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會兒是晚上11點多,地鐵站不久前剛剛停運。

毫無征兆的落雨将街上的行人一掃而空。

夜色深濃,霓虹燈映照着高樓,璀璨斑斓,十分晃眼。

被點醒後,容蝶倏爾擡頭,正對上一張俊美無俦的面孔——

來人很高,肩膀寬厚,穿着黑色的呢絨長款風衣,光看質感就知道價格不菲,像是量身打造,內搭簡練的灰西裝馬甲,暗紅色的領帶上面扣有銀色的領帶夾,筆挺莊重,一絲不茍,袖口處淡金色的走線婉轉似游龍。

他像是剛下飛機或者剛從高級會議裏脫身,總之身量和氣場同周遭格格不入。

有黯淡雨夜作為背景,空氣中像是緩緩流淌進來幾滴深藍色的墨水。

不算寬敞的收銀臺将他們倆分隔開,二人相距不到二十公分。

如其來的面對面,容蝶甚至忘記了眨眼。

距離實在太近了,回過神後,她驚得朝後退了半步,低下頭匆匆回應道:“您好!”

四面八方有隐隐約約的壓迫感,以及被審度的滋味。

容蝶覺得自己未免太神經質,不過是一個冒雨來買傘的客人。

她手抓住收銀臺的兩側,趕緊挺直腰背站好。

來人沒有忽略她這些難掩慌亂的小動作,容蝶平日裏一向是冷靜的,可以說有些冷靜得過分,甚至對不熟悉的人有些舉動會顯得她不太懂人情。

可畢竟年紀還小,遇到天大的事情還是會無措。

仔細看她眼睛裏邊兒有紅血絲,應該是不久前情緒過度緊繃導致,又或許不久之前憋過眼淚,可憐的睡眠時間也被剝奪。

男人的神情有了些許變化。

那是一種心疼的、但是又無法觸碰企及的隐忍。

容蝶很少通過外表和穿着來評判一個人,更遑論陌生人,但是眼前人實在英俊得過分,叫人情不自禁被吸引。

方才沉醇好聽的嗓音還在歷歷在耳,容蝶低頭注意到來人手中的雨傘,門外雨聲淅瀝...

原來外面在下雨,剛才她一直在想确診的事情,竟然都沒有察覺。

下了雨,她的單車還停在外面,但暫時也顧不得這些了,她深吸一口氣,趕緊查看傘的價格。

男人似乎也在觀察她。

眼底湧動的情緒看不太分明。

如果是為了緊急避雨而前來買傘,多多少少身上應該會被雨淋濕,稍顯得狼狽才是,可眼前的人卻毫發無損,英俊得不似常人,倒像是畫像裏的人。

這種感覺很奇妙,說不上來,容蝶覺得似乎在哪裏見過這個人,可是想不起來。或許是在電視裏。

掃描價碼時,容蝶實在無法忽略來人握住傘身的手指,玉色質地的五指蒼白瘦削、根根修長。

令她覺得那些廣告牌中完美漂亮的手模同這比起來壓根算不得什麽,全都黯然失色。

機器顯示這把傘價值35元。

“您好,一共35元,您打算怎麽支付?”

容蝶已經做好了用槍掃描二維碼的準備。

不料來人卻說:“現金結。”

現金...

已經很少有人使用現金,這年頭就連上了年紀的大爺大媽都開始用電子支付,容蝶已經很久沒有碰過真錢,她握住掃描槍的手不由得稍微愣了一下,再度擡起頭。

依舊是那張難掩俊挺優越的臉。

雨天泥濘裏的隽永深刻。

而她像是被關在金絲籠中顧影自憐的小蝴蝶——

來人似乎在觀察她找零的過程,一寸寸描摹。

他身量高,幾乎貼近頂端,居高臨下的目光,似有若無的壓迫感,與生俱來的。

靠得近了,他周身的那股香氣也越發清晰。

容蝶覺得很好聞,幽淡驚豔。像是被金箔紙包裹着的淺色玫瑰,有種含蓄和精心赴會的瑰意。

容蝶雖然不經常使用收銀機,但操作起來也是駕輕就熟,很快就将零錢數好遞了出去。

“一共找您65元。”她說。

她狀态調整得很快,除了眉心那兒依舊有道淺淺的溝壑證明她心中有煩惱的事情,其餘再無任何異樣。

不把生活上的煩惱帶進學習和工作,這是開學第一課時講師教的,她一直有在切身實踐。

65元,有零有整,接錢的還是那雙漂亮的手,骨節分明,細長嶙峋。

而容蝶的手相比較而言則稍微顯得有些頓感,雖然手指頭同樣很長,但是由于她日常需要讀書寫字,兼職幹活兒,做很多事情,仔細觸摸會發現有薄薄的繭。

交易完成。

其實本不該再有任何對話,可偏偏鬼使神差,望見男人即将轉身離開,容蝶忽然對他說:“雨天路滑,您注意安全。”

這是她第一次同顧客說客氣話,沒什麽刻意和不堪,就很尋常自然。

脫口而出的一瞬間,就連容蝶自己都有些懵然。

男人離去的腳步微頓,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她會這樣提醒,微微凝視着她,說:“多謝。”

他的眉骨很高,五官深邃立體,渾身上下唯一顯得風塵仆仆的就是頭發,烏黑而柔順。

言辭溫潤中帶着果決,從頭到腳的每一寸都恰到好處,像是電影中的慢鏡頭,一幀幀光影都拿捏得恰如其分。

容蝶見狀,忽而眯起眼。

并且不自覺地想,上帝實也偏心。

會如此精雕細琢在一個人身上,不遺餘力。

二人視線交彙,空氣中不覺多了一絲雨濕氣之外的黏膩。

極短暫的靜默,最後還是容蝶微微颔首,抿唇沖這位異常英俊的客人報以禮貌的淺笑,算是給這單生意話下圓滿的句號。

她其實不經常笑,平常總是一副冷淡話少、仿佛天塌了都事不關己的樣子,除了和熟悉的人有話說之外,陌生人基本難得有辭色。

笑與不笑簡直就像是兩個人,這種反差感很強烈,獨一無二。

司懷衍不動聲色地瞧,似乎很想将這幅畫面定格,但是顯然不能夠,他深深明白現在還不到時候。

身為客人,他似乎得走了,不然未免有些奇怪?并且會叫她無措。

下一秒,他推開響鈴的玻璃門,颀長的身影緩緩融進了漆黑的夜色中。

那份清幽淡淡的香氣也跟着消融。

容蝶還盯着玻璃門,笑容也跟着緩緩消失,就像是一場夢。

她體态如韌青的竹,皮膚很白,白燈光落在上面,有種昳麗的皎潔,像是羊奶般的玉石,瑩瑩無暇。

只是她看起來很疲倦。

不過是強撐着罷了,容蝶知道如果現在有張床,她肯定能睡個昏天黑地。

什麽房東,什麽醫院,都和她沒有半點關系,她只想安安穩穩念完書,然後…然後…

她沒有想過以後會是怎麽樣,但一定比現在過的要好過無數倍。

房租可以遲半天再交,那醫藥費呢?

醫藥費如果遲交的話,那是會出人命的。

買到了傘,在外等候的特助左周見出來立馬迎上。

“司總……”左周小心翼翼地踩過地面積水,替他打開車門。

只見車門打開,昂貴不菲的車座旁正靜靜躺着一把黑傘。

他分明有傘,開車更是無需。

但仍舊執意繞路去買一把傘,是為了見什麽人還是單純為了收集雨傘?無從得知。

“您是打算回公館嗎?”左周在車門旁撐開另外一把黑傘詢問道。

司懷衍看了一眼身後。

接着他将新傘放置于掌心,似乎在撫摸着剛才容蝶觸碰到的把手。

“不。”他低聲開口,神色柔緩。

黑夜路燈下,細雨蒙蒙,他站在路旁,有種遺世而獨立的寂靜感。

“太晚了不安全,跟着回吧。”

左周心領神會,“是。”

本以為過去了那麽久,單車在外面肯定早已經被雨淋濕,結果容蝶冒着雨從店裏出來,卻驚訝地發現車子不知道被誰搬到了附近的樓檐下,不僅沒濕半點,甚至還貼心的調轉了車身,方便離開的時候直接就能騎走。

她四周看了幾眼,沒有望見什麽人,想着也許是哪個附近好心的保安大爺幫的。

薄涼潮濕的夜晚,又得知母親生病,她本來身心俱疲,渾身泛着冷,望見這一幕也算是一點難能可貴的溫暖。

通宵換班的人已經到了,雨也止歇。

容蝶穿好外套,騎着單車趕緊朝學校裏回。

A大出了名的包容性強,不設門禁,只需要人臉識別就能入校門,夜已深,偌大校園內依舊有不少學生身影。

容蝶并不知道的是,這一段路程,一直有一輛黑色的車在暗中為她保駕護航。

隔天,容蝶在寝室一直睡到了十點。

很奢侈的一覺,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不顧他人死活的呼呼大睡。

昨兒降溫,下了場雨,今天太陽倒是開得豔,可寝室的窗簾為了她硬生生還閉着。

她做了個夢,竟然夢見了昨晚便利店最後出現的那名客人。

雨水濕漣漣,瞳孔起霧煙。

夜晚風雨如晦,燈火瑩瑩皎潔,男人淡色的唇沿,青白的指節,一切都是那樣的如夢似幻,像是不小心闖入店內的舊世紀吸血鬼伯爵。

他沒有計較身為店員的她失職和怠慢,而是十分溫和的出聲提醒,輕扣櫃臺,說了聲:你好,一把雨傘。現金結。

容蝶匆忙之間這才看清他的真顏,也是在這時夢境戛然而止,她醒了過來。

熟悉的寝室白牆頂明晃晃地撞入眼底。

這算什麽夢?噩夢還是寫實夢。

容蝶将胳膊搭在額頭上,止不住的有些郁悶。

都多少年沒夢見過異性了,難不成昨晚的客人真的是吸血鬼不成?有魔力入了夢。

不過說起他的外貌,容蝶覺得,他确實像。

容蝶從床上坐起來,按壓下去這些不切實際的妄念。

睡覺是治愈焦灼的最樸實無華的方式。

睡了一覺,對于她媽生病的現實,她已經全盤接受了,眼前要做的,無非是有病治病,在人世間逆水行舟。

起身時她注意到寝室黑洞洞的,沒開燈也沒拉窗簾,在寝的幾人不約而同的都選擇開着桌面的臺燈。

“怎麽不拉窗簾?”容蝶問。

“難得見你賴床,不想吵着你。”下鋪的周楠見她醒了,伸手遞了一包袋裝的牛奶,“宋老狗買的,說是等你醒了給你。”

原來是不想吵着她。

确實,她平時基本都是寝室最早起的那個,天不亮就已經在外邊兒坐着了。

因為兼職占據了她很大一部分的學業時間,所以只能通過壓縮睡眠來彌補。

只是乍一聽宋老狗這個稱呼,容蝶竟感覺有些難能久違,她很少和這幾個室友一起活動,平時接觸最多的是宋青遇。

拿着熱牛奶的容蝶有一瞬間的恍惚。

等容蝶睡醒後,寝室的窗簾這才拉開了,陽光瞬間鋪滿了整個寝室陽臺。

是六人寝,但只住了五個,寝室面朝南,除了宋青遇,其他幾個都在。

容蝶坐起來後拿起擺在床頭的一冊筆記本,随手翻了翻,心裏想的卻是住院的流程還有醫藥費。

這時,1床的女生突然朝她走了過來,手裏還拿着一份紙質的文件。

“小滿....這是期末考試最新的日程安排,別整天想着兼職,忘了正事....”女孩神色有些擔心。

容蝶生日是5月20號,那天剛好是小滿。

大一那年期末最後一門考完,她們同寝室的聚在一起吃飯時聊天,說起小名,宋青遇随口開玩笑似的說容蝶你是不是小名叫小滿,正在喝湯的容蝶說:“你怎麽知道?”這話被一旁的譚妙聽了進去。譚妙就是1床的女生。

那會兒她在心裏默默叫了幾聲,結果一開口時忘了改,就叫的小滿。

那會兒容蝶還愣了下,但還是應了。

後來就一直這麽叫了。

容蝶回回都應,也随她了。

譚妙個頭小,平時也不怎麽說話,此刻一舉一動都透着小心翼翼。看得出,她很喜歡容蝶,這是一種帶有好感和害怕被忽視的情感。

特地幫容蝶将考試流程用紙打印出來,而不是簡簡單單發送一條q.q簡訊,這樣的貼心程度想見一斑。

容蝶聞聲看向她,剛想道聲謝,不料這時一道毀氣氛的聲音搶先響起。

“譚妙你這是做什麽?你傻了嗎,容蝶哪次成績排名不是系裏前三,有這閑心不如想想自己,鐘老布置的任務做完了嗎?”

說話的是容蝶對床,名叫顧年玺,此人身材骨瘦高挑,畫着成熟精致的妝,從椅子裏轉過半個身,雙臂抄在身前,覺得譚妙叮囑容蝶好好考試這一幕有些詭異得可笑。

譚妙本就性格內向,受到這樣的攻擊瞬間局促地低下頭,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周楠看不慣這姐喜歡欺負憨厚老實的譚妙,立馬站出來反擊:“這就是你不對了,人譚妙也沒多說什麽吧,只是提醒容蝶注意日程安排,別忙忘了,怎麽到你嘴裏就成了她做錯了。”

“有你什麽事兒?”

似乎事情的發展已經偏離了軌道,火藥味很濃。身為涉及到的矛頭當事人要是再不出來說點什麽,只會加劇惡化,畢竟是一個寝室的,擡頭不見低頭見,和和氣氣不好?

容蝶深知這其中的不容易,趕緊咳嗽了一聲,從床上下來,接過譚妙手中的流程紙,解了圍:“謝了,小譚。”

“不用謝小滿...”譚妙重新散發活力,眼睛裏也有光了。

既然容蝶本人都開口了,顧年玺也就沒再多說什麽,哼了一聲将身體轉了回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