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蠱陣

男人用手指揉搓梅瑾行的下巴,陌生的觸感令人惡寒,他看到梅瑾行不适地扭開,滿意地笑了。

“今年多大了?”

梅瑾行一向識時務者為俊傑,回答:“十七。”

男人又用手去描他的眉眼:“不錯,我喜歡。”笑裏藏毒,惡意滿滿,梅瑾行并不想去猜測他說的喜歡是什麽意思。

男人說完後恢複到面無表情的狀态,朝後招手:“帶走。”

他身後一名魁梧的武夫上來鉗住梅瑾行的手,梅瑾行忍不住掙紮大喊,獄卒沒有阻止,穆府的小厮丫鬟以為他被貴人看上,可以脫離牢獄之災,去享受榮華富貴了,或羨慕或嫉恨地看着他。

只有梅瑾行知道,此番一去那是生不如死。

武夫利落地将他的手扭到背後。梅瑾行被卸了力,像被屠夫抓住的小雞,毫無反抗之力。

一旁的獄卒點頭哈腰,像只見到主人的狗,一直跟着他們,從大牢送到門口的轎子前。梅瑾行一路都行動受制,然後被塞進轎子。他還想着路上尋機逃跑,卻見簾子未放,男人彎腰就要進來。

梅瑾行燃起的小心思噗地熄滅了。

“謝大人,請留步。”

男人聽到聲音,腳步一頓。梅瑾行看見他面色變得很難看,将腳收回,轉身拱手笑:“梁大人。”

同時讓人把簾子放下,梅瑾行急忙撩開窗簾子,對上了兇神惡煞的武夫,又小心翼翼縮回去,開始注意外面的動靜。

“不知梁大人叫住我有何事?”這是那個男人,獄卒叫的謝大人在說話。

“穆大人一案,據他所說,昨晚他并不是一人在瓜地,還有他的貼身小厮也在現場。我們這不就來提審他了。”梁大人溫文爾雅的聲音傳來。

梅瑾行聞言,精神一震,正要掀開簾子喊我在這,忽地脖子微痛,已在嘴邊的話突然找不到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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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發不出聲音了!梅瑾行伸出的手變得僵直,而後垂下,渾身動彈不得。他眼珠子轉過去,看到一只五彩斑斓的蠍子,正耀武揚威地站在他的肩頭。

轎子外的謝大人急于帶走辟血人,行了一個告退禮便要離開:“那我不打擾大人辦案,先走一步。”

梁大人又喊謝大人。

謝大人不理會,執意要走,卻聽見這位監察司司長溫和道:“那便麻煩謝大人将轎子裏的人交給下官吧。”

“我竟是不懂梁大人此話何意?”謝大人裝楞充傻,虛委到底。

梁大人身後站着七八個監察司,紅冠紅衣,腰插彎刀,衣備驅蠱粉,身姿挺拔,已自發站位,隐隐有包圍轎子之意。

謝魏沒想到梁恒竟敢真和他硬搶。此時青天白日,不遠處又是街道,再想到國君要親審穆少何,這辟血人是重要的人證,萬一他強行将人帶走,一根筋的梁恒跑到國君那裏參他一本,豈不得不償失?

謝魏雖有不甘,但也只能放棄到手的辟血人。

在轎裏忐忑不安的梅瑾行見簾子又開,一紅衣人将他抱出去。

梁恒拱手:“多謝大人!”

謝魏冷哼,帶着一班人走了。

梅瑾行被一個健壯的監察司像扛沙袋一樣,扛回了大牢。不過沒回人滿的那間,而是到了另一處,除去四壁,并無他物。

他被放到地上,除了梁恒,其他人都出去了。

梅瑾行依然無法動,癱在地上像一坨軟趴趴的泥。他試探地張開嘴巴:“我……”發現可以說話,忙問:“發生了什麽事?穆少……穆大人沒事吧?”

梅瑾行非常需要來個人跟他講這幾個時辰發生什麽,能讓穆家這百年術士家族淪為階下囚。雖然不知道面前這位大人願不願回答一個小厮的問題。

梁恒在椅子上坐定,打量了他好一會兒,才慢悠悠道:“天還未亮,有人密報監察司,城郊有人用蠱作陣。雖然我們很常接到私蠱的通報,但蠱陣卻幾乎沒有。”

梅瑾行聽到蠱陣,愣了一下。

一蠱毒,十蠱惡,百蠱成陣,颠覆山河。

如果一個人身上藏蠱禦蠱,那此人多為術士;若有人身負十蠱,因蠱多邪,數量一多,此人必被邪氣沾染,變得作惡多端,甚至失去自我;因此真正厲害的術士只會專養一蠱,比如穆少何手腕上的紅蛇血龍、謝魏的毒蠍;而練一百只蠱,按一定的位置擺放成陣,邪氣沖天,它可以為一個國家帶去興盛、衰敗,是福是禍,全看用陣之人。

但能駕百蠱者,多為至邪。

監察司接到通報後,不敢耽擱,幾乎傾巢出動,趕到密報的地方,正好看到穆少何。

穆少何見到梁恒,驚訝過後,又笑:“我還沒叫你們,怎麽就來了?不過來得正好,這個交給你們處理了。”

梁恒看了一眼他指的女人,說:“穆大人還是那麽喜歡管閑事。”

穆少何擺手:“哪裏的事,還得怪我把監察司的活搶了。”

梁恒留下兩名監察司處理這個人蠱,自己帶着其他人去了不遠處的田裏。

穆少何踱着步跟上來,看着這群監察司兩兩分散,在這大片地裏不停挖土,沒說話,只是靜靜地待在一旁。

從露水初凝等到百姓過來耕作,看到自家田地被官府的人占領,天都要塌下來了,喊着叫着怎麽回事,吵着要進來,随後聽說官家有賠償,才安靜下來,轉而開始好奇,最後還是被趕走了。

直到一個刺耳的嬰兒啼哭沖天而起,西邊的兩個監察司驚呼:“這是什麽蠱?”

穆少何望了望天上散着白暈的太陽,打了一個哈欠,想着自家小厮備好早飯等他呢,聽到聲響,走過去:“有意思,又來一個……”

他的話在見到坑底的東西時,戛然而止。

梁恒臉色很難看,轉頭望穆少何。

土坑挖了足有四丈深,下面有一個嬰兒拳着小手,嚴嚴實實地躺在一個花色的襁褓裏,臉上都是烏黑的泥,小鼻子肉肉的,嘴巴扁扁的,眼睛閉着,剛剛那聲啼哭似乎已經耗費他的所有精力,重新陷入沉睡。

乍一眼看,跟平常的嬰兒沒什麽兩樣。

而他們怕的,就是這點。

穆少何讓坑下的兩個監察司上來,撩開下擺,自己跳下去,把嬰兒身上的布掀開,看到嬰兒腫脹的肚子。裏面像是塞了一個小西瓜,把他嫩嫩的肚皮撐得透出血絲。

穆少何盯着那個肚子,出神。

有人驚呼:“小心!”

嬰兒竟又睜開眼睛,那雙沒有眼仁的眸子白得滲人,他發出驚天動地的哭喊,那聲音帶着陰冷,擴散而出。仿佛在應和這個嬰兒,其他正在挖的土坑裏,斷斷續續傳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的叫喊,數聲交織,恐怖如斯,這裏瞬間變成人間地獄。

穆少何一腳踩到嬰兒的肚子上,用力碾,嬰兒的小臉扭曲成一團,嘴巴也合上了。他從坑裏上來,對梁恒說:“未成形的引蟲蠱,等到正午太陽正烈,将他們抓出來曬曬,自然就幹了。但要注意,他們肚子裏的東西會在人死去的瞬間破體而出,注意及時消滅。”

有個監察司兩股戰戰:“這嬰兒是活的?”

穆少何嘴巴動了動,沒有回答。

“是活的,不過是生不如死罷了。”梁恒沉沉道。

梅瑾行沒想到在他離開的幾個時辰裏,就在他們腳下,還埋着這麽些“人”。他們每時每刻被土壤包裹、擠壓,忍受黑暗,以及自己身體內的地龍肆虐,當真是不如死去。

“我們在城郊那片農田裏,共挖出四十個引蟲蠱,當然,現在還在挖着,最終能挖出多少,可能還需要幾天時間。”梁恒敲打了一下桌面。

“但這些與穆大人有何幹系?”梅瑾行已經能動了,他把腳伸直,長長的兩條腿耷在地上,“你們現在的意思是,這個引蟲蠱陣是穆大人幹的?”他有點不可思議:“如果真是他做的,幕後指使怎麽可能看着你們來還待在那裏呢?還有那個通報的人,他的嫌疑不是更大嗎?非要挑天還沒亮去找監察司說這事兒,你們審他了嗎?”

梁恒:“首先,通報者是身受重傷過來敲監察司的門,說完話就死了,所以無法審問;再來,也是最重要的一個……”

梁恒不過二八年紀,卻留了一把胡子,他說到這裏時,停頓了一下,撫了撫下巴,似是無可奈何道:“引蟲蠱只記載在一本叫《蠱聞雜談》的書中,沒有人見過真正的引蟲蠱,也沒有人會做這個蠱。”

梅瑾行似乎猜到了他接下來說的話:“你是說…..”

梁恒看他表情,說:“是的,沒有人會做這種蠱,除了創出這個蠱的人,同時也是寫下這本書的人——穆家第二十八代家主,穆少何的爹穆元青。”

兩人之間迷一般的沉默。各自懷着小心思,思索着什麽。良久,梅瑾行擡頭看梁恒:“我要問的已經問完了,大人你剛說要提審我,什麽時候開始?”

“提審你什麽?你是不是想說,昨晚和穆大人抓了一晚上鬼,發現了瓜地裏的非正統的引蟲蠱。”梁大人笑着搖頭,“我們也能懷疑,那個女人是穆大人做的一個測試,一個失敗的蠱而已。而你作為他的貼身小厮,所說更是無法令人信服的。”

梅瑾行坐在地上,手摳地上的磚縫:“那大人找我何意?”

梁恒似乎就等他這句話,起身要走,見他不動,又示意他跟上,随後自己走出這間牢房。梅瑾行渾身酸痛,站起來邊扭脖子邊跟上。

梁恒帶着他穿過地牢,左拐右拐,從一個小側門出來,外面是無人的小巷,一只野狗正在翻垃圾。

他轉身,對梅瑾行說:“我這次來,不是奉國君之命提審疑犯,而是有個曾經的朋友拜托我,說他的小乞丐可能有難,讓我解救一下。”

梅瑾行沒想到,穆少何身在大牢,還挂念着相識短短幾月的小厮。他有點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不知說什麽好。

“他讓我給你兩樣東西,”梁恒從衣袖裏拿出兩個小袋子遞給梅瑾行,“然後送你離開。”

梅瑾行腦子一團糊糊:“啊?”手上的兩個袋子打開,一個袋子裏面裝着錢,一個裏面裝着一個小木哨子。

“他說當時他騙你的。雖然荊南術士對辟血人趨之若鹜,但只要你躲得好,懂巫蠱,天大地大,任你遨游。”

梅瑾行抓着手上的東西,有點茫然:“那他騙我幹什麽?”

梁恒:“穆少何做事,随心所欲,你管他要道理,一向是沒有的。” 梁恒朝外一揮手,淡淡地說:“走吧。他說別看你斯斯文文,柔柔弱弱,其實挺聰明的,讓你自己走,不用派人保護。”

梅瑾行低頭把小木哨子放回袋子裏,細聲細語:“那穆大人還真是個随心所欲的好人。”

梁恒背着手,轉身進去:“或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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