臉警惕，就怕這祖宗翻臉。

辦公室裏突然安靜下來，許久，只有謝唯長長的一聲嘆息。

卓然蹙眉，更用力的敲他的辦公桌，就差拍桌子了，“老同學，我可問過你的助理了，你這段時間壓根沒任何安排。”

謝唯：“……”

他眨了下眼睛，合上筆帽。

是沒其他的事情，他約了辛宜重新拍照，特意把工作全部排開了。

他心不在焉的樣子太過反常，卓然指着他，“你真有事？”

悶葫蘆還是不說話，她都快氣炸了。

“謝唯！我剛下飛機就從機場趕回來，時差都沒來得及倒！” 卓然“蹭”的起身，雙手環胸，居高臨下瞪着謝唯，“你要是沒有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你給我自己看着辦吧！”

片刻的沉默，謝唯擡起頭，用他那雙閃着光的眼睛瞅着她，“我約了辛宜重拍專訪的照片。”

他緩緩開口說。

卓然怔住。

一時之間，許多話湧上心頭，卻都堵在喉嚨口，她竟是一個字都蹦不出來。

她重新落座，又一次四目相對，她率先避開他灼灼的目光。

這麽些年，謝唯一路打拼有了如今的成就，這一切從來不是外人看到的那麽容易。從一個人、一臺電腦到一個小公司，再到現在的盛名，外人都不懂，只以為他是個傳奇，是個神話。而他越發的內斂深沉，談判桌上的不動聲色，對技術的追求，許多人對他望而生畏，但其實卓然知道，他從來就不曾變過。

他還是那個正直的、不愛虛與委蛇的少年，他有原則有底線，仍是她心目中會幫陌生人開門、會為了別人拉下的東西拼命跑去遞還的人。唯一有過改變的，大約是他臉上再也沒有了過去如暖陽般燦爛的笑容。

哪怕是他一手創辦的壹維一舉進入所有科技人眼中的那一刻，也不曾有過。

“謝唯，你……”卓然欲言又止。

她跟謝唯當了四年的大學同學，當初教授們都說他适合繼續深造，他卻不願意，執意選擇了更艱難的創業與自主研發。即便他從來不說，他們也明白，他所有的努力只為了等一個人回來。

只為了那個小姑娘啊。

卓然說不清是惋惜多一些，還是羨慕更多一點。

她只知道，從失去那個小姑娘開始，謝唯的臉上也失去了陽光。

“這個項目很重要。”卓然狠心的堅持。

謝唯看了眼手腕的手表，臉色沉了下來。

卓然并不怕：“視頻會議你照開，照片也照拍，不影響。”

“你總不至于要跟辛宜邊聊天邊拍照吧？”她話音轉了一個彎，“你不是不會說話聊天嗎？”

這話帶上了點挑釁的意味，謝唯卻聽了進去。

神色松動。

猶豫間，助理的電話進來，辛宜來了。

卓然幹脆利落的起身：“記得給我乖乖開會，否則，後果自負。”她走到門邊，握住門把手，“別忘了你的初衷。”

一句話，徹底踩中了謝唯的死穴。

他神色幾變，終究還是戴上了他手邊的眼鏡，擺出一副認真工作的模樣。

卓然滿意，開門。

正好與辛宜迎面撞上。

辛宜跟謝唯約了四點半，壹維五點下班，謝唯說他只有這半小時的時間，她只能遷就他。

這回她長記性了，老老實實找樓下的保安登記刷卡，一路直達12樓，然後，被前臺和謝唯的助理帶到他的辦公室。

沒想到，剛到門口，她差點跟人撞上。

辛宜看過去，她個子矮，又穿了平底的小白鞋，比起對面那個蹬着高跟鞋的美女生生矮了一截。

她頓時氣短。

“不好意思。”道歉的話就這麽脫口而出。

辛宜說完，自己都愣了愣，她怎麽就這麽慫呢？

她偷偷瞅了瞅對面的美女，冷豔又幹練，氣場強大，跟她姐一個模子裏出來的。

卓然低頭，眯了眯眼睛，她朝辛宜露出笑，“謝總在等你。”

聲音意外的柔和，連她的笑容都是溫溫柔柔的。

不止辛宜詫異不已，她一旁的謝唯助理更是驚訝。

這是說話做事從不留情面的卓總監？

“進去吧。”卓然側身避讓，做出“請”的姿勢，“不過，謝總等會兒有個視頻會議。”她提醒道。

辛宜愣愣的點頭，美女又對她笑了笑，這笑容愈發的明媚了。

好看極了。

壹維是不是有毒？說好的全是技術黨的公司呢！怎麽一個個全是俊男美女？

卓然看着呆住的小姑娘，勾唇一笑，與她擦身離開。

辛宜愈加莫名。

門口的騷動謝唯都聽到了，他握了握拳，又很快松開，“請進。” 他淡淡的說。

辛宜趕緊背着她的雙肩包進去。

“謝總。”她主動打招呼。

謝唯點點頭，忙着簽字。

面上半分情緒不露。

辛宜一頭霧水，想到剛才美女的提醒，她問：“謝總等會兒有事？”

謝唯緊緊握住筆，輕咳一聲，“嗯，臨時有事。”

男助理還在，他給辛宜倒了杯水，見狀，他也沒走開，等着帶她離開。

謝總很忙，以往他有事要忙，最不耐煩有人留在他的辦公室。

結果，等啊等，助理只等到一句，“一個視頻小會，妨不妨礙你拍照？如果不妨礙，你随意。”

助理目瞪口呆。

今天的謝總和卓總監都不對勁。

辛宜按捺住那聲“大爺”，皮笑肉不笑的，“不妨礙，您随意。”

說完，她就看到謝唯又低頭忙自己的事情了，真的是将她晾在了一邊。

還真是不知道“客氣”兩字是怎麽寫的！

行吧，誰讓他們都是大爺，自己選的路，她跪着也得走完。

辛宜認命的打開她的雙肩包，先是拿出筆記本電腦開機，再掏出她的寶貝相機和鏡頭，一點點調試。

整個辦公室十分安靜，只剩下謝唯“唰唰唰”不停簽字和翻頁的聲音，而後，“咔嚓”一聲，他的側臉進入鏡頭。

他停頓了幾秒，擡起頭，目光一頓。

擰起眉。

小姑娘半跪在地上，正歪着身子很敬業的按快門。

11月的天氣仍舊很暖，不到四點半，陽光從辦公室的落地窗撒落到地板上，一陣陣的暖意。

謝唯突然起身，辛宜的鏡頭瞬間就糊了。

她惱怒，直起身，放下她的相機。

只見戴了眼鏡的男人邁着大步到門口，很認真的搗騰邊上的按鈕。辛宜趁他背着身，伸長脖子去看，他似乎在調空調。

這大熱天的，她在裏邊都要脫外套，哪兒那麽虛啊。

謝唯打開地暖，轉過身，冷不丁對上辛宜古怪的視線。

他耳根泛起一陣熱意：“有點冷。”他說。

辛宜收回目光，擺弄她的相機，“哦。”

餘光偷偷瞄去，他今天沒有穿正裝，身上只套了件毛衣。

看來是真虛，這樣都冷！

卓然發來視頻會議的邀請，謝唯回到辦公桌，他觑了眼對面的小姑娘。她此刻換了個姿勢，雙膝着地，姿勢還是那麽詭異。

“莫總，您好。”卓然好聽的聲音響起，喚回了他的注意力。

莫總人在德國，是他們這個項目的甲方負責人。

謝唯嚴陣以待。

辛宜亦然。

從第一聲“莫總”開始，到項目分成百分比，再到專利技術的提升，她越來越忐忑。

他不怕她聽到這麽多商業機密嗎？

辛宜跪着的雙膝有點麻，卻又忽然感受到一絲暖意。她動了動跪麻了的雙腿，盤腿坐下來，源源不斷的溫暖湧入。

觸手一摸，地板特別暖。

原來是地暖。

沒想到這棟大廈有地暖，她腦門“嗡”的一聲，福至心靈。

所以，謝唯剛才是在給她開地暖？

一向粗心的辛宜難得細心了一回，卻又不敢置信。

她舉着相機，透過鏡頭，暗暗觀察起面前的男人。

跟上回相比，他戴上了眼鏡，等他微微側臉，鏡片上隐隐透着光圈。這是副真的近視眼鏡，而不是為了裝逼。

她也發現謝唯的話是真的不多，大部分時候都是視頻中的一男一女在說。女人的聲音熟悉，像是她剛才在辦公室門口遇到的那位。如她所想，美女是個能幹的職場精英。

但美女跟謝唯之間又是十足的默契，似乎不用他開口，她就能知道他所想，然後，替他說了。

直到後來，真正涉及到謝唯的專業領域，他的話才漸漸多了起來。

又是一個不一樣的謝總。

辛宜抓住機會，将侃侃而談的謝總抓拍下來。

邊拍邊被動的聽着，盡管從謝唯口中蹦出來的全是專業名詞，她聽不太懂，但她聽着聽着，竟莫名覺得這人真是厲害。

難怪會成為魏佳的新目标。

于是，辛宜不禁開始好奇那位被謝唯珍藏的未婚妻。如果她真的存在，而不是一塊擋箭牌，她倒是挺幸運的，有個衆所周知不喜應酬，潔身自好的未婚夫。不過，她也挺不幸，未婚夫被這麽多人觊觎。

辛宜越想就越好奇，腦袋裏突然有個“嗡嗡嗡”響個不停的聲音，似乎她也對誰說過類似的話。

可她怎麽也想不起來。

“咔嚓”一聲，手抖了一下，照片又糊了。

辛宜抿了抿唇，口幹舌燥。

她手忙腳亂的删除照片，再次舉起相機。猝不及防的，她與謝唯在鏡頭裏視線相接。

那雙似藏着星河的眼睛直愣愣的望着她，像是會說話一般，偏偏她讀不懂他在說什麽。

辛宜放下相機，單手撐地站起身，“好了？”

她強裝淡定的問他，也不知道他結束多久了。

謝唯點點頭：“你呢？”

辛宜看了看照片：“差不多了。”

她準備關機，從辦公桌而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步步格外清晰。

心跳又開始不受控制了。

謝唯在她身邊站定，看她收拾，“需要我送你回去嗎？”似怕她多想，他又解釋道，“已經過了下班的點，是我耽誤了你的時間。”

辛宜忙搖頭：“不用不用，今天我自己開車。”

謝唯聞言，眉宇幾不可見的擰了一下，“你自己開車了？”

辛宜将電腦和相機一樣樣裝回她的雙肩包：“嗯，我自己開車。”

又一次安靜下來。

她背上雙肩包：“謝總，我晚上還有事，先走了。”

謝唯望着她，欲言又止。

半晌，他微微一笑，“好，我送你到電梯。”

他這一笑，眉目生動起來，辛宜那聲拒絕硬生生卡在喉嚨口，徹底說不出口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到電梯，等電梯上來，謝唯颔首，“再見。”

“再見。”

電梯阖上門，再也看不到那張好看的又溫和的俊臉，辛宜長長的舒出口氣。

總算結束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謝：聽說，你們叫我跟辛宜是“唯一CP”？不錯不錯。

辛宜：CP？我們不是短暫的工作關系嗎？？？？

最後，我想說，糾結了下，我今天還是更新了。

許多人，許多事，銘記于心。

願歲歲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