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別動”
蕭祁茫然了一瞬,腦中一片空白,全無思緒,似是想不明白為何禦用之物會出現在宋秋覓的寝殿。
他張口欲問,卻見她不閃不避地對視過來:“殿下怎麽了,何故突然停下。”宋秋覓的眸中絲毫不見慌張??,反而染着一絲疑惑,奇怪蕭祁怎還不走。
蕭祁迎着她坦然的視線,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只是目光反複在她和披風之間來回游移,腦中複現昨夜的場景。
她披着聖上的披風,以及深夜出現在寝宮外,這兩件事,似乎有着什麽微妙的聯系。
宋秋覓自然察覺到了蕭祁反複變化的神色,她不着痕跡地譏諷一笑,很快隐了下去,沒讓他捕捉到,又不慌不忙地開口道:“殿下是想問,這披風是何處來的吧?”
她輕輕攏了攏耳邊的散發,病中虛弱的人竟笑起來有幾分豔色:“也不瞞着殿下,此乃聖上禦賜妾身的。”
宋秋覓的語氣輕描淡寫,好似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再加之她如此坦誠,蕭祁的喉口驟然哽住了,仿佛他只是一個疑心甚重的夫君一樣。
但他又隐隐覺得哪裏有些不對,禦賜之物,聖上就算賞賜人,又何時賞過這種周身的衣物,更何況那夜她緊緊将自己裹在披風之內,越發顯得嬌弱無依。
聖上可否見過她的如此嬌态。
蕭祁的心突然緊了起來,他在暗中捏緊自己的拳頭,默然了一瞬,問:“昨夜你為何會夜半還在寝宮之外,阿覓,我要聽真話,你說了,我不會怪你。”
宋秋覓聽了這話,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身子甚至往後靠了靠,向四周舒展了些:“我知道殿下想聽什麽,殿下想說的是,我和聖上半夜私會,私相授受,還留下了茍且的罪證,是麽?”
蕭祁的冷汗一下子下了一大半,他趕忙出口:“阿覓!你不要這樣說。”她連“妾身”都不用了,他自然聽出了她語氣中的嘲諷之意,除此之外,他如何也沒有想到她竟然堂而皇之地說出她與聖上有私情這種大膽之語。
普天之下,還未有人敢說出如此言語,他光聽着,都膽戰心驚。
不過,她這樣一說,他心中的懷疑反而打消了不少,若是真有什麽,她怎麽可能這樣波瀾不驚地說出來。
蕭祁松了口氣,回頭想想,也覺得是自己想多了,今上這樣的人物,登基十幾載都未曾沾染過情愛,又如何會和一個小姑娘有牽扯。
他暗笑自己這些天患得患失,以至于疑心太重,那披風可能十之八九是宋秋覓夜裏在宮中散步,穿得單薄,或許被聖上遠遠看見了,便随口讓內侍送一件披風。夜深霧重,兩人也許連照面都沒有打過。
蕭祁這邊放下了,宋秋覓卻不打算這麽輕易地放過他,她一雙秋水眸從上自下地将他審視了一遍,突然笑道:“我當殿下怎麽會想得這麽荒謬,原來是殿下自己做過的事啊。”
“殿下放心,您喜歡沾惹自己的妻妹,我可不準備學您。您當誰都和您一樣呢——”她的語調有些悠長,諷刺意味十足,蕭祁下意識地摸上了自己的臉,只覺得火辣辣的,仿佛被掌掴了一般,麻木得很。
想起來先前的事,他終有些繃不住了,也沒臉繼續待在宋秋覓這裏,剛準備胡亂尋個話應付過去就走,忽然聽到寝房門附近的小太監報道:“聖上駕到——”
蕭祁來不及做出反應,房門就被錦衣衛砰地推開,他有些呆呆地擡起頭來,迎面望見了帝王衣上盤踞的金龍。
五爪金龍龍目圓瞪,氣勢洶洶,鋒利的龍爪踏着山河海水,矯健兇猛。
蕭祁一下子就感覺手腳有些發軟,甚至沒能立即做出行禮的動作。
蕭問淵腳步極快,甚至懶得将多餘的眼神扔給蕭祁,如迅風一般從他身側擦身而過,待蕭祁回神過來時,只聽到身後傳來一句話:“出去。”
聲音冷漠,言簡意赅,沒有一個字的廢話,清楚地表明了意思。
雖然只有兩個字,但到了帝王這裏,就是命令,不容違抗的聖旨。蕭祁的意願,無關輕重,即使此處是東宮。
蕭祁的身子立馬像被操控了一般,幾乎是本能地朝門外而去,仿佛是在逃離什麽可怕的地方,連回頭都不敢,直到身後房門重新被合上,他才如夢初醒。
方才發生了什麽?哦,是帝王駕臨了東宮,并且徑直入了太子妃的寝殿,而将他這個太子趕了出去。
先前因披風而起後又被消下去的莫名滋味此時無端地又生了出來,他向寝房的門口望去,門前一左一右地站着兩名錦衣衛,他們手持利刃,面色森然,一動不動。更不用說周邊列隊守衛的禁軍。
薄薄的一道門,在這一刻,仿若天塹。
明明身份超然,貴為太子,蕭祁卻生出了一股如何也消不去的挫敗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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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兩個字就将自己往外推了半天的太子給叫了出去,宋秋覓一時有幾分恍然,又看到帝王俊美威嚴的臉,一瞬間,竟有一些做夢般的不真實感。
宋秋覓兩手撐着床榻,試圖半起身,但是身子軟弱無力,很快又跌了回去,她的面頰因此染上了一絲淡淡的紅潮。
蕭問淵的聲音适時地傳來:“不必多禮,躺着即可。”
他兩步上前,徑直在床邊的梨花木交椅上坐下,雙腿分開,氣息凜然沉穩:“朕叫了太醫院陳院判來為你問診,現下他正在外面與其他太醫交流藥方,待會就會進來問脈。”
“你少言少動,盡量保持精力。”
蕭問淵此時終于可以細細打量宋秋覓,昨日還生龍活虎的少女,此刻卻只能虛弱地躺在床上,或許是心理作用,他總覺得她的下巴又比昨夜尖了許多。
內心裏竟泛起一絲輕微的情緒,或許那名為心疼。這種感情對于蕭問淵幾乎是全然陌生的,微微的酸澀,淡淡的疼痛,反複有什麽在揪着他的心髒一般。
他不知道這種情緒從何而來,又為何要生起,但轉念一想,就算是寵物,在其上花費了一番心思,轉眼卻又受到了損傷,或許也會生起這種叫做心疼的情感。
何況,她是第一個,他額外分出了心神看顧的人,自然,與衆不同,亦不可用常理來判斷。
蕭問淵看着她沒有血色的唇瓣,忽然憶起,昨夜她來見他的時候,似乎就帶上了鼻音,也許,今日的染病早已有了預兆。他從不會因他人而責怪自己,此刻卻不禁暗怪,若是昨夜他多留意幾分,或許也不會如此的病勢洶洶。
“朕囑咐了一番,千防萬防,卻不料你還是染了病。”他在她耳邊微微地嘆道,話中帶了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輕柔憐惜。
宋秋覓微微仰首,望向了帝王,方才她沉浸在他的上一句話裏,這時才緩過神。
她未想到,為了她一個小小的風寒,帝王居然不惜動用陳院判。
陳院判乃是當世神醫徐真人唯一的弟子,徐真人常年雲游海外,難覓蹤跡,于是普天之下能尋到的醫術最高之人,當屬陳院判而已。他年逾古稀,早已多年不替尋常人看診,而是忙着研究新藥,整理醫書,開辦醫學院,平常能叫得動他的,也只有天子一人,不過蕭問淵體格健壯,常年不染疾病,以至于陳院判除了日常看看帝王的脈案,幾乎多年未出過山。
似乎看出了宋秋覓的心思,蕭問淵唇角微彎:“朕養他多年,自有用他一日,你身體弱,讓他來看看,也是求個心安。”
他循循善誘,語氣溫和,宋秋覓緊繃着的神經也軟和下來了不少。
她的面上不由得染上了一絲赧然:“妾身這點小事,惹得聖上不勞辛苦,專門牽挂,實在是有些惶然。昨夜是妾身心大馬虎,未注意防寒,才把自己鬧騰病了……”
宋秋覓話說到一半,突然止住了,只因帝王方才一直在靜靜地凝視着她,又倏忽伸出手來,探向了她的臉頰,他略有些粗粝的指腹觸摸到了她嬌嫩的皮膚,激得她下意識地一動。
“別動。”帝王輕輕出聲,眉間是難得的溫軟,宋秋覓安靜了下來,這時她才發現,帝王是為了将她頰側的發絲,攏到耳邊。
她一動不敢動,想起自己此刻的尊容,躺在床上一日都未整理過儀容,或許頭發已經亂糟糟的了吧,這一切卻被蕭問淵盡數收入眼底,羞赧之意令她的耳尖到臉腮都染上了粉色。
回想起他方才踏入房門的那一幕,高大挺立,徑直地将蕭祁壓下去了半個頭,容顏俊美無俦,一雙鳳眸似寒潭幽墨,英眉斜飛入鬓,他身上所穿的衣袍,與昨夜她夢中的一模一樣,深紫色的龍袍,張揚着騰雲的金龍,尊貴又神秘,帶着濃郁的威嚴。
宋秋覓當即便怔住了,有些呆呆地看了他好久,有一種夢境與現實交錯重合的奇妙感。
仿佛他真是那救她于水火之中,予她自由的蓋世英雄。
作者有話說:
好消息:這兩天又想出了五個新腦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