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是他大哥

一個小時後。

邵京,離R大最近的醫院。

林筝拿着一沓費用單,坐在走廊的鐵椅上發呆。

如果能夠預知韓洺會被他那一撇重重摔倒在石頭上,他至少要用腳将人踹到安全領域。

人無所謂,主要心疼錢。

從醫生那裏得知韓洺腿部輕微骨折後,阮雲雨反應很大,急得險些要哭了,好幾次林筝都想問他,你口中的直男都是這樣的嗎?

自然不會真問,說話都覺得浪費口水。

畢竟不是小傷,各種檢查診治結束後,林筝不打算私下解決,在鐵椅上冷靜後,他走進那間病房。

韓洺一只腿打着石膏,面色青白,原本正要接阮雲雨遞過來的水,餘光看到他進來,意外地瞪大眼睛,迅速縮回手,想要坐直,一動就痛哼起來。

阮雲雨捧着水杯的手僵在空中,片刻沉默後,道:“別亂動了,你不想要自己的腿了?”

韓洺好像什麽都沒聽到,盯着林筝道:“是不是把你吓到了……根本不要緊,你別怕。”

“怎麽不要緊?醫生都說……”

“你他媽閉嘴!”

阮雲雨放下水杯,摔門出去了。

林筝看戲似的,将手中的單子抖了抖。

韓洺面色痛苦:“筝筝,其實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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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裏人號碼多少?”

“啊?”

“這件事我跟你家人對接,該賠償就賠償……”

“賠償什麽?”韓洺激動起來,“林筝,你不能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吧?我和小阮從小一起長大,但凡對他有半點兒心思早就在一起了,怎麽可能和他……”

“你想解釋什麽?解釋你舌頭伸進去是因為被奪舍?”

“……”

“手機號給我。”

“我真的……”

“手機號。”

“給你也沒用,他們最近在國外出差,你覺得他們可能為我這點兒事立馬回國嗎?要不你先冷靜……”

林筝轉身就走。

病房外,阮雲雨攔住他:“你是鐵了心要跟他分手是吧?”

林筝皺眉,擡手把他撇開,繼續往前走。

阮雲雨卻緊跟在他身後,臉上沒有絲毫窘迫:“他父母最近确實在國外,但是他大哥現在就在邵京,我知道他大哥秘書的號碼……”

“……”

打完電話,林筝就在病房外等着。

畢竟是處理人生中第一次糾紛,林筝還是有些沒把握的,韓洺的家底他知道,一時間有點兒怕自己發揮不好。

尤其是面對韓洺口中那個可怕的大哥。

關于韓洺的大哥韓霁山,他其實了解不多,偶爾從韓洺嘴裏聽過幾句,也都不是什麽好話,總而言之就是脾氣不好、手段非常。

在高中時期,他其實因為韓洺與韓霁山有過匆匆幾面,只隐約記得那人異常的嚴肅冷酷。

個子将近一米九,很有壓迫感,據說練過空手道,段位頗高。不知道看到自己弟弟那模樣後,會不會一氣之下對他動手……他能打得過嗎?

沒事,反正還手算是正當防衛!

正亂七八糟想着,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很快在他跟前停下。

林筝擡頭。

西裝革履,渾身上下一絲不茍,好像不是來解決親屬糾紛,而是來參加什麽盛大的晚宴。

“……”

“你好!”他立馬站起來,想來對方可能也不認識自己,正準備自我介紹,誰知男人先一步開口:

“你好,”目光碰觸的第一時間飛快移開眼,之後始終看着別處,垂下的眼睫有着醒目的陰翳,仿佛很不好惹,說話也敷着一層雪,“我是他大哥。”

果然。

林筝做足了心理準備,自認也不好惹,理直氣壯:“你好,雖然時限很短,但我确實是這畜生的前任。”

關于事發前後的詳細過程,他早在腦內背過一遍,只是還沒能道出,對方似乎已經知曉一切,微微颔首。

病房裏傳來韓洺的大聲喊叫:“大哥!你別讓他走了,我和他有誤會,哥你幫我……”

“哐——”門突然被關得嚴嚴實實,骨節分明的手依舊握着門把,隔絕了裏面的聲音。

“……抱歉,我會好好教育他。”背光的男人在陰影裏擡眸。

差點兒做出防衛動作的林筝:“……”

倒是紳士又講理。

唉,是他刻板印象了。

接下來的整個處理過程比他想象的要順利很多,韓霁山看過那些單子後,蹙起眉,要将繳過的醫藥費還他。

林筝自然沒要:“一人做事一人當,無論直接間接,他确實是被我弄成這樣的,後續如果還有別的費用,你再找我好了……不想和你弟多說。”

男人唇角抿了下:“嗯。”

走出醫院的時候,雪已經停了,林筝沒打車,沿着馬路往回走,兜裏的手機震動不止,打開一看,全是宿舍那幾人的消息,問他到底怎麽回事。

韓洺被打骨折的事好像有人看到了,已經在小範圍裏傳開了。

308宿舍群。

【江向磊:真是你打的啊?】

【高明明:用我們去醫院幫忙不?】

【陳修:哪個醫院?】

……

【林筝:沒事,都解決好了。】

一分鐘後。

【江向磊:這麽快?你在哪兒,我們去接你!】

【陳修:我這邊忙,也不清楚怎麽回事,等我明天回學校。】

【高明明:韓家的人不是善茬,你可別被欺負了!】

【林筝:放心吧。】

接下來其他吃瓜人的詢問消息,林筝都沒回,關了手機繼續走路。

也不知是不是天氣太冷的原因,他越走越覺得呼吸不暢,連帶着肺部跟着發沉發悶。

不想說話,不想見人,特惡心。

沒回宿舍,他找了個最近的快捷酒店,開了間鐘點房,揉揉發酸的太陽穴,倒在床上便睡過去。

這一覺睡得很滿。

醒來時天都黑了,林筝有些暈乎地坐起來,看一眼牆上滴滴答答的時鐘,沒想到自己已經睡了足足五個小時。

這五個小時很管用,把大腦一天內積攢的垃圾清空了大半,舒服不少。

可能主要歸功在期間做的那個很短的夢——是夢,也是關于過去高中時期初見韓洺的記憶。

記憶裏那天熱浪滾滾,他在鄉下親戚家和表哥一起補習,中途溜出去和人踢球,汗流浃背結束時,看了不知多久的韓洺從場外走出來,含笑着問他:“你是不是叫林筝?”

當時他正在喝水,驚訝地睜圓了眼睛:“你怎麽知道?”

那是他們認識的源頭。

而夢境裏,林筝喝完了水,學着古龍小說裏的殺手,沒有表情,沒有回話,一個剪刀腳飛過去就給他擰在地上,咔嚓咔嚓給徹底擰沒了……也把後來的一切都擰沒了。

夢的最後很暢快,醒來時嘴角都得意地翹着,意識到那是個夢,才開始遺憾。

……

二十一年前,林筝出生在北方一個名叫雩城的地方,關于韓氏集團的一切,他和雩城的大多數人一樣,只在電視和報紙上偶爾看到一些邊角信息,對其并不了解,只知道雩城的首富姓韓,而恰巧,這位大人物又娶了另一個姓韓的集團千金強強聯合。

僅此而已。

在韓洺出現前,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和韓家有絲毫牽扯。

直至高三那年,曾經在球場和他打招呼的韓洺轉入他所在的學校,也是那時候,他才知道這人是韓家的少爺。

也是那之後,頻繁地出現在他的視野裏。

起初是找他打球、打游戲、吃飯……同齡的男生本就容易玩到一起,林筝向來喜歡別人誇贊自己有男人味,韓洺就是最會誇的那種,日複一日,便順其自然成了一起上下學、讀書刷題打球閑扯的朋友。

轉變是在高考結束的那年暑假。

韓洺邀請他和幾個朋友到自己家玩,于是林筝第一次通過電視以外的途徑看到那麽大、那麽誇張的房子,裏面居然真的有管家,不過管家沒如他想象那樣穿着燕尾服,是個花白着頭發,穿着黑色工作服的慈祥老爺爺。

管家爺爺似乎看出他與那群公子哥們的不同,在其餘人大人似的聊家裏生意或各種奢侈品時,便偶爾低聲和他聊幾句家常,然而預想中窘迫半點兒沒看到,少年沒有絲毫自卑膽怯,反而因為插不上嘴在那幹着急。

管家:“……”

一時好笑,又不忍少年處于這個環境裏,不多時便對顧自聊天的韓洺道:“你大哥等會兒要回來了。”

對這個大哥韓洺很忌諱,立馬起身:“我們上二樓玩!”

轉移陣地後,終于不再幹聊,幾個男生去了影音室看片,林筝本來也要看,聽說是某國動作片後,紅着臉出來了。

都十八歲了,倒不是不看,他是忍受不了和一群人看。

不看的人全在韓洺卧室打游戲,林筝手殘,不好意思拖後腿,只坐在一旁圍觀。

沒多久,圍觀到了書架上。

上面居然有那麽多他想買都買不到的絕版書。

“除了我大哥,大人都不在家,其實我大哥你也不用在意,他在一樓,基本不會上來……”韓洺注意到他盯着書架看個不停,放下手柄,順着他的視線将其中幾本絕版書取下給他,“我不愛看書,都是我媽随便買的,你喜歡哪本都拿走吧。”

林筝珍惜地摸了幾下,翻開看起來。

看完後就滿足地放回書櫃。

韓洺:“……都說了給你。”

“我不要。”

“……”

阮雲雨那時候也在,挑眉打趣道:“第一次見來韓洺家玩只顧着看書的。”

另外幾個人餘光瞄着林筝,交頭接耳不知道說些什麽,笑了幾聲。

韓洺繼續坐下打游戲:“笑什麽笑?人家跟你們這些不思進取的學渣能一樣嗎?”

“是是是!不一樣!确實不一樣。”

縱然林筝再不敏感,聽了這話也能察覺一些微妙的情緒在旁人眼裏傳遞,他想說什麽,又沒勁兒,第一次在朋友家如坐針氈。

不多時,家裏打來電話,是媽媽周琳妮。

語氣着急,說是店裏的幫工騎車摔倒,現在送去醫院了,店裏事情多,只有他爸林金濤在,問他有沒有時間回去幫忙。

林筝家裏開了一家早餐鋪,很多年頭了,離學校不遠,生意一直不錯,爸媽就是靠着這家店在雩城生根買了房,養活一家人,林筝平時有空就會在店裏幫忙。

“好,我馬上過去。”

在陽臺挂了電話,他連忙去找韓洺,還沒走到那扇門前,忽聽裏面一陣哄笑。

“真的假的,你喜歡他?開什麽玩笑?”

“別笑!好笑嗎?”

“好好好!不笑!你先發誓沒開玩笑!”

“……”

“你喜歡他什麽?臉蛋?”

“俗不死你!你們根本不知道林筝有多好,性格好,長得也好,做事還特別可愛……說實話,我長這麽大,就沒見過比他更好看的,偏偏他自己還不覺得……”韓洺笑了聲,“還老覺得自己特硬漢。”

“咦——”

“來真的還是玩玩?”

“真的,我這輩子都沒這麽喜歡過一個人。”

“不是吧?你們都不是一路人。”

“怎麽不是?我們很合得來。”

“……沒覺得,都是你硬往人家跟前湊吧?”

“滾蛋!”

“別踹……真的,每次你把他叫出來玩,我們都和他說不上話。關鍵他這人也挺搞笑的,我們聊圈內的事兒,和他一點兒關系都沒有還問,問就算了,老愛傻樂……”

“操,他那是把你們當朋友,你這麽說他?”

“我怎麽說他了,我說的不是實話嗎……嘶!不是吧?你要為了他跟我們幹?”

“都是兄弟別動手……好好的幹嘛!”阮雲雨在勸架。

“媽的,再讓我聽你說一句他不好……”

林筝轉身走了。

下樓時身後那扇門哐哐亂響,也不知是不是真動手了,不過林筝已經沒心思關心,他在客廳留了張“我家要有事,要先回去幫忙”的便利貼。

落筆之際,餘光看到有人過來。

青年穿着淺灰色家居服,身形挺拔,像是一棵高高的、長在陰影裏的白楊,五官卻有着極具攻擊性的銳利,眉弓很挺。

明明是會引人注目的面孔,可林筝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是害怕。

也不知是不是被吓得晃神,林筝總覺得對方看到他後,眼底似乎閃過一絲意外。

轉眼間又面色沉靜地站着不動了。

林筝先開口:“我是韓洺的同學,有事要先走,他還在上面打游戲,我給他寫個便利貼說下。”他這次沒說朋友。

青年看了他半晌:“我是韓霁山。”

直接忽略了他後半句話。

“哦,哦。”林筝撓撓頭,一連哦了幾聲,又指指便利貼,挪着步子走了。

那天下午外面飄起了毛毛雨,是林筝最不喜歡的陰雨天,他在韓霁山的注視下有點兒緊張地走出韓家,走到院子外又忍不住回頭。

青年如雕塑伫立在精雕木門前,額前的頭發被細雨打濕。

高考前,林筝曾聽韓洺說,他本有兩個哥哥,大哥很早出國,就讀于藤校,如今在讀碩。二哥和他是雙胞胎,只是出生的時候沒能活下來。

他母親不願那個孩子被遺忘,為了讓他記住自己有個二哥,就讓他自小叫韓霁山大哥。

那時面對韓霁山,林筝确實覺得這人像是暴力美學電影裏的幕後大哥。

看一眼,就不由自主想起散發着鐵鏽氣味的冷兵器。

從那天開始,林筝再也沒主動聯系過韓洺,好在韓洺也沒再來找過他,暑假一過,他沒讓爸媽送,拉着行李箱只身前往邵京讀書。

而接下來的整整一年,升入高三的韓洺也從他的生活中徹底消失了。

直到一年後,韓洺再次成為他的學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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