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粉絲

在周景珩的想象中,這本該是一個充滿了驚喜與感動的完美重逢。

直到他喊出“蘇和”這個名字時,他都是這麽認為的,并且也感受到了蘇和平靜表面下壓抑的洶湧情緒,然而……

“警察同志,就是那個人……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嘞。”

身後那個聲音的主人似乎想要壓低音量,可惜效果不太好,所有的話一字不落地進了周景珩的耳。

于是,剛剛碰上眼鏡腿兒的手僵硬地緩緩落下,墨鏡後的眼閉了閉,帶着一種難言的忍耐,他轉過了身。

身後,兩個穿着制服的人朝他走了過來,身後還跟着一個探頭探腦的大媽。

“你好先生,我們是派出所的,有群衆舉報你大半夜守在這很久,形跡比較可疑,請你摘一下口罩和墨鏡,并且出示一下證件。”

口罩下,周景珩嘴角輕輕抽搐了一下。

這下可好,口罩墨鏡一摘身份證一亮,明天的頭條新聞就是"影帝周景珩夜半蹲守居民樓,熱心群衆積極舉報可疑分子"。

……老秦怕是要發瘋。

周景珩一時沒有動作,這讓兩個警察有些緊張起來:“先生?”

“我……”

“他是我朋友。”

兩道聲音重合在了一起,一個猶豫,一個堅定。

與此同時,蘇和上前一步,順手拉了一把周景珩,将人護在了身後,溫聲解釋道:“他是來找我的,來的早了些我還沒醒,所以就在樓下等着,造成誤會不好意思了。”

周景珩感受着手腕上傳來的觸感,低垂眼眸,視線掃過牽着他的那只手,緩緩向上落在了身前人的耳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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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處的脖頸上,該有一顆紅痣的,可惜如今被圍巾和頭發擋了個嚴實……

不過紅痣也不能證明什麽,畢竟現在那個“蘇和”的身上,也有這顆标志性的紅痣。

這也不要緊,有沒有紅痣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人就是他要找的那個人。

周景珩在默默注視着蘇和的時候,警察也在探頭仔細打量着他。

“那他怎麽穿成這個樣子?”

蘇和心思急轉,立馬回答:“他不能見光。”

這一句話讓警察看向周景珩的眼神變得有些奇怪,而周景珩也輕輕挑了下眉。

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歧義,蘇和連忙解釋:“我的意思是他對光過敏,所以才遮的嚴實了些。”

周景珩輕笑了一聲,點頭道應和:“是,我對光過敏。”

低沉的聲音裏帶着些許笑意落在了耳邊,蘇和微微側了下頭,不自覺縮了一下肩膀。

“哦,這樣啊,”警察松了口氣,點點頭,“沒事就好,那我們就走了。”

蘇和欠了欠身:“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警察轉身離開,走到在不遠處悄悄圍觀的舉報大媽身邊道:“阿姨,人家是來等朋友的,生病了不能見太陽,所以才遮的嚴實了些。”

“啊?有這麽奇怪的病哦,”大媽似乎有些遺憾,“穿這麽一身黑我還以為是什麽□□,專門來追債的嘞。”

一身黑的周景珩:“……”

目送着警察離開後,蘇和轉過身,神色有些複雜:“周先生。”

“周景珩。”經過這一番鬧劇,周景珩翻湧的情緒早已平靜下來。

他糾正了蘇和對自己的稱呼,正想說些什麽,就見蘇和掩唇打了個噴嚏,然後埋了埋頭,米白色的寬大圍巾遮住了他的小半張臉,露出的鼻尖有些泛紅。

“不好意思。”

蘇和看了看身上把自己裹得像個球似的面包服,再看看周景珩身上顯然單薄了許多的夾克,眼神裏不自覺帶上了一些遺憾和羨慕。

真懷念被這一年半光陰帶走的六塊腹肌……

周景珩擡頭看了一圈:“我們找個地方坐下聊吧。”

街角有一處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廳,或許是為了營造氛圍,店裏的燈光都是昏黃的。

進了店,暖氣撲面而來,兩人找了個偏僻的位子坐下。

蘇和拉了拉圍巾,輕輕舒了口氣,因寒冷繃起的身子也随着暖氣的包裹放松下來。

店裏環境比較昏暗,但如果離的近了,還是可以看清人的,因此當周景珩看到蘇和露出了面容時,便想要提醒,可服務員已經走近了。

“請問兩位喝……蘇和?!”

在服務員喊出蘇和的名字的那一瞬間,周景珩的腦子裏劃過了無數解決方案。

作為當事人的蘇和倒是鎮定得很,只見他微微一笑,說:“不好意思,我是許耀。”

他說的很熟練,像是早已開口過千百遍一樣,很自然地脫口而出。

注意到這點的周景珩微微皺起了眉,眼中閃過一絲不悅。

“啊?”服務員愣了一下,臉上挂上了顯而易見地失落,然後下意識瞥了“許耀”一眼,不甘不願地維持着職業态度,“哦,不好意思啊,我認錯人了,請問兩位喝點什麽?”

蘇和看了周景珩一眼。

“一杯澳白,謝謝。”

蘇和說:“那就兩杯澳白,謝謝。”

“等一下,”周景珩攔住了轉身準備離開的服務員,對着蘇和說,“熱牛奶怎麽樣?”

蘇和愣了愣,然後立馬反應過來,這杯熱牛奶是給他的。

也對,能這麽快發現不對并找到他的人,怎麽可能沒有做一些調查?

他也沒生氣,只是笑着嘆息一聲:“好吧,我還是不嘴饞了。”然後對服務員說,“麻煩換成一杯澳白一杯熱牛奶,謝謝。”

“好的,請稍等。”

服務員剛離開,周景珩就開口問道:“蘇老師,你剛剛為什麽自稱是許耀?”

蘇和正思考着周景珩的來意,本打算寒暄兩句再委婉詢問,沒想到周景珩卻是單刀直入,實在是有夠直白的。

是繼續假裝許耀,還是順着周景珩的話承認了身份,蘇和短暫地思考了兩秒,到底放不下自己二十多年的過往,于是輕嘆了口氣,淡笑着說:“一言難盡。”

周景珩的腦海裏東拼西湊出了這個“一言難盡”的大概,轉而換了個問題:“那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見蘇和沒有說話,周景珩像是在給提示一樣補充了一句:“你準備什麽時候換回來?”

蘇和看了周景珩一眼,搖了搖頭:“沒想好呢。”

說這話時,他臉上依舊帶着笑,語氣聽着輕松,像是在談論的是一場随時可以終止的旅行。

可這到底不是旅行……

“你……”周景珩打量着蘇和的神色,察言觀色下得出的結論讓他皺起了眉,“你不打算換回來了?”

第三個問題,依舊是不加雕琢的直白。

蘇和臉上溫和的笑意漸漸消失,三個問題,個個錐心,尖銳無比地挑明了他的迷茫,這樣的感覺實在不怎麽好受。

“周先生,”蘇和的聲音依舊清冷柔和,只是少見了冷了臉,語氣也頓時強硬了許多,“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找到我的,但這是我的私事,我想你應該明白‘私事’的含義,就不多加解釋了,如果你今天來只是為了這件事,那麽……祝你用餐愉快,我就不奉陪了。”

當溫潤褪去,蘇和露出了屬于自己的鋒芒,看到這樣的蘇和,周景珩墨鏡下的眼中有微光閃爍,然後在蘇和起身離開前連忙把人攔住。

“蘇老師,”周景珩有些急切地喊了一聲,“我……”放在桌上的手攥成了拳頭,周景珩猶豫了一下,說,“我是你的粉絲!”

蘇和剛準備離開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有些詫異地看着周景珩,緩緩地坐回了原位。

過來送餐的服務員恰好聽見了這一句告白,眼神複雜地看了看“許耀”,又看了看在昏暗咖啡廳裏還戴着墨鏡口罩的怪人,心中嘀咕了一句:“真是絕配。”

服務員放下咖啡就離開了,四周無人,周景珩摘下了口罩墨鏡,露出了一雙好看的眼睛。

說起眼睛,蘇和的眼睛是一雙桃花眼,明亮有神,睫毛纖長,型似桃花,眼尾微微上揚,自帶勾魂屬性,若是稍稍瞪大一些,就變成了偏杏眼的感覺,顯得純良無害。

相比之下,周景珩的眼瞳更加深邃,顯得鋒芒畢露了許多,哪怕口罩遮擋了高挺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面部線條,只看這一雙眼,都能感受到迫人的氣勢。

但此時,周景珩卻收起這股子氣勢,雖然面上沒有什麽表情,看着嚴肅的樣子,眼中卻滿是誠摯,讓他的氣場頓時柔和了不少。

“我是你的粉絲,從《為王》開始就喜歡你了……我是看着你的作品長大的。”

《為王》是蘇和在13歲時出演的一部劇,他飾演的是主角的少年時期,只在幾個回憶的鏡頭中出現。

蘇和年幼出道,雖然周景珩只比他小了一歲,但說是看着他作品長大的,倒也沒錯。

“我到現在還清楚地記得《為王》裏你扮演的少年帝王登基的那一幕,那讓我覺得少年帝王就該是那樣的,這讓我發現演員是一個很神奇的職業,可以讓一個虛拟的形象變得具體真實,所以後來,我也走上了演戲這條路。”

周景珩垂下眼眸,右手在咖啡杯光滑的杯把上摩挲着,沉聲道:“很不好意思,給你帶來了困擾,我只是……只是有些着急,一想到以後出現在熒幕上的‘蘇和’其實是另一個人,我就……”

“抱歉,”蘇和歉然道,“我讓你們失望了。”

周景珩擡眸,眼中露出一些不贊成:“你不必為了自己不能夠決定的事情道歉。”

蘇和搖了搖頭:“我是為了自己的懦弱道歉。”他深吸口氣,試圖讓氣氛輕松一些,“說實話,在你來之前,我正在思考着,我到底适不适合光鮮亮麗的熒幕。”

這話怎麽聽怎麽像是凡爾賽,蘇和出道這麽多年,自小到大的男女老幼通吃,簡直是星途坦蕩的最佳代表,若是讓旁人聽去,肯定會翻個白眼無語凝噎,但周景珩卻是直了直身子,認真地聽着。

“我五歲入行,五歲,什麽都不懂的年紀,演戲在那時對我來說只是一個……被母親要求着不得不完成的任務,枯燥無趣,甚至讓我痛恨,我小時候總想着早點長大,長大了就可以自由了,可後來卻發現,繼續演戲,是既可以維持我們母子之間薄弱關系,又可以讓我擺脫她控制的唯一選擇。”

“所以現在,演戲對我來說只是一個最優解,一個……工作。”

絕大多數的演員總會在或采訪或綜藝或影視花絮中談及自己對演戲的熱愛,但在周景珩的印象裏,蘇和從未說過這樣的話,現在看來,這就是原因了。

“所以你不想換回去了?”周景珩問。

蘇和搖搖頭:“不是不想,只是覺得不配。”

周景珩難以理解地嗤笑出聲:“你不配,許耀就配了?”

這一瞬間,他從偶像面前的粉絲又變回了那個娛樂圈的影帝。

蘇和看了周景珩一眼,擡手摸了下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一時鑽了牛角尖,現在想通了,我會回去的。”

周景珩盯着蘇和看了很久,像是要把他看透了一般,直看得他渾身不自在了,才沉聲道:“不,你沒有想通,你并沒有相信自己配得上,只是覺得和許耀相比,自己才是那個最優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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