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林知手一滑, 洗筆皂砸到了金魚的腦袋上。

厲南書給她撿起來, 拿過她手裏的筆,學着林知的樣子, 筆毛在洗筆皂上一個方向順了幾下。放下洗筆皂, 輕輕的揉搓筆毛。

将顏料全部揉出後,在清水中沖洗。

再過一遍水,筆毛理順, 挂在臺盆旁的黃花梨木筆架上。

這一套流程,厲南書已經十分熟練。

當初林知每次畫完畫,總是懶得洗筆,支使着厲南書做這個做那個。每當他洗筆的時候,林知就躲到他背後, 撓他癢癢, 害他站不穩。

每次看他出醜,林知就咯咯的笑, 活像個孩子。等他騰出手來去收拾她, 又只會求饒,哭着喊着說欺負她,要告訴爸爸。

當時厲南書并不覺得如何, 又無奈又好氣。如今再想來,又是另一番心境。

林知要去洗另外的筆,厲南書說他來,拿過幾支筆,慢條斯理的一支支洗。

林知洗幹淨手, 在旁邊站了一會兒,轉身回了畫室。

地上還丢了一堆顏料,她蹲下,開始收拾。

厲南書突然說結婚,她只覺得恐慌。

那一瞬間,好似一陣寒風吹過,将她所有掩蓋着的恐懼全部掀開,不留一絲遮掩。

她貪戀跟厲南書相處的時光,此時還能告訴自己,不過是走投無路,為了讓自己死心。

可實際上呢?

實際上,她昨晚還夢到,她跟厲南書真的和好了,沒有什麽baoyang協議,也沒有那空白的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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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直在一起,爸爸也沒有過世。

夢裏的她,竟然生了一個兒子,非常調皮。

因為外公更好說話,所以總要抓外公的頭發。

而爸爸看着嚴肅又冷峻,在爸爸面前,從來是乖巧可愛的。

她夢着夢着,突然又想起來。

父親早已過世,她未見到最後一面。律師說,林睿博不敢見她,怕見了就舍不得離開人世。

厲南書也出了國,整整六年,了無音訊。

夢裏的她,被分割成兩個整體。

一個早已經歷過這些痛苦,故而十分平靜。就像帶着面具的假人,看着那一幕幕,如同看別人的故事。

而另一個,沉浸在痛苦中無法自拔。好像心被掏空一樣,她躺在床上,都覺得身體是漂浮的。大多時候在想,我這樣的狀态,是已經死了嗎?

林知醒來的時候,那種強烈的情緒已經消散。

這麽多年來,這樣的夢做過太多次,說的可憐一點,早已經習慣了。

她依然懷念與厲南書當年的感情,依然渴望有不一樣的結果。

卻不會去原諒。

林知蹲着,将所有的顏料盤都扣起來,按照大小,一個個疊起來。

她蹲的有些久,等站起來的時候,低血糖導致眼前發黑,腿一軟,手裏的顏料盤撒了一地。

哐當幾聲,她半蹲在站在原地。

厲南書幾步跑過來,伸手将她抱在懷裏,急問:“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林知沒有回話,靠着厲南書站了會兒,眼前慢慢恢複正常。

她推開厲南書,脫離他的懷抱,背對着厲南書。

厲南書不放心,還要靠上來詢問,林知突然回身,直接甩了他一個巴掌。

厲南書站着,紋絲未動。

林知鼻間發酸,并不解氣,換了手又甩了他一個巴掌。

厲南書動了一下,卻是握住她的手。

“我不疼,你力氣都沒有。”

“你放屁!”林知控制不住罵了髒話,并不管不顧的伸腳踹他。左右腳一起踹,還連帶着動手,拳打腳踢的。

厲南書不敢動,甚至還放開了林知的手,讓她多打幾下解解氣。

林知一邊吸着鼻子,一邊打他,完全忘記了從小學習的貴族小姐的禮儀教養。

她現在只覺得窩火,憋屈,無辜,委屈。

現在要是給她一把刀,她都會忍不住往厲南書身上招呼。

林知根本沒什麽力氣,細胳膊細腿的,稍微用點氣反作用都會把自己弄疼。

她打了半分多鐘就沒了力氣,厲南書将她牢牢抱住,低頭輕吻她的眼淚。

林知歇斯底裏的喊:“你給我放開,你這個渣男,爛人,不許碰我!”

厲南書不肯放,不住低吻她的眼淚,鎖骨,低聲喃喃:“對不起,我是渣男,我是爛人。你消消氣,等恢複力氣了再打。”

林知被他摁在懷裏,也用不出力氣,罵了一會兒,便兀自開始哭起來。

好在他們在畫室,隔音效果好,否則一樓的傭人們聽見,都要趕過來觀察情況。

厲南書輕輕撫摸她的後腦勺,任由她放聲哭着。

他心底無限的愧疚,此時也只能無聲抱着她。

林知哭了一會兒,身體累,心也累。

管家在一樓玻璃樓梯下的噴泉處修建花枝,隐約聽到聲音,便走到了玻璃樓梯上看看。

林知聽到腳步聲,停止了哭聲。

管家仰着脖子大聲喊:“小姐姑爺,可以開飯了。”

林知擦了把眼淚,刻意壓着喉嚨:“聽到了。”

管家欸了一聲,腳步聲漸漸走遠。

林知一把将厲南書推開,被厲南書又拉住了,用力摁在懷裏。

林知用腳踹他,他就夾着林知的雙腿,不讓她動。

“你放開!”林知氣急。

厲南書倒是突然耍起了無賴:“我不放,你有本事掙開。”

林知不願與他糾纏,若是在其他地方,她還沒有顧慮。可管家就在樓下,說不定待會兒看他們好久不去用餐,還要上來。

她心理負擔重,沒辦法不管不顧,故而只想快點掙脫。

她道:“你放開我,我不動手了。”

厲南書抱的更緊:“你打我一頓吧。”

他頓了頓,低頭看着林知:“天天打我都行,只要你願意打我。”

林知不肯看他:“我又不是虐待狂,我打你幹什麽?”

厲南書湊到她耳邊,輕柔的重複:“我們結婚吧。”

林知猛地擡頭看他,剛剛平息的怒火又一次被點燃。

她幾乎是抖着手,就差沒戳到厲南書的眼睛裏。

“你憑什麽?”

她幾乎是吼出來的,剛剛還考慮着怕被聽到不好,此時也不想怕了。

厲南書都這麽不要臉,她憑什麽要臉?

“我問你憑什麽?”

她伸腿猛地踹了厲南書一腳:“你想分手就分手,你想離開就離開,你說包養就包養,你現在又要說結婚。憑什麽?”

“難道就因為我喜歡你,我先不要臉的追求你,我為了得到你,放下了所有的驕傲和自尊,我讓所有人都知道對你的喜歡。所以我的愛就是廉價的,不值錢的,可以随意踐踏的嗎?”

“厲南書,你實在是太過分了。你當初既然不喜歡我,就不該答應我。難道你不答應,我就會糾纏不休嗎?即使我喜歡你,也不需要你的同情和可憐。

你如今既然已經離開了,就不該回來。我自認從未對不起你,即使我的家人對你有刁難,我也從來是維護着你的。如果你覺得我的家世讓你高高在上的自尊受到踐踏,我很抱歉說一聲對不起。

除此以外,我沒有任何對不起你的地方。

你現在說結婚,不管是可憐我還是其他什麽意思。你第一次提,我不理你,是因為不想撕破臉。你現在又提,你把自己當什麽,把我當什麽?需要你施舍的癞皮狗嗎?

即使是饑一頓飽一頓的癞皮狗,也不會一直停留在原地等一個等不到的人。

收起你那過于泛濫的同情心,我不稀罕。”

林知甩開厲南書的手,不管他鐵青的臉色。心中有着一股氣,大有不吐不快的念頭。

她繼續說着:“我之前答應你那個荒誕的baoyang協議,是還有期待,還想着萬一呢。

但現在,我沒有那樣可笑的念頭了。

我不會跟你結婚的,baoyang協議也到此為止。你現在的确有能量有手段,可以控制我的人生。

但也僅此而已。

我不管你想做什麽,是讓我退出娛樂圈也好,讓我成為衆矢之的也好。

我無所謂了,一雙手一張嘴,難道還能被逼死不成嗎?”

林知推開厲南書,後退兩步。

她搬過來的時候,厲南書将她小公寓裏的所有東西都搬空了。

說起來多,但這六年,她一直動蕩不安,沒有自己的房子,手頭資金也緊張。實際上并沒有添置太多的東西,很多都是必備的衣物。

如今再要搬走,東西更是少。

若是以後不再娛樂圈混了,大概也不需要那麽多維持場面的服裝。

厲南書唯一做的好事,大概就是将小王和曉曉辭了。

這樣也好,省得她每天晚上睡夢還要擔心發不出工資。

另外,《玫瑰》還剩最後幾場戲。

原定國慶過後,十月中旬前要結束。

若是厲南書不讓她再拍戲,那只能對不起許斌了。

她這些年也沒存下什麽積蓄,只怕沒了工作,還要靠賣畫為生。

厲南書站在她的身後,看着她一件一件整理衣服。

他說結婚,不是一時沖動,而是這些日子心心念念的事情。

他不知該如何補償,又怕林知逃跑,每天睡夢中,亦會夢到林知再也不要他了。

總被噩夢驚醒,醒來又是空蕩蕩的房間。

厲南書那時候初創業,合作夥伴看他那麽拼命,總是啧啧嘆:“你赤條條一個大男人,花不了幾個錢。又不玩女人,又不好賭博,要那麽多錢幹什麽?睡在這麽大的房子裏,不覺得空虛?”

他并不是想要那麽多錢,只是晚上一個人入睡,太過寂寞。

故而選擇熬夜拼命。

這幾天能夠見到林知,即使林知不愛搭理他,他仍好似活過來了一樣。

從那種工作狂的渾渾噩噩狀态中活過來,就連趙特助都驚詫,他好些天沒有加班了。

厲南書從背後抓住林知的手腕:“你不用搬走,我搬走。”

林知還未開口,厲南書便自行解釋起來:“我住在這邊,工作也不方便。管家來了,你如果搬走,他會擔心。”

林知停下手裏的動作,并未答話。

厲南書被背後抱住她:“對不起。”

林知聲音冷冷的:“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厲南書道:“我不該這麽着急,不該急着結婚,我要追求你。”

厲南書是沒有追過人的,他從小到大,都是衆多女孩追捧的對象。

過度的光環,以至于他某些方面其實很笨。

林知以前就發現了,那種隐匿在卓越才華下的小笨拙,讓她覺得驚喜又心動。

林知要轉身,厲南書不讓,他緊緊抱着林知,并不讓她回頭。

也許是還有羞意,他将腦袋埋在林知的肩頸處,聲音低低的,并不流暢。

像是不知糾結了多久,才敢于将深藏內心的心思說出口。

“你第一次見到我,我其實不是被你吵醒的。當時做完一個軟件,我養父母,因為弟弟要上學的緣故,告訴我要拿一筆錢。

他們并不缺錢,但弟弟知道我那個軟件拿了一筆獎金,一定要我給他。

我當時覺得很累,靠在樹上,休息了一會兒。原本直接就想走的,可你走過來,一直看着我,沒多久,又開始畫。

我早就醒了,只是想看看你接下來要做什麽。

你卻是有意思,畫完了也不走。就坐在草地上等着,靜靜等我醒。

我還記得當時有幾只蟲子,你就拿着紙在旁邊幫我趕。

最後我實在等不下去,才假裝被你吵醒。

這是你第一見我,卻不是我第一次見你。”

林知忍不住問:“那是什麽時候?”

這是厲南書第一次講這件事。

“是你軍訓的時候。

我去機房,路過操場。”

那時候林知穿着統一的軍裝,雖款式跟其他人一模一樣。可她穿着,就給人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厲南書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林知,又白又嫩。

當時他們班幾個學生圍着她,問她林教授是不是真的是她從小到大的老師。

她說是的。

學生們都十分羨慕,說林教授那麽厲害的人,從小教你,你一定也很厲害。

随即又表示,他們只是普通人,小時候認識不到那麽厲害的老師,錯失了好多機會。

林知說的話,他至今記得。

她說:“但你們現在也憑借着自己的努力,能夠得到老師的指點了啊。跟你們同樣起點不努力的人,一生都沒有希望。如果我是你們,只會佩服自己的堅持,不會去羨慕別人祖輩的蒙蔭。”

當時有人笑,說你家財萬貫肯定不知道普通人的辛苦。

林知聽了,覺得有道理,小腦袋點了點:“嗯,還是祖輩蒙蔭更省力。”

厲南書當時從旁邊路過,嘴角彎了彎。多看了兩眼,便深深記住了這張臉。

後來聽說,那是美院的小公主。

美院本就是富二代官二代聚集的地方,有權有勢的人數不勝數。

能被捧為小公主的,大抵權勢在大部分人之上。

他便打消了念頭,只偶爾在學校看到過幾眼。

後來林知主動追求他,他猶豫的,更多是身份上的不匹配。

何止是不匹配,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他怎麽可能不喜歡林知呢?

厲南書抱着她低聲呢喃:“我怎麽可能不喜歡你呢?當初那麽多女生追求我,沒有一個能堅持一個月的,就你堅持下來了,你還不知道是為什麽嗎?”

林知記得,當初追求厲南書的女生,不說如過江之鲫,卻也差不多了。

那時他已經大四,還有一年要畢業。跟他一起入學的女生,在經歷過被拒絕後,已經放棄。

但每年都有各種不知情的大一新生,前赴後繼,林知便是其中一個。

後來跟她一起追求厲南書的,也有她們學院的女生。

林知當初還氣鼓鼓的,明明她已經放話要追求厲南書,對方還特意跑來跟她示威,說公平競争。

當初她在宿舍,暗戳戳不知道罵了那個女生多少次。

只是女生示威後,第二天便發了動态,說不追了,高攀不上。

林知不知內幕,只覺得開心極了,又少了一個競争對手。

如今再聽厲南書解釋,才知道背後隐情。

但凡有女生跟他表白,厲南書只會冷冷拒絕,不留絲毫機會。

可對着林知,他從來不敢太過冷臉,就怕林知想要放棄。

厲南書自認是卑鄙的,他明明喜歡林知,卻不肯跨越雷區。

不肯跨越,也不肯放手。

他抱的越緊,怕林知被他陰暗的一面吓跑。

他道:“對不起,一直不敢告訴你,我到底有多愛你。”

他輕輕吻着林知的脖子:“我不敢讓你知道,我有這麽的卑鄙。”

其實旁人看來,厲南書哪裏有這麽卑鄙。他不過是作為一個男孩,未經歷過感情之事,對于愛情的退縮和不确定罷了。

若是他真的卑鄙,知道林知的家世,又被這樣熱烈的追求,早就幻想着贏取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美夢了。

他只是怕林知是一股沖動,日後再反悔,他無法接受罷了。

後來不管不顧,是無法忍受,終有一日,林知會愛上其他男人,跟他再無瓜葛。

厲南書在她肩膀上輕輕落下一個吻:“知知,我愛你。”

林知這些年最大的心結,大概便是厲南書從來沒有喜歡過她。

真正愛過的人,若是從頭到尾對她只有欺騙,她如何忍受?

林知一再告訴自己,厲南書當初對她那樣好,怎麽可能是不愛的呢?

但沒有親口聽到,她便無法釋放。

她一再回憶,似乎在一起的一年,厲南書從來沒有說過愛。

再濃情蜜意的時候,他也不會說愛。

林知旁觀過岑甯的感情,沈嘉彥便不跟厲南書一樣,天天愛來愛去,寶貝老婆放在嘴邊。

就連她另外不熟悉的男同學,談了戀愛後,也時時刻刻忍不住秀恩愛。

只有厲南書不同。

林知并沒有其他感情經驗,便認定,大抵是不愛的。

可此時聽到他說愛,突然就釋然了。

是的,怎麽可能不愛嗎?

林知轉身,推開他。

厲南書沒有站穩,後退了兩步。

林知心底沒有頭緒,若是她對厲南書沒了感情,自然是快刀斬亂麻。

可她分明是舍不得。

但此時舍不得,也要舍得。

若厲南書真的有誠意,也不急在一時片刻。

她也不是當年那個一頭熱的傻姑娘,厲南書也不會再自卑的不敢踏出一步。

角色該互換了。

林知看着厲南書,即使是矮了一頭,也有些居高臨下的味道。

“你搬走吧,有邀請了才能來。”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我們知知終于硬氣起來了

愛大家,麽麽噠,明天見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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