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知道,你也是

齊燕白的社交軟件風格跟他本人差不多,平淡到有些寡淡。

他的朋友圈會以每天一條的頻率準時發送培訓中心的招生廣告,間或穿插着幾條授課日常,偶爾發發上下班途中看到的花草,一看就是學生家長最喜歡的那類正經老師。

但或許是因為齊燕白忘了把陸野分在“家長”的分組裏,所以陸野有時候也會驚訝地發現,自己能看到一點陸文玉看不到的日常。

比如齊燕白偶爾也會在朋友圈裏悄悄吐槽,說新買到的大麥茶味道過于濃烈,不太好喝;也會吐槽他興沖沖去嘗試的新店午餐味道不好,辣椒醬放得太多了。甚至有一次,他還忍不住提起了一個新插班來的學生,說是對方的學習态度實在過于散漫,總是遲到逃課,讓他有些苦惱。

不過或許是覺得這樣背後說人不太好,所以這條朋友圈只存在了三分鐘,就被齊燕白自己删掉了。

當時陸野正在午休摸魚,刷着手機眼睜睜看着這條朋友圈從出現到消失,忍不住撲哧一樂,總感覺從這點小動作裏窺到了齊燕白的糾結現場。

家教太好也是苦惱,陸野想,道德标準太高的人就連抱怨老板都這麽不痛快。

有生活煩惱的年輕人顯然比完美無瑕的齊老師真實多了,陸野見慣了道德标準低劣的各類犯罪嫌疑人,現在冷不丁認識這麽一個連吐槽叛逆學生都要經受自我良心拷問的老實人,頓時覺得新鮮,幹脆拿他朋友圈當調劑看,沒事兒就來找找樂子。

“陸哥,看什麽呢?”正值午休時間,辦公室人來人往,一個穿着制服的年輕警員很不見外地一把摟住陸野的胳膊,湊過去看他的手機屏幕,大驚小怪地說:“不是吧,你也看這種解壓廚藝小視頻啊?”

“不是。”陸野把他的胳膊扒拉下去,随手退出全屏視頻,解釋道:“是一個朋友發的朋友圈,他最近學做蛋糕呢。”

齊燕白是個很講分寸的人,加了聯系方式後也沒死纏爛打,除了會給陸野同步陸明明在學校的表現之外,只有偶爾才會跟陸野聊兩句日常。

他的話題大多非常随意,有時候是趕上的節日祝福,有時候是日常關心,偶爾有那麽幾次新城區開展安全防範課程,他也會發微信過來詢問一下不懂的相關細則。

陸野工作性質特殊,忙起來總是沒個頭,但齊燕白從不因得不到回複而催促他,甚至有那麽兩次陸野周末值班去晚了,他還主動發微信過來,詢問要不要幫他把陸明明送去公交車站。

陸野本來就對遵紀守法的好市民有天然好感,再加上齊燕白進退有度,溫柔有禮,所以他漸漸也能跟對方聊上兩句無關工作和陸明明的日常,看見什麽安全防範的消息,也會順手發給他看看。

幾個星期下來,齊燕白在他這的指代也漸漸從“陸明明的老師”變成了“朋友”。

“真行,還是幹別的有閑心。”那年輕警員聞言撇了撇嘴,晃蕩回自己工位上,沒骨頭似地往椅子上一躺,一波三折地長嘆了一口氣:“哪像咱們,吃個飯都像狗攆的似的。”

“狗攆的怎麽了?不愛幹趁早申請去辦戶籍。”說話間,李志文從門口推門進來,他懷裏抱着一沓文件,沒好氣地說道:“那多清閑啊,來治安大隊幹嘛。”

李志文面冷心熱,是個一點就炸的炮仗脾氣,平時也就嘴上厲害,那年輕警員見狀也不害怕,一邊連聲認錯,一邊嘻嘻哈哈地湊上去幫他搬東西。

“這又是什麽玩意啊,師父。”陸野一看這空白報告就頭疼,忍不住嘆了口氣,說道:“前天不剛寫完思想彙報嗎。”

“正好,說個事兒。”李志文指使那年輕警員把空報告往下一發,囑咐道:“最近下面幾個派出所來消息,說這段時間東區的治安案件數量有所增加,快十一了,東區那邊孩子多,大家都警醒點,值班時候多注意注意。”

東區那邊的培訓機構甚多,小到面對新手父母的胎教課,大到高中生點燈熬油到半夜的高考突擊補習班,零零碎碎亂七八糟的加在一起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孩子多的地方說好管也好管,畢竟有老師看護;但說難管也難管,因為那些大孩子大多處在叛逆的青春期,有時候想一出是一出,熱血一上頭,集體逃課出走上網吧的事兒也不是沒有過。

臨近長假,培訓街人流量比往常更大,一些飯店和流動小攤位也想趁此機會多賺一點學生錢,營業時間被無限拉長,安全隐患确實比平時多一點。

陸野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聽見了,然後想了想,掏出手機,照例給齊燕白發了條消息。

“最近東區警情多,囑咐一下學校看好孩子。”陸野說:“天黑之後盡量不要讓低年級孩子自己回家。”

收到消息的時候,齊燕白正在幫一個學生改畫,微信提示音響起的那一瞬間,齊燕白手一抖,不小心在畫紙上劃出了一道略顯突兀的線。

“不好意思,老師分心了。”齊燕白收回手,從旁邊的文具盒裏取出橡皮遞給學生,說道:“你先自己看看,一會兒我來幫你改。”

“沒關系,齊老師。”那學生是個藝考生,比齊燕白也就小個七八歲,聞言嘿嘿一樂,打趣道:“老師要是有事就先忙吧,別讓人等急了。”

齊燕白像是被他說得有點不好意思,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專心看畫,然後才走到教室角落,掏出了手機。

他不用看就知道來信的是誰——在他所有的微信聯系人裏,除了陸野之外,齊燕白給所有人都設置了消息不提醒的免打擾。

齊燕白把手機解了鎖,點進新消息界面裏看了一眼,然後想了想,故意等了兩分鐘,才給陸野回了句“知道了”。

“我一會兒去找領導說。”齊燕白緊接着又回道:“是有什麽特殊情況要注意嗎?”

“沒有。”陸野今天大概是工作不忙,消息回複得很快:“就是假期臨近,多注意一點就行。”

“好。”齊燕白很快回複道:“那你執勤也小心,注意身體。”

這種不痛不癢的關心沒有引起對方的警覺,陸野很快回了個“知道,你也是。”,然後就此銷聲匿跡,應該是忙別的去了。

性格使然,陸野的書面聊天總是顯得很冷硬,他不發表情包,也不發什麽可可愛愛的顏文字,說什麽話題都幹脆利落,最多一句話多帶兩個标點符號,怎麽看怎麽冷淡。

但齊燕白垂着眼看了一會兒他最後發來的那個“你也是”,還是忍不住伸手抹了一下屏幕,把這句話截了下來。

最近這段時間裏,齊燕白旁敲側擊地從陸明明那了解了不少陸野的事——或許是因為職業原因,陸野性格裏有點說一不二的強勢,他對身邊的人總是習慣性關注,敏銳、心細,保護欲也很重。

齊燕白知道,這種人大概率不喜歡過于強勢的朋友,溫柔一點,和軟一點,适當示弱,反而更容易接近他。于是他一直收放着與陸野相處的尺度,謹慎地把控着分寸,一點一點探聽着他的性格。

但最近,這種溫水煮青蛙的方式越來越讓齊燕白不滿足,他總是覺得心底裏有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就像是憑空破了個大洞,總也填不滿。

“泛泛之交”已經滿足不了他,齊燕白突然開始想要更深地了解陸野,更快地進入他的生活,了解他的一切,然後成為他生命裏更加重要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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