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如果針對老人的GPS定位手表再早出現幾年,再貴時野也會給阿婆買。時野看似胸有成竹,但他偶爾心裏也會沒底,因為他不是阿婆肚子裏的小蛔蟲,他不知道在阿婆漫長的歲月裏有哪些站臺是她想停靠的。

就像現在,憑着阿婆大概是拿了一張十塊錢這個線索,時野猜測她應該是去了那個地方。他跟柳清川沒有騎車,而是叫了個出租車,因為那裏有些遠。

一路上兩人無話,收音機裏放着那年楊坤唱的歌《無所謂》,柳清川猶豫了下,拍了拍時野的肩膀說,“別擔心,肯定能找到阿婆的。”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每次我都能找到,我自己都覺得很厲害。”時野笑笑說。

柳清川看着他的眼睛,說,“我相信,你很厲害的。”

出租車停在了工業園區的入口,柳清川搶先一步付了打車錢,對着時野說,“下次你再請我吃面好了。”

“嗯,請你吃面。”

入口旁有兩個岔道,柳清川自然地向右邊拐,時野略微驚訝地問,“你來過這裏?”

“沒,我随便走的。”柳清川停下腳步說,“對嗎?”

“對。”時野小跑了幾步,走在柳清川之前。

工業園區的路上人煙稀少,四周都是低矮的廠房,時野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柳清川聊着天,“我爸以前是個木匠,混了很多年才當到廠長的,家具廠是他一生的心血。”

時野想了下又把“一生”改成了“半生”。

柳清川沒接話,安靜地聽時野說着,“他很拼的,那時候幫廠子收賬,一個人到外地去。錢沒收到就搬人家貨,弄得跟人幹起架來,接了梁子。你看我眼角的疤就是那人來報複留下的。”

時野指了指自己眼角,柳清川突然伸手摘下了他的眼鏡,下意識地碰了碰。

“被鏡架遮住已經不太明顯了。”時野微微躲了下。

柳清川把眼鏡還給了時野。

“反正做生意挺難的,我知道。我爸常說開工廠就是當孫子,拼死拼活還不賺錢。”時野無奈地笑下,“首先招工就很難,人力成本越來越高;辛辛苦苦一整年,收個帳卻比登天還難;還有各種環保檢查,一道命令就得關廠。”

時野講得累了,喘了口氣,“按我爸的話說就是,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口袋還是空的,他說再給他一次機會,寧願擺個路邊攤賣早飯。”

柳清川聞言笑了下。

時野有些意外自己竟然對着眼前這個人說了這麽多話,還是沒跟別人說起過的,傅豪時常說他悶,說他把事情藏在心裏,也确實是這樣。

但既然打開了話匣子,時野也沒打算停,他頓了頓說,“所以那時候很多人去炒房炒股、炒期貨去了,幹實業累死累活利潤也才一丁點,搞投資輕輕松松翻幾番。我爸也就跟人走上這條道了。”

“其實當時有人勸過他跑路,一走了之算了,但他說廠裏還有這麽多人跟着他,這麽多家庭等着養活。他對不起他們,所以他走不了。”

時野說着,眼角微微有些紅,遠處廠子裏的煙囪冒出白煙來,他聲音有一點啞,“其實我恨他,也不恨他。他抛下我跟阿婆就這麽走了,自然要恨,但我又有一絲慶幸,他走得還算光明磊落。”

柳清川聽着這話沉默着,透過鏡片看着眼前的時野,伸手攬住了他的肩膀,他說,“你有個很棒的父親。”

雖然他犯過錯誤,但他最終為了自己的錯誤買單了,柳清川像是想起了什麽閉了下眼睛。

時野任由柳清川攬着他,想了想說,“如果可能的話,我也想做實業,畢竟有人可以一瞬間腰纏萬貫,但也總要有人為汽車做軸承,為電腦做芯片。”

“我們的小阿野也很棒啊。”柳清川看着他說。

時野微微有點臉紅,說,“別這麽叫我,怪惡心的。”

“好吧,是我們的時野同學也很棒。”

柳清川也很意外時野對着自己說了這麽多,卻并沒有過問自己家裏的事情。

兩人說着走着就到了時勇原先的工廠,廠房和設備已經被拍賣掉了,現在改成了一家電子元器件加工廠。

只有大門邊高高的旗杆還留着,五星紅旗迎着風飄揚。他們果然在工廠的大門口看到了阿婆的背影,她仰起頭一直看着那面旗幟。

時野總覺得柳清川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讓他安心,于是他像是釋懷一樣,告訴柳清川,“你順着旗杆方向往樓頂看,我爸爸就是從那裏跳下來的。”

空曠的工業園區風有些大,柳清川又伸出手臂摟住了時野,兩個人同時叫了聲“阿婆”,把她帶回了家。

等柳清川陪着時野他們回到家裏,李娟芬已經從監獄探視回來了,她的臉色不太好,情緒也有些失落。具體的情況她沒跟柳清川說,只說了柳軍問,“小川是不是還不敢來看我?”

新學期銜接班正式開始的前一晚,柳清川敲開了時野家的門。他在時野面前攤開掌心,兩塊閃着銀光的銘牌安靜地躺着。

柳清川提着鏈子在時野面前晃了晃說,“我幫阿婆做了個銘牌,電話和地址都寫在上面,你平時讓阿婆帶着。”

時野有些意外地看着柳清川,一時說不出話來。

“不過,這兩塊你要選一下。”柳清川把他們放在時野手心。

只見一塊上只留了時野的電話。

另一塊上并排寫着柳清川和時野的名字,留了兩個人的電話。

“你要哪塊?”柳清川問。

時野笑了下,拿起來字多的那塊,由衷地說了聲,“謝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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