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因為東家來,晚上加菜,福興樓的燒肉鍋子,渠錦堂坐在正當間舉杯,眼神,從杯緣和食指的邊上溜出去,溜到常樂身上,舉頭的燈籠,朦朦的光暈籠着他,渠錦堂的胸膛微微燙,覺得燈影下的他,橫豎都是好的,每一寸,都比着自個兒的心長的。

他是少爺,有人來敬他酒,并不真的勸,他自己也悠着,偶爾端起來抿一口,笑眯眯的樣子沒了晚上砸門的莽撞。辣酒混着唾沫咕嘟下口,一杯,最多兩杯,他自己數着不能再多了,今晚……他還有事要做呢。

早上宋先生帶他的時候他都瞅好了,後院三間存糧的棧房,剩下唯一一間常樂睡覺的地方,下午的時候,他像模像勢的去了鬥上雇工睡的屋,一進房,先捂鼻子,說不上的氣味,烘烘的,熏得人頭疼。

不可能安排他宿這兒,他瞧着宋先生找常樂商量,當時常樂的臉色,說不上不好,大姑娘害臊,臉上開兩朵彤頰,到處找他,飛快瞥了他一眼,把他心腸都瞧軟了。

被子是渠府裏帶來的,他娘怕他不習慣,新翻的棉,上頭蓋的百子千孫,渠錦堂摸着那層柔軟的緞,那份小心,像摸他剛進門的新媳婦兒。

百子千孫……他心裏亂糟糟的想,想完,又憋不住幸喜,笑得跟個傻情郎一模樣,倒也貼切……

今晚就是他和月兒的洞房。

渠錦堂熬得難受,床上坐不住,幾次起來抻脖子往院裏看,人沒來,他在房裏來回踱步,又想到哪兒,翻褲子,從兜裏掏出個瓷的小盒,臊着臉,偷偷摸摸拉開常樂床頭的屜櫃,塞裏。

接着就是等。

渠錦堂盤腿跳到床上,嫌不夠,攤手攤腳倒被子上,一個人傻樂。

就這麽翻着滾着,盼啊盼。

月上西天,也沒把人等來。

渠錦堂不是沒想過出去,去找他,扛也把他扛回屋。

可不是今兒,他替常樂想,一個掌櫃的,底下那麽多雙眼睛,往後,他還要服人。

想到這兒,渠錦堂抱起腦袋,孬啊,他恨常樂,又怨自己,到了這個份上還想着他,自己這是……稀罕他慘了。

整宿,渠錦堂沒阖眼,天剛蒙蒙亮,雞打一遍鳴,他紅着兩眼,穿衣往前院走,鬥上四點要放糧,雇工醒得早,渠錦堂人沒到,先聽見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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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半大的夥計嘻嘻鬧鬧,渠錦堂咳了一嗓,不知裏頭聽沒聽見,他推門擡腳,兩小子,光溜溜的上身就一件破褂子,一個擠一個,一個把手伸到一個肥褲子後頭,嘩啦,扽下半拉圓屁股。

“哎呦!趙二你個缺了德的!想女人,自己找去!”

步鞋擦着渠錦堂的臉飛出去,滿屋子靜了。

有人挪下炕,貼牆,啞火似的喊了聲,少爺。

渠錦堂沉沉一把目光,把屋裏的人,脖子都瞧矮了。

他往鋪上看,一個窩挪一個窩的找,一直找到最後,大炕的那頭,一床舊褥子,常樂白白的小臉埋在裏頭,身上,還橫了一條男人的膀子。

說男人,那是托大,頂天一個小孩,發身子總睡不醒,小身板薄得像片柳,哪兒熱乎往哪兒鑽,這會兒,都鑽到常樂懷裏了。

渠錦堂呼哧呼哧地喘着氣,心都給煎熟了,上去,一把把壓在常樂身上的人提起來:“起開!!!”

常樂是被他從熱被窩裏揪出來的,揪到一半,舍不得了,就這麽一個躺着,一個站着。他整宿沒睡在房裏等他,他呢,寧可和這些長工學徒擠一炕上。

“你!”

就這麽不樂意和我待一屋!

這句話,渠錦堂憋得脖子都粗。

常樂硬是給鬧醒了,軟綿綿的眼,睫毛沾了露子似的,濕的,手指在上頭抹過,身上癢的,忍不住想打抖。

他這樣,渠錦堂還怎麽下得去手。

“少爺!”

身邊的夥計只當他要動手,都上來攔着。

“閃開!”

渠錦堂氣呼呼地搡開人,把木門撞得哐當響,跑了。

打那往後幾天,渠錦堂有意躲着常樂,兩人之間有嫌隙,店裏的人都規矩了,生怕一個不順惹少爺不高興,渠錦堂倒沒和誰再起犯沖,只是……

“掌櫃的。”鬥上的相公①找來,“您去跟少爺說說吧。”那天之後,渠錦堂說什麽也不肯和常樂住一屋,自己抱着被褥擠通鋪,誰跟他都不敢挨着,“再這麽下去,大家夥可都沒好覺睡啦。”

常樂安撫了他幾句,把人送出門,是不能這麽下去了,常樂想,他得去找渠錦堂,他們倆有事,關上門解決就是,他不能讓他倆的事兒耽擱成店裏的大患。

夜裏,渠錦堂回屋,炕上他的被褥沒了。

“少……少爺……”每天夜裏挨着他睡的小孩哆哆嗦嗦來傳話,“掌櫃有事找你,讓您上他那兒去一趟。”

渠錦堂的氣兒還沒順過去,穿着衣服上炕:“不去,他要見我,讓他自己來!”

小孩被他吓得打冷嗝,可還記着囑咐:“掌櫃的說,你要不去,他就在屋裏等你。”

“等一宿,也等你。”

①米糧店的相公,也就是櫃臺營業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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