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江媽媽晚上還要去醫院值班,又教訓了江施文幾句後,氣哼哼的甩門走了。偌大的房間,只聽見挂鐘滴答滴答一刻不停的走時。整個屋子安靜的可怕。江施文在客廳默默坐了一會,回到卧室,拉出箱子,開始一件一件地收拾衣服,打算就此回學校。
她已經習慣了和母親間的冷戰。小的時候,挨罵後沒有地方可去,她就把自己關在衛生間,不說話也不出聲,有時甚至可以在裏面呆上一天。江媽媽怕把好好的孩子憋成啞巴,就提早送她去上學。在學校交了朋友之後,江施文的性格才漸漸好轉。她喜歡學校,她在那裏受老師喜歡、同學接納,只有那裏讓她沒有負擔。
小區四周都是低矮的民宅,晚上十點,街道又窄又黑,江施文拉着箱子走了一段路才到公交車站,然而到學校的最後一班公交早已經開走了。江施文向四周掃了一眼,白天擁擠吵鬧的街道,到了此刻靜悄悄的,昏黃的燈光從路邊的窗格子透出來,照在地面上,留下一片四方拉長的光暈。有一戶人家,母親正在呵斥孩子,婦女的打罵聲和孩子尖利的哭聲混成一片,傳到街上,驚動了別家的貓狗,引來一陣吠叫。
江施文站在夜風裏吹了一陣,頭腦清醒了大半。她扭頭看身後已經走過的夜路,模糊不清,一片漆黑的混沌,頓時感覺有些脊背發涼。前方再走一小段,出了路口就是主幹道,右拐可以到市立醫院。經常有出租司機在門口拉活兒。
江施文拖着箱子繼續向前走,一路時不時神經質的左顧右盼。月光下,她的影子被拉得瘦長,一路跟随,像個無聲的鬼影,越看越心驚。她怕黑,怕那些潛伏在黑暗裏的陰影。此刻,路邊一點輕微的響動,哪怕是一聲尋常的貓叫,都可能驚吓到她。
接近路口的時候,看見前方偶爾一閃而過的車輛,耳邊聽到車輪軋在馬路上的回聲,江施文一直懸着的心才算放下。她快步向前跑了兩步,到了路口跟前,正碰見一輛車向這邊開來。那輛車已經接近路口,正要轉向。這種民居疊擁的生活街道沒有路燈,更沒有交通信號提示。車主可能為了方便看路,到路口時,突然把近光燈調成遠光,卻沒想到前方會突然冒出一個人——
江施文受此強光一閃,本能的擡起胳膊去擋眼睛,等到離近了,才看到開到跟前的車子,一時間,腿腳跟不上腦袋的反應,朝後躲閃不及,腳拌腳重重跌在地上,耳邊傳來刺耳的剎車聲,車輪幾乎就貼在她腳邊擦過,然後在前方猛地停下。
江施文坐在地上,驚吓的像個呆子,腦袋嗡嗡作響,耳畔還回游一絲尖利的餘聲。她掙紮着想站起來,但似乎扭到了腳,腿也使不上力,眼看又要跌倒,一只手伸過來,瞬即攥住她的胳膊。
有力的、男人的手。——是那輛車的車主。
江施文擡起迷蒙的眼睛看過去,有燈光照射,男人的五官從黑暗中浮出,然後漸漸轉為清晰。
——是一張她熟悉的臉。
杜明業沒想到時隔幾日再遇見江施文會是這種情形。在涼如水的暗夜裏,他扶着她。她穿着半袖,胳膊在漫天寒露中浸的冰涼,因為受了驚吓,帶着些微顫抖。她仰頭看着他,眼神滿是惶惑不安,像一只流浪街頭的小動物,全不見往日裏的逞強。
江施文也沒想到險些撞到她的會是杜明業。驚吓過後,只餘疲憊。她甚至有點貪戀這一刻的感覺——扶住她的這只手溫暖而有力,奇怪,包圍在這樣潮露露的空氣裏,這只手卻是幹的,毫無間隙的熨帖肌膚,奇跡般的,連心也給撫平了。
“你沒事吧?”
杜明業見她只會發怔,幫她把箱子拉過來,扶她在上面坐下。
這本是他的錯。他夜視不佳,方才在轉向的時候,考慮到路太黑,便直接打開遠光燈,沒想到這麽晚了,還會遇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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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施文借着他詢問聲裏的一絲愧疚,第一次敢明目張膽地、毫無顧忌地打量他。 他穿了一件白襯衣,顏色在暗夜裏分外鮮明。那雙白日漆黑爍亮的眼睛,此刻浸染了夜色,蒙昧幽暗,審視不清。
但她知道他也在看她。
杜明業有片刻的怔忪,他猜不透眼前這個女孩在想什麽,只覺得被這種審視的眼光看的很不自在。他只視線一低就輕易避開了她的目光,接着主動打破沉默,
“剛才有沒有被碰到?”他最擔心的是這個問題。
江施文回神,仿似夢中初醒——方才一瞬間的安心都是錯覺,她還在逃離途中。
她試着站起來,腳踝處刺痛,但她忍住沒發出聲音,
“沒有。”她的聲音不見一絲情緒,甚至連方才的顫抖也不見。
杜明業這才有心思關注其他。他見江施文随身拎着箱子,微微皺了皺眉,疑慮道:“這麽晚了,你怎麽還拖着箱子走在大街上,是回家還是回學校?”
“回學校。”江施文試着拉一下箱子,看看有沒有摔壞,然後打算繼續走她的路。
杜明業随即攔住她,“這裏離學校隔着三條馬路,你打算怎麽過去?”既然碰見,他總不能在夜裏丢下她不管。
“我有辦法。”
江施文不打算理會他。她厭煩這種淺薄的詢問、淺薄的關心。她認識的每個人都關心過她,可是那又怎麽樣,她還是要老實地循着自己的軌跡,走自己的路。
杜明業已經見識過她古怪的脾氣,當下也不惱,但仍然不放她走,他道:“需不需要我送你。”
“謝謝,用不着。”江施文冷着臉拂開他的手,道:“你只需要裝作不認識我、沒見過我,然後開着你的車走人。”
杜明業當下放開手。他終于看出來江施文此刻心情不好,不知是受了什麽委屈。這女孩子好像鮮少有高興的時候,每次見面,她的表情都是郁郁的。而他則犯不着在這檔口自讨沒趣,去觸她的黴頭。他今天出差回來,沒有耽擱就去醫院探望老人,本來已經很疲憊。他任由江施文走出路口,消失于視野,靜默一時,随即轉身回到車裏。
杜明業坐在駕駛位上,單手撐着方向盤,卻始終沒有發動車子。幾米外,狹窄的街道被車燈遠射的光線貫穿,前方一片明亮。但是車子兩旁,燈光照不到的地方,仍然是被一片黑暗包圍着。
杜明業想到江施文,——她剛剛就是這麽一路拖着箱子從黑暗裏走來的?他嘆一口氣,發動引擎,方向盤一打轉,終于還是重新開回大路。
江施文在路邊的人行道上,并沒有走遠。為了離她近一些,他把車開上非機動車道,但未敢驚動她,只靜靜的、緩緩地開着車,在落後她幾米遠的地方跟着。夜很靜,人行道上偶爾有一兩個人和江施文迎面走過,全都好奇地回頭看她。朝前是接近市裏娛樂場所的主要聚集地,附近經常徘徊游蕩的有醉漢,也有流莺。她拎着箱子,默默在紅燈綠影閃爍的招牌下走過,纖巧單薄的身子像是随時會隐沒在光的暗影裏。
杜明業一路驅車,沉默地跟着她。再過一個十字路口就到市立醫院。杜明業大概明白她的意圖,準備目送她上了車就走。
将要過馬路的時候,江施文卻越走越慢。杜明業眼見她一個趔趄,差點絆倒。而後勉強扶着箱子朝前挪了兩步,到前方的中央綠化帶停了下來。她扶着欄杆,緩慢的蹲下去。距離隔得太遠,杜明業看不清她在做什麽。依稀看出她似乎是走不了路,坐在花壇邊沿,半天沒再站起來。
杜明業終于沉不住氣,腳蹬油門,眨眼間将車停在她跟前。江施文正手捂着腳腕子絲絲喘氣,一擡眼,就見一雙鞋停在她跟前。
杜明業在她面前蹲下,“腳受傷了?”他皺一皺眉,方才見她一路走得這麽慢,他本應該想到的,走了這麽久,這下可不是雪上加霜了。他去撥她蓋在腳踝上的手,想要查看傷勢,江施文想也沒想就避開他。
“你是不是沒明白我的話?我們不認識,沒見過,我受不受傷也不管你的事,你看我可憐是不是?告訴你,我用不着別人可憐,你走開!”
杜明業對她的怒氣聽而不聞、視而不見,他平靜地說道,“我并非可憐你,但是既然遇上了,我也不能裝作不認識你,我記性很好,記得每一個我接診過的病人。”
“我現在不看病。”
“那麽我現在也不是醫生。”
他沒那麽多耐心同她辯嘴,先是把她的箱子拎過來,放到車子的後備箱裏。然後回來,不由分說将她拎起來。
“你幹什麽。”
江施文使勁掰纏胳膊想要掙脫他,無奈他把她的手臂攥地死緊,任她怎麽抓掐也不松動。
“我勸你要任性也該挑一下場合!”杜明業被她鬧得一陣心煩,幹脆長臂一掃,将她攔腰抱起來,直接塞到車裏。
江施文被他的粗魯勁兒吓到了。她用腳蹬踹車門,怎麽也蹬踹不開。腳踝處疼的像千萬根針紮,到後來開始轉為鈍痛。她的行動也跟着腳踝的痛楚漸漸轉為遲緩,腳上的疼讓她難過的絲絲抽氣,心卻在經過這陣兒撲通後漸漸趨于平靜,停下來,細想今天種種,心頭只覺得無限委屈——
杜明業自另一側打開車門,就看到江施文半擰着身子面朝車窗,肩膀一聳一聳地。他頓了一下,悄然把門合上,由着她在車裏好好哭。他懊悔自己的魯莽,不知怎麽的,方才莫名受了她一通脾氣後,他心裏有些不是滋味,斂不住怒意,行動難免失禮一些,也許剛才弄痛了她。
過了一會兒,估摸着她哭的差不多了,杜明業才回到車裏。江施文已經停止啜泣,見他進來,連抹眼淚的動作一并停了。
她啞着嗓子,連名帶姓的叫他,“杜明業,你讓我下車。”
他和悅地看她一眼,像是在哄小孩兒,“不行。你這個樣子從我車裏出去,被別人看到,會以為我欺負你。”
江施文本來就心裏有氣,被他這句一噎,簡直說不出話來。她都悲慘成這樣了,這個人居然還能面不改色地同她開玩笑!
杜明業的關注重點卻只放在江施文的腳傷上。這個點,學校反正也是進不去了。他未曾多想,發動車子,對她道:“先去我那裏吧。”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這裏發現和文案2好像有點不符合。。
當初開坑臨時想的,現在也不好改了,大家先湊合看着吧
等我過兩天想個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