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本章為BE結局首章,預期三章左右,不喜可等完結,跳至最後一章看HE結局。

黃土道上一輛板車,眼皮裏橘紅的光,渠錦堂大叫一聲睜開眼,天上已經不見了月亮。

“爹,他醒啦!”斑斓的陽光裏擠進一顆腦袋。

渠錦堂拼命眨眼想把人看清:“樂……”

黑影的主人聽不清,甩着一條大辮子,湊到他臉上:“啥,你說啥?”脆亮的嗓子把天上的雲雀都招來。

不是常樂!渠錦堂霍然睜大眼睛。

辮子的主人生了對好眉毛,瞪人的時候有股漂亮的精神氣兒:“你咋咬人呢!”前頭趕車的老頭忙提醒,“杏兒,找個東西把他嘴堵上,別讓他咬到舌頭。”

叫杏兒的姑娘手勁很大,塞完了布團,又挨個把捆束渠錦堂四肢的麻繩檢查個遍,扯松的,系系緊:“不識好歹,要不是俺爹在山坳子裏救了你,你能這麽瞪俺!”

嘴裏一大團焦苦的油藥膏子味,渠錦堂沒停下掙紮,昂着凸青筋的脖子,眼眶瞠得快要裂開。

山坳,救——

為什麽只有他一個?常樂人呢?他會不會已經……

喉嚨倏地哽塞,拔了這團布,他也不敢問了。

姑娘不懂他陡然變換的眼神,從小襖裏扯下帕子揩他滿腦殼豆大的汗:“俺們也是不得已才綁你,你身上有病。”渠錦堂中途醒過兩次,力氣大的蠻牛似的,還賠上一杆他們吃飯的幡子,“俺爹說,你得的是癔病……”

姑娘怪他,又可憐他也是苦命的人:“你也逃難來的?就你一個?你家裏人呢?”

渠錦堂閉上眼,他也想知道常樂在哪兒,是不是也和他一樣,一睜眼,就能看見頭頂的太陽。

這種哭法,姑娘只在村裏的啞巴臉上見過,因為出不來聲兒,嘴巴以上的臉都是裂的,可啞巴沒有他長得俊,也沒有他哭得人心裏一揪一揪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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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錦堂哭得她心腸都軟了:“往後俺們就是你的家人!”她有股子英氣的眉毛揚起來,“俺爹是郎中,等俺們到了蔡家峪鎮上就給你治病,一定把你看好了!”

走岔了,不是往隅北的路!

渠錦堂又開始了瘋狂扭動,嘴裏嗚唈獸一樣的哀嚎。

“杏兒!騾子驚了,快壓着他!”

大辮子一揮,兩片軟綿綿的胸脯帶着被太陽烤糊的甜苞米味撲到他身上,壓住他的哭聲,也鎖住他往西的魂兒。

蔡家峪的鎮上來了一家三口,老頭帶着一雙子女,兒子俊姑娘鮮靈,可惜人高馬大的漢子是個傻的,半夜大白天,不分時辰的鬧。

住他們邊上的嬸子抱着篾箕從土牆上探過腦袋:“閨女,你哥得的什麽病吶,是不是瘋啦?”

杏兒正在洗她從渠錦堂身上扒下的衣裳,沒擰幹的水,全甩到牆上:“俺哥好着呢,大娘,你屋裏做着飯吧,快去瞧瞧吧,都糊到俺們家來了。”

門開了,是有味兒,但不是糊鍋的嗆味兒,杏兒端來熬好的藥,腿往炕上一盤,利索抱起渠錦堂。

勺子磕響碗沿邊,藥是杏兒的爹開的方子,杏兒跑城裏抓回來的。

“爹啊,這啥藥啊?”

老頭帶着閨女走四方,熬薄貼、制膏藥,着手回春的好本事沒交給女兒:“寧神藥。”

“寧神藥管用嗎?”

老頭在鞋底上磕掉煙鍋子裏的煙絲,套上鞋:“這藥就夠了。”低頭看一眼炕上直挺挺的人,男人開山辟路的拳腳都讓他躺廢了。

他呀,得的是心病,華佗在世也救不了。

杏兒也望着他,神氣的眉毛有了黛山煙霭的柔軟。

老頭當沒看見,那杆被渠錦堂踹斷的「祖傳秘方」的醫幡已經用草繩重新紮上,杏兒聽見串鈴叮叮當當響:“爹,你出去啊?”

眼一睜,三張嘴等着喂:“卯眼胡同的錢老板病了,我去一趟。”

杏兒知道那地兒,一到了晚上,半個蔡家峪的燈籠都亮在那條狹長的窄巷,小嘴抿成唾棄的一道縫:“那種髒地方……”

老頭不想同閨女多說:“藥在爐上熬着,記得喂他喝了。”

杏兒攬着渠錦堂,胸脯托起他半張俊臉,這些日子全靠她屋裏屋外忙活,渠錦堂越來越有個人樣,那雙眼黑得會吸人,多瞧一下,心尖上跑過滿山坡的羊。

怕他聽見,杏兒撇嘴:“你……快好起來吧……”

小爐上吊的水沸了,滿屋子白煙,杏兒粉紅的臉,吹那勺早已不燙的湯藥。

并不像不樂意的樣子:“你好了,我就不用再這麽喂你吃藥了。”

也許是她心誠,那天之後,渠錦堂真的一點點的好起來了。

“渠大哥。”杏兒追他出大門口,荷葉包的剛出屜的黃面窩頭,“帶着吧。”

渠錦堂想了想,接了。

過年紮的紅頭繩,天不亮就系上,杏兒捋她胸前烏溜溜的大辮子,指尖在發尾揪出個向上翹的尖,親熱地撣他後脖頸上起褶的衣領:“你去找活,別找那些太累的,駐店的也不要,錢少點,在家裏睡得踏實。”

渠錦堂這才發現,她也有一雙杏子一樣水靈的眼睛。

懷裏揣了兩個窩頭,一路找一路摸,見到人就問:“大哥,去隅北是走這個門嗎?”

所有人的答複幾乎都一樣:“外縣來的吧?整個隅北都打起來了,蔡家峪往外的道全駐上兵了,連只鳥都飛不過。”

渠錦堂眼前一抹黑,懷裏的窩頭滾到地上,便宜了柱上栓的驢。

幾人合力抱住他,架到路邊茶水棚子下頭:“兄弟,你要出城,是不是有家人在那邊?”

渠錦堂掐着別人的手才攢過一點勁兒,煞白着臉點頭。

到處都在打仗,就算給他想到辦法出去,沒準找到了,人也已經沒了。

誰也沒忍心說,不說,就是還給他存了份念想。

茶棚裏剛好有從隅北逃難來的人:“全亂了,把子山的雷動天都動了,把牛頭嶺為害的那夥匪兵殺了個幹淨,帶着腦袋投奔19軍去了。”

那天的槍響,原是裴幼卿帶着雷動天的人馬殺上山救人來了。

渠錦堂忽然瘋了一樣撲過去:“他們有沒有救下什麽人?!”

茶水連沫子灑了一地,對方邊往後縮邊說:“什麽人吶?”槍聲從半夜響到雞鳴,“都死絕啦,一個活口沒留下。”

“唉唉!他怎麽倒啦!”

“不好,他厥過去了,快拿水來!”

渠錦堂在茶棚坐了一下午,看天色從水青藍的一抹淨,爬上紫紅,一隊騎兵開道從北邊的城門放行,後頭跟着輛帏車,晃晃悠悠進了城。

石頭一樣的人,終于有了點反應:“那是誰的車?”

小二挺看不起地報了個名兒,煙花柳巷裏坐魁首的渠錦堂,一聽就懂了:“卯眼胡同裏的紅人。”

經他這麽一說,長心眼的全圍上來,追遠去的馬車,要在上頭燒穿兩個窟窿眼:“他就是呂師長看上的那個……”

看不過的啐:“呸,賣屁股的兔兒爺!”

立馬有人謹慎地拉他:“小聲點兒,讓那些當兵的聽見……”

調動所有人眼珠的豔聞沒能吸引渠錦堂:“他怎麽能出城?”

“這算啥……”知情的露出個鄙夷又神秘的笑,“他現在就是要天上的月亮,呂師長也能一炮把蟾宮轟下來。”

有人叫來小二為他碗裏添茶:“每月初一十五,那小官都要上城外的道士廟敬香,騎兵隊開道,恨得呂師長家裏幾個婆娘天天打小人……”

“聽說他也是外縣逃難來的?”

“人販子背來的,身上有傷賣了個賤價。”

笑聲淡了,有人唏噓:“這世道……”

更有人好奇:“讓他陪男人睡覺,他也肯?”

“媽的!”知情的一口唾沫釘地上,“要不說姓錢的絕了戶,缺了大德了!教不聽就打,打又不能傷他一身好皮肉,喂了藥扒光了,把人丢到男人堆裏……”

“哎!小兄弟,你去哪兒啊?!”

渠錦堂追着馬蹄和車轍,一路追到卯眼胡同,門都沒讓進,讓兩個袖子挽到肌肉上的大個兒架着胳膊扔到路上。

“沒錢湊什麽鬧熱,再敢進來,打斷你的腿!”

渠錦堂捂着肚皮找了一處矮牆檐,看紅燈在眼前歌舞升平地挂起來,車來馬走,莺聲燕歌的小巷,一蹲就是一晚上。

後半夜下了場雨,雨滴淅淅瀝瀝打在屋檐上,渠錦堂聳着肩把兩只手掖到腋下,也不知道過去多久,街上靜的只剩下雨聲,對面的門開了,有人打着油紙傘過來,一雙青布鞋,十四五的童子,帶來兩個饅頭,一件幹燥的衣裳。

小童把東西遞給他,放下傘,留下一句話:

“我們少爺說了,吃完了就走吧,這地方,不是你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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