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愛是什麽?

這是一個讓羅钰很困惑的問題。

他只知道愛能産生恨。就像他的父皇,曾經那麽寵愛他的母妃,最後卻恨不得将其挫骨揚灰。

“愛愈深,恨愈深。”這是一種不可控制的情感,使人心蕩神馳,容易蒙蔽了雙眼,堵塞了耳朵,只看得見一人,只為這一人喜、怒、哀、樂。所以太動蕩,太善變,太容易造成巨大的災難。

往日他一向敬謝不敏,今日卻被逼下山。

所以對此行當十分生疏,簡直有無從下手之感。問那丫頭,她一付受驚的模樣,傻傻呆呆的,看上去還沒從他誓言的震驚裏緩回神來呢。

羅钰用自己聰明絕頂的腦袋想一想,想出一個好辦法,一把拉住花綠蕪的小手。小手軟,嫩,滑。略微用力地掙了兩下,好像要逃脫桎梏的小魚。羅钰微一用力,大手捏的緊緊的,那小手就老老實實不動彈了。低頭一看,丫頭小臉通紅。

很好,這招管用。

山坳後頭是荒野,再往前三四裏是個稀稀落落的村莊。梳着小抓髻的孩童在田野裏你追我趕地跑,小手上捏着串碧綠的小螞蚱。經過兩人跟前,不禁陸陸續續停止了腳步。小孩子都歡天喜地地笑了起來,好像發現了一個大寶藏。

羅钰冷着臉,有些莫名其妙。花綠蕪也瞪大眼睛看着他們。

中間個子略高的小孩就指着他們說:“叔叔拉姑姑的手了,羞羞!”

羅钰臉登時就黑了,那群小孩嬉笑着呼嘯而過,早就跑沒影了。

小手又用力地掙紮,回頭一看,難得花綠蕪這麽尴尬的模樣,小聲道:“你松手罷!”

“不松!”他反而握地更緊了。指骨緊緊貼合,掌心都冒出了汗。

就這麽在朗朗乾坤,清空白日下手拉着手。田間勞作的漢子看了,憨笑着擦餐腦門的汗珠。河頭洗衣裳的婦人看見了,你拉拉我,我拽拽你,說完悄悄話兒都掩着嘴笑,質樸的目光中又帶着豔羨的笑容。

這可真應了那一個理:人皆有愛美之心。要是哪個歪瓜裂棗和妖凋放蕩的這樣子行事,定會被人戳着脊梁骨冷笑謾罵看不起。偏偏今日這手牽手的兩人漂亮地跟畫上的金童玉女似的,不怎麽合乎禮法的事情就變得順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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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綠蕪臉熱得能煮雞蛋了。說不歡喜是假的,她打從心底裏喜歡這個人,喜歡這麽多年,頭回見着他這麽下定了決心回應她,除了有些懵,心裏頭有些說不出來的尴尬別扭外,還有一點苦盡甘來的幸福滋味。

因此再覺得尴尬,也不好意思摔開羅钰的手,就這樣手拉手走了一路。直至進了路邊一個大點兒的客棧,才算是躲避了衆人的好奇目光。

坐在店裏最好的客房裏,吃飽喝足,又叫了熱水沐浴。花綠蕪真是累壞了,趴床上就睡着了。羅钰替她蓋好薄被,拉上青布床帳,最後又忍不住摸了摸滑溜溜軟嫩嫩的小臉蛋。花綠蕪下意識地搖搖腦袋,皺皺小鼻子,弄亂了一頭青絲。又咕哝一聲,翻過身繼續呼呼大睡。羅钰不禁失笑,這才緩步走到外間。

外間不知何時跪立兩個灰衣少年。脊背挺直,目光銳利,精明幹練的模樣。

透過窗格子的陽光燦爛,跪在避光處的少年們卻安靜地融入陰影。

暗影。擅長僞裝,偵察,刺殺,幾乎每個成員都能獨當一面,正是東海侯府裏的精銳之師。外頭人說到東海羅钰,很少有不豎起大拇指的,提起東海暗影,連深宮裏的皇帝都頭皮發麻。暗影就等于虛無的斬鬼刀,長達千裏,緊握在羅钰的手心裏,任他登高望遠指哪打哪,且亮刃必見血。

羅钰已經坐到桌邊,離開花綠蕪他便斂去笑容。眸光冰雪般冷漠,輕敲着桌子,緩緩問道:“後綴的那些探子呢?”

左邊暗影恭敬道:“已全解決了!”

“天香酒樓情況如何?獨孤栖白有什麽舉動?”

“回主上,昨晚上天香酒樓沒有其他異動。今早,獨孤宇瞻的侄子獨孤季川帶隊進去天香酒樓。聽後他與獨孤栖白本來就不對付,且他所帶侍從中,有一女子肖似昌樂郡主。”

羅钰眼睛微眯,狹長的眼縫裏透出冰冷的亮光:“這是真正的昌樂郡主?”

“很可能。”

“哦,這位郡主看起來如何,有沒有憤怒哭鬧?”

“沒有。她看起來十分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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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天香酒樓死一般的平靜。

大堂坐着兩撥人,說是朋友吧互相不搭理,沉默以對。說是敵人吧,倒也沒有橫眉立目摸兵刃。掌櫃的和店小二搞不清了,硬着頭皮伺候,說話時都注意察言觀色,嘴巴上把着門,唯恐一不小心得罪這些官老爺們。

他們可記得先前帶頭的貴公子來者不善。跟先前的矮個兒公子一起上樓了。大門關上,已經過了一個晌午。現在飯點都過了,掌櫃的吩咐跑堂的小黑:“你上去,問問兩位公子要不要用飯。這兩位一看就來頭不凡,要是餓着他們,小心咱們酒樓就得關門大吉啦。”

小黑一甩抹布,頭搖地撥浪鼓似的:“我可不敢去!這兩位公子看起來都不是好惹的,我才不去湊這個熱鬧呢。要聽到什麽不該聽的丢了小命,誰替我養活家裏一群人啊。”

“青天白日的哪至于這個?你就不想個好的?萬一爺們高興了賞你點兒零碎,就足夠你好幾日起早摸黑掙的呢。”

小黑不為所動:“想掙這錢您掙去,掌櫃的我小黑跟您幹了這麽多年了,您拿這個蒙我,可有點兒不厚道!”

“就你猴精!”掌櫃的讪讪,嘆口氣:“唉,這可怎麽辦呢?餓着他們公子哥兒,咱們也落不着好啊!”

“您怎麽忘啦,先前那公子身邊伺候着一個易風姑娘呢。”

“虧你提醒我,怎麽忘了這茬?!”掌櫃的一拍手,趕緊上樓找易風去了。

易風聽了掌櫃的來意,便吩咐了幾道菜,并粥品糕點,讓廚房先做着,說等會兒她給端進去。掌櫃的千恩萬謝,從易風姑娘屋裏頭出來,便看見公子住的客房,雕花門仍關得緊緊的。

這倆公子談什麽呢,瞧初見面那架勢,該不會打起來了吧?

掌櫃的腦海溜過這個念頭,心裏頭有些不安,也沒敢多做停留,就匆匆下去了。

屋裏沒打起來。

“喀拉”一聲,獨孤季川捏碎了一盞青花瓷杯。臉色陰沉像寒冬欲冰的江水。

獨孤栖白翹着二郎腿,微笑道:“你的确找了個真的。可惜這個真郡主張嘴就說獨孤墨白玷辱了她。你準備把她送到皇宮,讓她向太後哭訴麽?”

“閉嘴!你不過也找個假的,還讓人跑了!你有什麽資格嘲笑我?!”

獨孤季川站起身,在屋裏狂暴地走了幾圈。方才獨孤栖白的驗證使他顏面無光。

他本來是帶着羞辱這小矮子的目的來的。昌樂郡主的事情把整個朝堂攪得烏煙瘴氣,郡主本人卻失蹤了。不想他好運,郡主臉上蒙的人皮面具脫落一些——她本來就不是江湖人,不擅長這些精巧的技藝——引起他手下的懷疑。那小子又是個機靈的,幾下子試探出來,竟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真郡主。

聽說獨孤栖白也找了個郡主浩浩蕩蕩入京,他立馬就帶人前來。一是自家人關心自家事,避免此事出纰漏,二就是看小矮子的笑話了。

誰知小矮子聽了,竟沒有多大動容。仔細觀察了木然柔順的郡主一會兒,忽然說這郡主眼神不對,怕她包藏禍心暗存隐患,要試探試探她。

眼神還能有什麽不對?獨孤季川看不出來。但小矮子十分堅持,他也就同意了。

郡主被引進一間無人的客房。過不一會兒,僞裝成宮廷來人的下屬進去了。裝模作樣說了些場面話,然後問郡主當日事實如何。

郡主低着頭,語氣柔和卻堅定:“是獨孤墨白。”

一箭穿心!獨孤季川大驚。

這郡主對着他的時候沒有害怕厭惡,很是柔順。因這态度,他便相信獨孤墨白肯定是無辜了,否則郡主還不得恨死他們啊。問起那天的事情便搖頭,說不知哪方惡賊陷害。

真沒想到咬人的狗不叫,郡主這背後插刀夠狠!

負手走了一圈,窗格子開着,外頭亮堂堂的陽光照進來,帶着一股幹燥的熱氣兒,他心底卻一片冰涼。

——幸好……幸好沒冒失把郡主送入都城。否者鑄成大錯,累及家門,他獨孤季川百死亦不能贖其罪!

“噠,噠,噠……”獨孤栖白慢慢地敲着桌子,聲音有些單調,一下下好像敲打着獨孤季川的心。

“墨白是什麽人,咱們都清楚。郡主這麽說,也不難以理解。看樣子她極有可能是破了身了,因此要拿墨白來做替罪羊。這招挺聰明的。能牢牢壓制住咱們獨孤家,且咱們為怕這件事落人話柄,說咱們殺人滅口,反而更加要全力保護她。這對郡主的現狀極有好處。二來,淑寧長公主和雲若衡等人都與郡主親厚,真刀實槍幹上了,必是幫她們的多,幫咱們的少。”

“這真郡主差不多便是沒指望了。真的既然不頂用,不如再去找假的。”

話音剛落,獨孤季川像被針刺了下。透過窗口的陽光照得人臉發白,他心裏頭忽然也亮堂了。倏忽停下了腳步,目光淩厲質問道:“獨孤栖白,你說實話!你是不是早知道先前那個是假的?”

獨孤栖白淡淡一笑,沒有否認。

“你真是膽大包天!這種事情都敢做,你也不怕牽連整個獨孤家族?!”

他卻眉眼不動,小小的人兒穩如泰山,緩緩道:“季川兄,此事我早已經禀報了師尊,一切是在師尊同意的前提下進行的。”

“哼……滴水不露,果然是你的行事手段!”

獨孤季川陰沉道:“不過那假的怎麽跑了?你既然還想用她,能确定她可靠麽?”

獨孤栖白道:“當然可靠!她是羅侯的人。此女精于易容之術,行事坦然自若,嬉笑怒罵自成一格。我冷眼旁觀,見她絲毫不懼雲若衡等人,且敢在假扮郡主這事上與羅侯意見不合。東海除了暗影首座沉魚,無人有此手段膽量。”

“什麽?!東海沉魚?!”

“應是。現在咱們掌控着真郡主,只要能說服羅侯,讓沉魚參與,以假亂真并非難事。甚至可以借助羅侯的力量,給太子黨羽一記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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