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年二十九這天,在外地工作的表哥總算趕了回來,一大家子算是聚齊了。
晚上吃過飯,兒孫幾個都被叫到外婆屋裏聊天。
表哥這一年在外工作,成熟了不少,回來一趟給家裏人都帶了禮物,問候這個問候那個,還順帶關心的問了一下江施文畢業打算去哪找工作。
舅媽在旁邊損:“你表妹比你有本事,找工作用得着你操心?自己把自己的事兒管好得了,說起來,你那個女朋友,究竟打算什麽時候帶家來讓媽看看?”
話一起頭,所有人都把目标轉向表哥,你一言我一語的關心起表哥的終身大事來。
江施文坐在喋喋不休的人群中間,被吵得實在頭疼。
碰巧睿睿這時候咋呼着要喝可樂,她趕忙站起來說:“我去給他買去。”趁機溜之大吉。
剛走到大門口,表姐從屋裏追出來。
“小文,我跟你一起去。”
江施文扭頭,“不就這兩步路的事兒,你還出來。”
表姐上前挎住她的胳膊說:“不去小商店。咱們去超市逛逛,順便看看還缺點什麽,一并買了。”
其實她出來的主要原因是另找江施文有話說。
“剛才我媽說話刺,你可別別放在心上。”
“嗨——,你把我想成什麽了,我有那麽小氣嗎。”江施文笑。
舅媽剛剛話裏有話揶揄她,表哥不知道,在場的其他人都清楚。
追究其原因,還要回顧到兩天前。那天舅媽像往常一樣來大院串門,只不過目的不是來看外婆,而是找江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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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她們那棟樓有個平時和舅媽聊得開的姐妹,家裏有個兒子正當二十五六歲,說起來結婚的年紀都到了,可是至今還沒有女朋友。之前倒是交往過幾個,不過處的時間都不長,家裏人着急,逼着他相親,他自己又不願意。
現在這位大姐四處打聽着誰家有适齡的閨女介紹,舅媽這一聽,就把算盤打到江施文頭上來了。
“我覺得這個小夥子條件不錯。人家家裏父母是開公司的,資産富裕,一環內的房子好幾套。照片我都給你要來了,你看看合不合眼,要不找時間咱約出來見見?”
江施文聽舅媽把人家誇得天花亂墜,當時心下就納悶,兩家的條件一對比,明顯一點都不登門對戶,換做平時,舅媽哪能想起她啊。
她随口問了句:“這人在本市工作?幹哪行的?”
舅媽躲閃其詞:“他剛當兵退伍回來沒兩年,現在在家裏公司挂個職,但是人家說了,等開春就出去正式找個工作。但說實在話,工作不工作的也沒什麽要緊,人家家裏有錢不就行了!”
江施文當時笑笑沒接話,算是婉拒了。
這事兒沒成,舅媽白熱心一場,當晚回到家大發脾氣。
“仗着自己有個大學學歷,就能目無尊長,不把人放在眼裏了!不掂掂自己是幾斤幾兩!跟她媽一個樣,眼睛長在頭頂上,我倒看看她以後自憑本事能找個什麽樣的!”
後來還是全家人一起勸,才把她這股邪火壓下去。
表姐私下裏跟她提到這個事兒還好笑:“幸虧你當初沒搭理她。我媽這人你也知道,整天滿嘴跑火車,難怪這麽熱衷當媒婆。後來我才打聽出來,那個小夥子家是開公司的不錯,不過只是個小型的出租車公司,家裏也沒她炫的那麽誇張。”
晚上睡覺前,江施文把表姐的原話學給媽媽聽,江媽媽打趣道:
“也許你舅媽是想,這事兒要是給你說成了,以後她在市裏打車就不用愁了。”
“撲哧——”江施文也樂了。
這時江媽媽想起來一件事。
“這兩天怎麽沒聽你再提那事了?”江施文知道她是指杜明業要帶她見家長的事。
“他父母突然從國外回來了,耽誤了兩天,我也還沒想好——”後來杜明業倒是提過一次,當時正趕上忙的時候,江施文就趁機找個理由給推了。
“這種事不能兒戲,兩個人該商量着說,給人家解釋解釋清楚,別回頭因為這個鬧了矛盾就不好了。”
“知道。”
過完年以後,導師的郵件短信一個接一個發過來,開始催着手下的學生教論文提綱。
蔡琪琪在電話裏大吐苦水:“你說有這樣的老師嘛,年三十我給她發個祝福短信過去,結果她給我發一堆作業過來。”
江施文也是接連幾天忙得焦頭爛額,連跟她貧嘴的功夫也沒有。
初六這天早上,杜明業給她打來電話。
“好多天沒見了,今天我去接你,一起出來吃飯?”
江施文心一慌,第一反應就是他要帶她見家長了。
她支支吾吾:“今天…今天不行,我要忙論文。”
杜明業沉默片刻,說:“前天打電話,你也說在忙。”聲音有點陰郁。
江施文張了張嘴,找不上詞兒接話。
過了一會兒,只聽杜明業說:“小文,如果你想躲着我,不想見我,不用每次找理由,直接說就好。”
“我…我哪有。”江施文急了,“我就是-就是,害怕…”
“害怕什麽?”他反問。
“我也…不知道。”
一問一答讓兩個人的談話陷入僵局。
過了一會兒,杜明業再次開口,聲音帶上些黯然。
“小文,如果有些地方我做的不對,讓你感到不舒服,你可以告訴我。只是不要悶在心裏。”他低聲說:“你明知道的,只要你有點不開心,我就會心裏難受。”
江施文聽着聽着就心疼了。
她在電話這端拼命搖頭,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見,眼淚說來就來。
“不是,不怨你。”
是她自己,一直都是她自己的問題。她的計較,她的小心眼,還有一直盤踞心頭揮之不去的恐懼。
甚至打心底,她一直不敢相信自己擁有了他。
終于,江施文深深吸一口氣,決心向他坦白一切。
“杜明業。”
“嗯?”
“還記不記得夏天的時候,我去你的診科看病,那時候我們第一次見面。”
杜明業不語,耐心等待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我之前說的早就認識你,是真的。不過那一次在針灸科遇見你,不是誤打誤撞,是我事就先蓄謀好的——”
“什麽意思?”杜明業的聲音陡然低沉。
江施文閉上眼,用一種仿佛不屬于自己的飄渺的聲調說:“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麽會那樣做,我是那麽恨我爸爸,那麽嫉妒陸雙。她就像個公主,擁有我所沒有的一切,于是我就想着,我要報複——”
“所以你就盯上了我?看病、僑辦的工作,一切都是為了接近我打得幌子?”杜明業接着說,聲音平添了一層怒意。
江施文咬緊嘴唇不發一聲,一滴淚從眼眶掉落下來砸到桌面上,啪嗒一聲響。
她預料到杜明業會生氣,可是她從沒想過終有一天遇見他發怒的時候,她該怎樣做。
杜明業迫切想要聽她的答案,可是那一頭始終是寂靜的。沉默代表了她的心虛。
“這就是你最近一直避着我的原因?”他質問。
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
“那現在突然告訴我真相又是為什麽?因為你的目的達到了?玩夠了?然後再把真相說出來好趁早抽身?”
“不是,不是的,”她被他的怒火吓到了,語無倫次地辯解:“我不是那麽壞的人。”
“我只是…妒忌。因為作為江施文,我一直覺得自己的人生缺失了太多東西。因為從來沒有得到過,所以我比所有人都貪心。”
“我不習慣和人交心,可是你是例外。那天晚上,我被我媽打了一巴掌闖出家門撞見你。你那麽兇,可還是願意幫我,收留了我一晚。”
“我脾氣壞,可是人前氣短,從來不敢發洩,你卻每次都無條件的給我寬容…”
“本來離開僑辦以後,我已經做好了從此不再和你見面的打算,可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才發現自己時常控制不住就想你。下雨那天,在老宅門口見到你,我的心都要飛起來了,可是我卻不敢說,只能默默地偷看着。”
“其實我早清楚自己的心意,可是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勇氣說出口。因為我害怕,害怕自己不能成為你想要的那種人;更害怕有一天你知道真相後,就不會再理我了——”
江施文抽抽搭搭的哭着,聲音哽咽,最後上氣不接下氣,只有一個字一個字朝外蹦。
“我沒有什麽目的,更不是在玩游戲。我是真的,真的,喜歡你,想要和你在一起。”
杜明業聽見她的啜泣聲,眼前不由自主浮現她哭得凄慘的樣子,漸漸地,心裏的怒意化為心酸,然後一點一點被消磨。
等她說完最後一個字後,停了一會兒,杜明業嘆一口氣。
“這樣不行,小文。我過去,我想我們最好當面談談。”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