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盛慕槐看向教室角落那個孤零零的座位,那裏靠近垃圾桶,視野又差,向來是懲罰差生的風水寶地,沒想到她也有幸一坐。
反正她現在已經不需要聽課了,偏遠些還方便走神,盛慕槐毫不猶豫地把座位調換到那裏,打開系統,讓自己沉浸在半個世紀前的風韻中。
“好了,現在開始早自習!” 錢衛紅的戒尺在講臺上抽出了響亮的一聲。
她站在講臺上,居高臨下的關注着盛慕槐,見她把語文書架在前面,低着頭不知道在幹什麽,心裏便有了底。
錢衛紅一向不喜歡盛慕槐。這個轉學生無父無母,只有個撿垃圾為生的爺爺,聽說以前還是坐過牢的,這種家庭的孩子最容易有道德品質問題。就沖盛慕槐剛才那個态度,自己也該好好教育她一番。
等課代表領讀一遍後,錢衛紅立刻把盛慕槐點起來,叫她上講臺來默寫《登鹳雀樓》和《江上漁者》。這兩首古詩是還沒學過的新詩,三年級的小孩能讀通順就不錯了,立刻默寫出來是不可能的。
盛慕槐聞言站起,在全班的注視下拿起粉筆就寫。她前世練了十幾年的毛筆字,寫得一手好柳體,現在雖然刻意往小學生稚拙的筆跡靠,仍然足夠漂亮,起碼鎮住了臺下一班小學生。
更神奇的是,盛慕槐僅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就把兩首詩一字不差地寫完了,臺下不知誰起的頭,先是有零星的掌聲,然後全班都開始鼓起掌來。錢衛紅在掌聲中鐵青着臉,但左看右看也挑不出任何毛病,只能讓盛慕槐又下去了。
之後這一天過得很平靜,盛慕槐安安靜靜地在座位上看戲,等到放學時,系統裏的積分已經跳到了11。
按照這樣的速度下去,不到十天就可以換一出辛老板的《陰陽河》了,盛慕槐就像是攢松果的小松鼠,一邊用塑料桶在衛生間接水,一邊喜滋滋地數着自己的存貨。
雖然接下來一周都要獨自打掃教室,她卻并沒有所謂,反正一個人幹也比和王明、李大紅這兩個傻子一起待着要好。
刻意在衛生間等了幾分鐘,估計班上已經沒有人了,盛慕槐才提着一大桶水走回教室。
可剛推開門,周青蓉便從座位上一下子站起來,見是盛慕槐,她才好像舒了口氣,猶豫又輕聲地說了句什麽。
“青蓉,你剛才說什麽,我沒聽到。” 盛慕槐把水桶放下,走到周青蓉身邊問。
“我……我幫你一起打掃衛生吧。” 周青蓉小聲說完,也沒看盛慕槐,走到角落裏拿上掃把就開始低頭掃地。
這小姑娘的兩條胳膊幹瘦的跟柴火棒一樣,頭發也幹枯發黃,一看就是長期營養不良造成的。但她幹活手腳很麻利,不到一會兒已經掃了小半間教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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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青蓉家裏離鎮上有十裏地,還要翻一座小山,盛慕槐勸她先回去。可她不聽,只是埋頭掃地,盛慕槐無奈,也只能幹起活來。好在兩個人效率很高,不到二十分鐘,已經把所有的活幹完了。
于是她們收拾完書包,一起走出學校。夕陽斜斜地落在懷下鎮狹窄的街道上,一輛自行車懶洋洋的從兩人身邊擦過,兩個人卻一言不發。
盛慕槐聽了一天京劇,一邊走一邊低哼起來,她們路過一個賣烤紅薯的攤子,誘人的香味讓兩個小姑娘齊齊咽了口口水,很有默契地一起加快了速度。
等那香味終于消失了,兩個人才放慢了腳步,終于相視一笑,氣氛輕松起來。
“對不起……我早上沒能幫你。” 周青蓉抿着唇說。
“這件事我根本沒放在心上,你也千萬別內疚。” 盛慕槐說,“也是我早上沒考慮清楚,王明和李大紅報複心那麽強,你要是說了什麽,他們指定要變本加厲的欺負你。我們旁邊坐的人裏就晁山最講義氣,下次他們再搶你本子和鉛筆,你就讓他幫你拿回來。”
“嗯。” 周青蓉乖乖地點頭。
真是個乖小孩,恢複記憶後盛慕槐看周青蓉就像看一個可憐的小妹妹。她知道周青蓉的父母重男輕女,周青蓉回家後還要給全家做飯,早上上學前要打豬草、撿柴火,有時候她胳膊上都能看見一條條紅痕,不是被她媽媽抽的就是被她弟弟打的。
就這樣,這孩子心地還是這麽善良。盛慕槐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摸了摸周青蓉的頭。
看到周青蓉詫異地目光,盛慕槐把手收回來,看着不遠處的山包笑着說:“青蓉,我要往另外那邊走了,你自己路上小心點,明天學校見!”
“嗯,明天學校見。” 周青蓉的臉有點紅,揚起了一個小小的笑容,朝山包走去。
***
自己能和一個京劇團住在一個大院裏,真是件足夠令人興奮的事情。
盛慕槐望着大門上那塊刻着“鳳山京劇團”的木牌想。這大木牌四周雕着精致的花紋,一看就是有些年頭的老物件,能歷經前十年的風雨保存到現在,班主肯定廢了許多心思。
院子裏挂着的戲服已經收起來了,角落裏還堆着各種各樣的砌末——桌椅、旌旗、船槳、馬鞭、茶壺、酒壺、十八般武器……有新有舊,多半倒是新制成的。盛慕槐偷眼往幾個很久沒打開的倉庫門裏望,見裏面已經被打掃幹淨,放上了雙層的鐵架床。
盛慕槐沒能繼續看下去,她又被爺爺抓了個正着,只能乖乖回屋寫作業去了。爺爺什麽都好,就是對學習有着非一般嚴格的要求,聽戲看戲這種事情,絕對能被爺爺歸為不務正業裏面去。
盛慕槐像一個真正的小學生一樣,拿起鉛筆端正地寫起作業來,起碼在爺爺面前,她不會讓他失望。
盛春見孫女乖乖收心,便也走出房門侍弄起那個小煤爐來。只是不知道怎麽了,今天的煤球半天也燒不起來,只冒出一股又一股的白煙。
他蹲在地上撥弄着,煙霧将他團團籠罩,拿火鉗的手背就像松皮一樣粗糙。盛春失神地看着,火鉗狠狠砸在了地上,發出一聲巨響。
“爺爺,你沒事吧?” 孫女的聲音從房間裏傳來,盛春這才回過神,撿起火鉗一邊繼續翻煤球一邊回答:“沒事,剛才手不小心滑了。”
“爺爺您小心點!”
“你好好學習。”
還有不到一個月就期中考了,攢的錢該買條魚給孫女補補腦,盛春盯着煤球好不容易冒出的零星火花想。
“老盛啊!” 一個身材高大、濃眉大眼的男人朝他們的小房間走來,一邊問:“你孫女呢,放學了嗎?”
“在屋裏學習。” 盛春摸了摸自己的右膝蓋,緩慢地站起來,對鳳山京劇團的班主丁鵬山說。
“今天我們鳳山京劇團算是正式搬進來了,大家一起慶祝慶祝,在院子裏擺兩桌飯菜,你和小閨女也一起來吃吧。”
“不用了。” 盛春本能地要拒絕。
丁鵬山卻看向了盛春的網兜,裏面只有一根絲瓜,一塊豆腐,和兩根可憐的小蔥。
“您老也別客氣了,你幫着我們看院子,也算是團裏的一份子了。再說小閨女上學辛苦,吃肉能補充營養。”
盛春回過頭,果然看到泛黃的窗戶裏盛慕槐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那目光分明就是對肉和油水的渴望。自從把這丫頭撿回家,也沒讓她過上一天好日子。盛春猶豫了下,點了頭。
“那行!再有四十分鐘吧,你們來院子裏就行,我們會把飯桌擺在院子裏。” 丁鵬山是個爽快人,而且很忙,沒有再多廢話就走了。
與此同時,窗戶那頭盛慕槐心裏想的卻是,如果能和京劇團一起吃飯,是不是有一天熟悉了也可以看他們訓練,甚至加入他們呢?在路上哼京劇的時候她就發現,自己這一世的嗓子很好,也許是塊戲料。加上她腦內還有京劇系統,這輩子或許真能實現自己一直渴望而又從沒有機會實現的夢想。
只是不知道爺爺會怎麽說……
懷着有些複雜的心情,盛慕槐用極高的效率完成了作業,等放下筆,一股比烤紅薯還香一百倍的味道立刻鑽入她的鼻子。
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享受那闊別十年之久的紅燒肉的香味。在這個困難的年代,她和爺爺一個月也才能吃兩三次肉,而且都是碎肉末,她都快忘記大口吃肉是一種什麽感覺了。
“走吧,我們出去。” 爺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