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事
李千重坐起來，心跳如雷，許久才平複下去。
他的腦海裏有一個想法模模糊糊地成型，然後越來越清晰，在他快要想明白的那一刻，邵程翻了個身，撲通一下摔到兩張床之間，打斷了李千重的思路。他沒有時間去想明白，因為邵程這次摔得有點兒慘。
邵程滾下床時額頭磕在床頭櫃上，李千重趕緊下床把他撈起來。大概是太疼了，往常完全沒有意識的邵程這兒迷迷糊糊睜開眼，幾秒鐘後清醒過來，知道自己是掉床然後把腦袋撞了一下。
“你……還好嗎？”李千重輕聲問道。
邵程摸摸額頭，龇牙咧嘴，半晌後低聲咕哝：“……疼。”
李千重把房間裏所有的燈都打開，掰過邵程的腦袋仔細看。右眼眉骨上頭磕破了一點兒皮，沒有流血但是沁出了紅血絲。刺痛感讓邵程有點兒慌神，拖鞋都顧不上穿就跑去洗手間照鏡子，然後在洗手間緊張兮兮地嘀咕個不停。
“慘了怎麽辦明天早上還要拍戲啊！化妝能遮住嗎導演會怎麽說啊！雯姐肯定要罵我！完了完了……明天能不能恢複破皮了會腫吧！難道要去醫院嗎……”
他想要用水沖洗傷口，被趕過來的李千重抓住手腕攔住。
“先別亂動，傷口不能亂沾水——用藥水消消毒吧。”
“哦哦，我，我這就去醫院……”
“沒事兒，不用慌，雯姐之前給了個醫藥箱，在我這兒放着呢。”
李千重把他拉回房間，讓他坐在床頭，在衣櫃下面翻找。醫藥箱其實也就放了些消□□水、棉簽和繃帶、創口貼之類的。因為吳昃他們幾個喜歡到附近球場裏踢球，難免會磕磕碰碰，雯姐才弄了這麽個東西讓李千重放着。
傷口很小，抹過藥水貼上創口貼，為以防萬一李千重翻出消炎藥讓邵程吃了兩片。邵程全程乖巧地任憑他擺布，等一切忙完他幫着李千重收拾東西，不停地跟李千重道謝。
這大概是自從他們認識以來，邵程跟李千重說話最多的一次。快一個月了，他終于擡頭直視李千重的眼睛跟李千重說話，盡管他只是在道謝，李千重還是恍惚了許久。
邵程再次陷入夢鄉，而李千重依舊失眠。
淩晨三點鐘，李千重背對邵程，望着窗簾未拉緊而露出的玻璃窗外的夜空，想起了過去的許多事情。
爺爺的病逝讓李氏企業亂成一團，家族中的長輩對爺爺把集團大部分股份留給李爸爸的遺囑非常不滿，逼着奶奶和李爸爸讓出董事長的位置。奶奶被氣到中風癱瘓，身邊只有李爸爸和李媽媽照顧。姑姑和伯父、叔叔他們還不死心常常來騷擾，為了讓奶奶安心養病，李爸爸妥協，讓出許多股份，勉強換來安穩日子，撐到奶奶去世，此後李家再次陷入內讧之中……
那時剛進入大學的李千重親眼見識了親情的冷漠，親人們的嘴臉，為保護自己的父母他原本一個愛說愛笑的人養出滿身的戾氣，充滿攻擊性。後來進入演藝圈，更是看盡世态炎涼，不免有些悲觀消極，幸虧還有開朗的李爸爸和李媽媽時常開導，他才不至于走向極端。
但自從認識這些師弟師妹，尤其是邵程之後，那些令人憎惡的親戚，讓他反感的之前合作過的藝人，似乎都從他的腦海裏消失了。生活和工作中仿佛再也沒有不順心的事兒，眼前豁然開朗，人生都有了新的開始似的。
大概是小師弟不知憂愁的笑容太有感染力，又或者是他不知世間醜态的純真讓人羨慕……李千重不知不覺就把目光停留在了他的身上。
這也是不對的。李千重在心中嘆息。我太在意小橙子了。之前被小橙子說自己太兇，他向自己道過歉，自己也兇過小橙子也跟他道過歉，我們兩個人沒有什麽虧欠對方的。我為什麽還要在意小橙子呢？
也許，我只是羨慕他的單純，想要守護他這份難得的孩子般的淳樸罷了。
李千重沖着窗外的月色無可奈何地笑。
背後，邵程又在翻騰。
大概是額頭受傷讓他有些緊張，睡夢裏也無法安心。這會兒他嘴裏咕哝了幾句話，聽上去慌張又害怕——
“媽媽……我不喝……”
“……害怕……”
“我會乖的……不要哭，不要哭……”
李千重聽到邵程在睡夢中抽泣了幾聲，随後徹底沉睡過去。他再一次轉過身，看向邵程的面龐。
窗戶一角投射進來的月光照耀下，那張猶帶幾分嬰兒肥的臉龐顯得蒼白如雪。他那兩道長睫毛被眼淚打濕了，一滴淚珠還挂在眼角。
是我理解錯了嗎？
小橙子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種幸福美滿家庭出身的孩子，他內心并非平日裏展現出來的那般開朗快樂？
一夜未眠的李千重陷入了糾結之中。
他們這些個師兄弟姐妹很少打聽對方家庭的消息，畢竟大家都很注重隐私，再則彼此之前的感情還沒有深厚到可以徹底敞開心扉的地步。
第二天醒來之後，邵程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僅對額頭的傷表示了苦惱。他揭開創口貼給徐亦楚看，對方表示他太大驚小怪，只不過略有紅痕，多塗一層粉就能蓋住，完全沒必要吓得跟毀容了一般。
“那我要是毀容了怎麽辦？”
邵程盯着徐亦楚，非常認真地問。
徐亦楚沒有理解他的意思，還以為他依然在擔憂傷口，哈哈大笑：“這麽點兒傷能毀什麽容啊，你也太臭美了！”
邵程失落無比地收回目光。
李千重看着他那副失望的表情，不免有些心疼。這孩子，是真的很喜歡徐亦楚吧。因為喜歡，所以在意自己的容貌，在乎他對自己的看法，會因為他沒能理解自己的意思而沮喪萬分。
吃早飯的時候，邵程被雯姐發現額頭上的傷，追問怎麽搞的，邵程不好意思開口說掉床摔的，又不會撒謊，支支吾吾半天講不出來。
李千重說，昨晚他伸胳膊運動的時候不小心打在了邵程額頭上。雯姐沒有罵李千重，但是很嚴肅地說了句以後小心些。邵程起初非常詫異，後來明白這是李千重替自己解圍，感激地向他笑了笑。
邵程被雯姐抓去再抹一遍藥水，李千重看着他們離開，悄悄走到Strong哥的餐桌前，問了他幾句話。
“你問他家庭情況做什麽？” Strong哥甚是不解。
李千重想了想還是說實話：“昨天晚上小橙子說夢話，哭了起來……”
Strong哥放下筷子，表情有點兒沉重。他猶豫了一會兒，說道：“我想小橙子自己不大希望別人知道他家裏的事情。可能他以為我也不知道。這麽跟你說吧，他其實是個挺命苦的孩子，單親家庭，自幼跟他媽媽一起生活。他進這一行我猜也是為了他媽媽。”
過幾秒鐘，Strong哥嘆了口氣，擡頭看向李千重，非常認真地說：“我安排他跟你住，也是希望你能多照顧着他一點兒，誰知道他竟跟亦楚關系那麽好，對你好像很生疏。大概還是因為第一次見面沒能給你留下好印象，這孩子心裏有點兒害怕你吧。他很敏感的，以前我跟他接觸，他比現在活潑多了。可能他是怕再說錯話，以至于都不怎麽說話了，現在也就和亦楚相處時開朗一些。你多辛苦辛苦，也借此機會治一治自己的面癱臉，笑起來沒那麽難嘛！多跟吳昃還有許之念學學！”
李千重扯出一個笑容，把Strong哥氣得不行，吐槽他完全是因為這張臉，導致演技被同行小觑。
李千重沒有太在意。如今他滿心都是邵程來自單親家庭的事兒。
難怪邵程每次打電話，都只喊媽媽，從來沒有提過爸爸。
在片場，休息的時候李千重又想起了Strong哥的話，各種猜測浮上心頭——小橙子的爸爸呢？去世，還是跟他媽媽離婚了？他從小是怎麽跟媽媽相依為命的？Strong哥說之前跟小橙子接觸，他還是很活潑的，難道真是因為初次見面小橙子覺得自己說錯了話，這些日子才變得話少了很多嗎？他是因為我的關系才變得那麽小心翼翼，甚至不願多開口說話？
“……大師兄？大師兄！”
李千重醒過神，瞧見童河他們湊在自己跟前，晃手的晃手，做鬼臉的做鬼臉。
童河納悶道：“怎麽一個兩個的都在發呆呀！”
李千重笑笑。當然他也清楚自己的笑容不那麽燦爛就是了：“有事嗎？”目光不經意間看向右側，邵程正歪在躺椅上，無精打采地看劇本。他一雙眼睛盯着劇本的某一處，壓根兒沒換過地方，可以預料他絲毫沒有看進去。
想必童河說的在發呆的另外一個，就是邵程了。
“我們想去游樂園玩，明天你沒有戲份吧？好像就她們幾個女孩子還有吳昃、蘭若要拍戲，咱們都閑着。”
“……行，去吧。”
來到大橫國将近一個月，幾個景點跑來跑去，都是為工作，要不就待在酒店房間吹空調，還真沒好好玩過。年輕的半大小夥兒哪兒忍得住？一個個早就跟關在籠裏的小鳥兒似的，迫不及待要飛出去。
李千重随口問了句都有誰要去，得知沈珩沒多大興趣，小師弟好像也不大樂意去游樂場玩。
“小橙子估計是怕坐雲霄飛車之類的，到時候你們別起哄，讓他下不來臺。沈珩……總不帶他玩也不好，我會勸他一起去的。”
沈珩倒也給李千重面子，聽他說了兩句便同意一塊兒去玩。只是來到邵程跟前，李千重口舌忽然有些不聽使喚，遲疑好半天才能組織流暢的語言。
“小師弟你也去吧，大家約好散散心，晚上聚餐，休息一下再去游泳館。你不是喜歡游泳嗎？”
邵程看看他，轉頭在人群裏張望，幾秒鐘後收回視線，問道：“亦楚哥去嗎？”
李千重愣住。半晌後他點點頭。
邵程終于露出了笑容：“那我也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