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得知
這邊宋秋覓兩人夜間低聲絮語, 那邊蕭祁卻不太平靜。
帝王先行離去, 宴席上地位最尊的便成了他,數不盡的朝臣或使節來向他敬酒, 他初登儲位, 根基不穩,此時正是一個結交衆人的好時機,自然不好拒絕, 于是一來二去, 推杯換盞間, 酒竟是喝多了。
醉意漸漸湧上來,望着身側空寂寂的位置, 竟有些傷感,旁人皆有如花美眷做伴, 但宋秋覓卻一直不肯與他一分顏色。
朦胧間擡首, 眼前出現了一個美豔女子的面容,他恍了恍神, 聲音有些不穩地問道:“你是何人?”
女子朝他柔媚一笑,盈盈屈身拜見:“妾乃于阗王之女,見過大雍太子殿下。”
蕭祁這才想起來,這是于阗國的公主。
于阗公主拜見以後卻不肯離去,反而提來一旁酒壺,皓腕執壺,酒液瑩瑩,淌入夜光琉璃杯,在燈火的映照下徒生迷離。
她執起酒杯, 輕輕舉至頭頂, 遙遙一敬:“妾為殿下斟酒。”
蕭祁望着她, 晚風拂來,燈火倏忽一明一暗,他的表情看不甚清晰。
須臾,他伸手接過了酒盞,一口飲盡。
或許是酒醉之後,便越發不覺醉意,他反倒覺得頭腦雖昏沉,但思維依舊明晰,佳釀像是白水一般,一杯又一杯地灌入喉中。
于是又伸手去摸酒壺,欲再滿上一杯。
摸到酒壺,卻發覺裏面已空,只剩下一個輕巧的壺身,蕭祁醉後手勁不覺變大,一拿一放之間,酒壺順着力道滾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音。
他半低着頭,微阖着眼,煩躁地又去尋別的酒壺,可視線模糊,頭腦暈眩,令他遍尋不到,反倒碰倒杯盤無數。
直到那道動聽的聲音再次響起:“殿下,這邊還有。”
蕭祁移眼望去,見于阗公主手中新拎着一個酒壺,她微傾身子,湊近了些,重新為他倒滿。
他默許了她的舉動,盯着琉璃杯中一圈圈晃蕩開來的酒液,沒有說話。
于阗公主坐在了他的身側,看了他半晌,忽道:“先前妾還以為殿下會和聖上一樣,不接妾的酒。”
她這話只是随口一說,但蕭祁聽在耳裏,卻起了不一樣的意味。
因酒飲多了,他的反應有些遲鈍,慢慢地扭頭過來看她,眉目間擰起深深的折痕:“你說什麽?”
于阗公主又靠近了他一些,蕭祁甚至聞到了她身上的暗香,她的聲音仿佛絲線一般,纏纏繞繞,媚中抽絲:“妾來時見殿下身邊空空如也,就像大雍皇帝一般,皇帝陛下威正華嚴,不假辭色,任誰靠近一些,都覺再無法接近,妾初還以為,殿下也是這樣的性子。”
她妩媚一笑,酒窩深深:“是妾看錯了人,殿下與聖上,實乃雲泥之別。”
蕭祁全身猛地一震,連酒也不喝了,琉璃杯被他震倒在案上,美酒淌出,積聚在案上,順着邊上流下,滴答淌在地上。
他瞳孔緊縮,死死盯着她。
于阗公主的衣裙亦被染濕了些,但她好似渾不在意,依舊用她那雙妩媚的貓眼與蕭祁對視,不閃不避,亦沒有為方才的話感到絲毫歉意。
蕭祁在半途敗下陣來,她的眸光明明不尖銳,但他卻再也不敢多看一眼,只是猛地站起身,留下一地狼藉,甩袖離去了。
只有于阗公主看着他惱極離去的背影,唇角的笑意越發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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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祁一路落荒而逃,因喝醉了酒,回去的路上身形有些歪歪斜斜,旁側的內侍要來扶着他走,卻被他一把甩開。
也不知是怎麽走回了營帳,腦中突然想起宋霜眠還在附近,就又轉身走了出去,往她所在的地方去了。
宋霜眠孕後有些嗜睡,此時已經入睡,卻被陡然闖入的蕭祁驚醒,她見他醉意醺醺,眼神迷離,不由得扯緊被子往後躲了幾步。
“殿下,怎深夜來了妾身這處?”若是往常,蕭祁夜裏來尋她,她定然很是欣喜,但現下他的意識看起來不是很清醒,她怕他會對她的孩子不利。
白日裏兩人争吵一番,不歡而散,蕭祁臉色難看地拂袖離去,卻也沒當場對她做什麽,她以為此事會先告一段落了,只要她先盡量放低姿态,哀求他,或許蕭祁就不會真的狠心下來将孩子打掉。
但此時他突然深夜闖入她的營帳,卻讓她嗅到了一股不妙的氣息。
蕭祁朝宋霜眠徑直走來,走到了她的床前站定,宋霜眠看見他的眼裏滿是醉意氤氲,神色陰晴不定,定定看着她,半晌都不動,似在思考着什麽。
她聞到了蕭祁身上傳來的,若有若無的一股香味,這不是蕭祁慣用的熏香,她很确定是一個女人身上的味道。
于是脫口而出:“殿下不去和美人一同作樂,來尋妾身做甚,妾身懷着身子,侍奉不了殿下。”
她是下意識地嘲諷蕭祁,先前受了他的氣太多,此刻實在是忍不住了。
但語罷以後立即生出後悔,蕭祁的精神現下看起來不是很穩定,若是貿然激怒了他,弄不好最後倒黴的還是自己。
果不其然,聽見她的話以後,蕭祁驟然伸手,五指成爪,抓住她的衣領,将她從床榻上扯了下來。
他手勁極大,宋霜眠忍不住一邊驚呼,一邊趔趄跌到地面,同時用手扒着衣襟,試圖從他的手下逃脫出來。
蕭祁将她拉到了地面上,又出聲叫外面的人進來,爾後對來者吩咐道:“派人去熬本宮先前說的藥。”
內侍“嗻”了一聲很快轉身出去了。
透過被掀開的門帳,宋霜眠看見了外面深黑的夜色,心裏的恐慌感越來越大,她光着腳站在地面上,感覺渾身都在打顫。
“殿下……”她拼命地朝蕭祁搖頭,眼裏滿是哀求之色,但蕭祁卻置若罔聞,坐在了寬木案邊喝起了茶,連目光都沒有給她一道。
宋霜眠想跑,但門口守着兩個身強力壯的兵士,更何況,就算她逃離了這裏,又能逃去哪兒?
直到有一名端着藥碗的小內侍,急匆匆地趕過來,蕭祁才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他一手接過那碗藥,一手将宋霜眠拉過來,用手捏着她的下巴,就要往裏面灌,宋霜眠卻突然不知道從哪裏升起來一道氣力,竟掙脫出了他的桎梏,一下子跑到了幾步之外,大口大口地喘氣。
蕭祁面色陰沉地側過身子,對她道:“把這碗藥喝下去,本宮可以當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宋霜眠望着那碗漆黑的藥液,方才裏面散發出來的苦澀味幾乎欲讓她作嘔,她不願相信般地看向蕭祁,顫着音道:“殿下,這也是您的孩子,更是您的頭一個孩子,就算您不在乎他,出于利益的考慮,您也應該留下他。”
“眼下東宮無嗣,猶如無根之萍,人心不穩,若您有了長子,會更加穩固您的地位,投誠您的朝臣也會變多。”她試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讓蕭祁冷靜下來。
她好不容易得來的孩子,絕對不能讓蕭祁這般打掉。
誰知蕭祁突然笑了起來,那笑聲從弱到強,越笑越大,配合着外面刮過的風聲,很有幾分陰冷的味道,宋霜眠雙手環胸,只覺胳膊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本宮要一個庶長子做什麽?”蕭祁冷笑道,“往後日子還長,本宮大可以和阿覓來生,用不着你,你以為你很有價值?”
這話說的絕情至極,宋霜眠聽了,整顆心如墜冰窖。
冷到極致的時候,她突然也很想發笑,看着蕭祁一無所知,還想着和宋秋覓生兒育女的樣子,更是忍不住大笑出聲。
“殿下啊殿下,你覺得你還有多少機會?宋秋覓她最近有多看你一眼麽?不都是你上趕着過去,你覺得你有多少把握能挽回她?更遑論和她生育子嗣了。”
她嘲諷道,似是想起了什麽更有趣的事情,唇角的弧度翹得更高:“殿下,您還不知道吧,宋秋覓她根本就不能生育,您還想着和她有孩子,哈哈哈哈哈……”
“你在說什麽?”蕭祁的醉意忽散,一下子驚醒了一大半,他走到宋霜眠身前,死死地抓住她的衣服,将她逼到牆壁,厲聲質問:“你在胡說八道什麽,誰不能生育?”
宋霜眠看着他驚懼的眸色,不敢置信的樣子,頓時心中升起了幾分報複的快感。
“殿下,我是不是騙您,您請一位婦科聖手,一查便知,這麽淺顯的道理,您就不懂麽?”
“勿要詛咒太子妃,回頭查明是假,本宮定要拿你是問。”蕭祁依舊狠聲對宋霜眠說道,但聲音裏卻多是虛張聲勢,已沒了底氣。
他看着宋霜眠毫不躲避,篤定的眼神,意識到了她說的多半為真。
身上似乎驟然失去了一股氣力,令他在半晌之後,松開了宋霜眠,緩緩走回了原先的位置,癱軟般地坐了下來,掀開窗簾,望着外面的夜色,眼中盡是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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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之後,蕭問淵惦記着宋秋覓說她身子打娘胎便有點頑疾的事,直接從京中傳召了陳院判,陳院判恰好在京郊附近招收學堂子弟,比從京城出城再到圍場,要近一些,緊趕着過來,只花了一日的功夫。
到的時候,宋秋覓還未起身,帝王便叫陳院判悄悄進去,先替她診上一診,陳院判屏氣凝神,以至于宋秋覓在熟睡中都未感覺有人來了,反倒睡得安穩。
之前她得風寒的時候,陳院判僅是從相關症狀入手,診治了一番,并未完全查探,這次尋了機會,便從頭到尾将脈象細查了一遍,耗時甚久。
直到半個時辰過去,他才收回了手,面色凝重地同帝王一起走出了營帳,來到了外面的空地上。
“她可有大礙?”蕭問淵出口問道。那夜聽她敘說,便覺聽起來不像是小事,但她日常身子看起來康健,亦沒什麽別的病症顯現。
為了驅除內心的擔憂,這才急召來了陳院判。
此時見陳院判面色不太好,不免內心咯噔一下,眸色也慢慢發沉。
陳院判看了看帝王,停頓了一會兒,似是在整理即将說出來的話語,俄頃,斟酌着說道:“太子妃身上髒器,大多情況良好,沒有病症,只是……”
他臉上的表情凝成了一朵雲:“只是太子妃宮房有寒氣裹挾,自出生到現在,已過了多年,怕是……難以生育。”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