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容蝶自從上車後就沒有吭過聲,不過前排開車的左周是個人來熟,一路上有的沒的說了好些。容蝶有時候會被他不經意間問上幾句,出于禮貌她也會回,但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要是不回反倒顯得她有些高冷不識趣。

一旁端坐的男人始終沒有說什麽,車廂內隐隐約約浮動的沉冽氣息皆是出自他身。

容蝶後來才知道他噴的香水是Creed的拿破侖之水——這款昂貴不菲的香水的前調和後調差異巨大,前者是蘋果、菠蘿和佛手柑這類很尋常的水果香,而尾調則聞起來是橡苔、麝香和龍涎香這樣不常見的高級香,二者交織在一起形成的獨有的幽香。

一如容蝶此刻的主動,毫無背景的她居然同位高權重、極其難接觸到的人物坐在了同一輛車裏。

這一程,對于容蝶來說足夠考驗心志。

她算是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裏,半只腳踏上了相京的頂流圈,和一位神龍不見尾的人物有了這樣悱恻隐晦的交集。

說沒有私心,容蝶自己都不相信。

雖然不知道司懷衍為什麽也要去城央公館,但有一點容蝶可以肯定,那就是如果她沒有上這輛車而是選擇等公交換地鐵的話,她會因為堵車而遲到。

因為公交必經的高架橋已經被堵得水洩不通,沒有個一時半會根本無法通行。

而開車的人完全避開了那條路,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走容蝶以為要走的那條路。

容蝶忽然覺得,偶爾冒險的結果确實會有意外的收獲。

這又何嘗不像是棋局,一味地防守,走看似最穩的路線,反而會陷入無路可走的境地,如果對局的另一方從一開始就占盡先機,那麽不論如何,都會處于不敗之地。

車開進公館大門時,門口保安紛紛出來,站成一排迎接。

容蝶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歷,垂放于身旁的手心不由得攥緊了些。

他們似乎也是照規矩辦事,迎接完又散掉。

“到了容小姐。”左周萬分殷勤地下來幫她開門,有金牌小開那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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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下車時,容蝶飛速丢下一句。

腳踩到地面時,有股突然的不适應感——腳軟。

還好司懷衍及時伸手扶住了她,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男人的掌心托舉住她的胳膊,緩緩從車裏下來。

青白兩種顏色的天穹下,有人的心似乎變得不清白起來。

司懷衍居高臨下,臉上帶着深深淺淺的關懷笑意。

“注意安全。”他說。

一如既往的得體與充滿分寸。

容蝶站穩後趕忙将手縮回去,又說了一遍:“謝謝...”

她有些不敢直視男人。

“有空的話,一起下棋。”司懷衍繼續說。

這是打算和她長久接觸下去的邀請。

容蝶發現他雪白的袖子上起了褶皺,因為剛才她用手抓的緣故。

面前之人無疑是完美的,可以說容蝶沒有遇見過可以同他匹敵的存在。可正是因為這樣絕對完美,沒有任何瑕疵,容蝶的心才七上八下,總覺得不真實。

她所有的冷靜自持,似乎都在司懷衍面前被溶解得無處遁形,輕松刨開她的內裏,露出最真的內芯。

“好。”久久容蝶才回應,天知道她下了多大的勇氣。

她不覺得自己幸運到可以和這樣的人産生更進一步的交集,但又不至于悲觀到覺得自己匹配不上這樣的好意。

這一聲“好”,與她而言也是在賭。

賭下一次的對弈,賭下一次他會不會記得自己。

容蝶無法描述此時此刻內心的感受,就像是冰封的雪原,忽然裂開了一個小口。

而從裏面汩汩冒出來的,不是冰水,而是滾燙而燒紅的岩漿。

容蝶授課的小孩今年讀初三,名叫林北茜,小名欠欠。她媽取這個名是希望她不論做什麽都稍微欠缺那麽一些。水滿則溢,月滿則虧,太過于圓滿的話會很緊繃,很累,物極必反,人也是這個道理。

女孩子的成績一直在班內排中上,自從容蝶開始來做家教,成績進步飛快。她很信任容蝶,拿親姐姐對待。

這次過來,她許諾容蝶考試一定會考進前三,并且過陣子會給她帶國外非常好吃的糖。

容蝶一向既嚴格又松緩,聽聞小姑娘的決心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只點點頭說:“行,拭目以待。”

這種态度有點兒拽,又有點兒放任和期待的意思,叫人又愛又恨,北茜小姑娘正是被她的這種人格魅力征服,拿捏得死死。

輔導結束,容蝶收拾好包準備離開,和屋內的北茜道完別,沒想到迎面而來的林家夫婦二人卻将她攔住。

他們看起來火急火燎又欲言又止,似乎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對她說。

容蝶不明所以,疑惑道:“您...是有什麽事情嗎?”

“小容啊,有件十萬火急的事情,我們想請你幫個忙。”林太太說。

夫婦倆确實肉眼可見地為難。

容蝶不禁想,原來十萬火急是個如此常見的詞語,她現在也正十萬火急地去找下一個兼職的地方。

可畢竟人已經請求到了眼前,“嗯,您說。”她站站直。

“是這樣的,今晚市裏本來有一個企業慈善捐助活動,我答應了會帶我侄女前去,可這孩子太頑劣,突然就玩起了失蹤,可今天的場子是非去不可的,我瞧着小容你和她差不多身高,不知道可不可以麻煩一下你…”

“您的意思是要我裝作她是嗎?”

容蝶也沒含糊,聽出來了話裏的意思,但她結合自身實際直言道,“可是我最近有很多工要打。”言外之意她怕是沒有這個時間。

“我們會支付酬勞,這個你無需擔心。”林太太沒有任何猶豫。

有報酬啊...容蝶思索片刻,加之林太太誠懇急切的模樣,似乎這件事确實很重要。

不過這種事情,要是放在從前,沒準兒她随手就幫了,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可現在不同......現在可還有條命栓在她肩膀上,身不由己。

“小容啊,你幫幫我們這一回,不會叫你為難的。誠信這種事情,要是丢了一次,就不會再有第二次。”

這話份量很足,容蝶知道這裏面的重要性,雖然不知道會有多少報酬,可這似乎是一個很好的開口的契機。

既然他們找到她了尋求幫助,容蝶索性就成人之美,順便也提一提她的要求。

“我願意幫忙。”容蝶說,“至于報酬...”

夫妻倆聽聞她願意幫忙,連忙松了一口氣。

可是下一秒卻聽見容蝶語出驚人道:“至于報酬,不用。我只想請求提前預支半年的家教費,只要半年就行,可以嗎?”

女孩子年輕果敢的臉上寫滿真誠,她也是迫不得已,如果能加上這筆提前預支的家教費的話,應該就能湊齊一期的手術費。她知道早做手術對她媽來說是最好的一條路,再拖下去就真來不及。

容蝶提出來的要求壓根算不得什麽,夫妻倆壓根都沒考慮就直接同意,至于後面他們到底會怎麽補償,那都是後話了。

“小容啊,如果有任何需求都可以跟我們提。”林太太說。

容蝶抿唇深吸一口氣,點頭同意。

“容老師,你今天不走了嗎?”

北茜從卧室出來,望見容蝶似乎今晚要留下,眼睛裏有期待的色彩。

容蝶還沒來得及解釋,恰好林太太拿着精致的小禮服從旋轉樓梯上下來,催促道:“茜茜,你小容老師一會要幫我們忙,你快點去收拾,一會司機要來了。”

“奧...”原來不是容蝶要留宿,她回答得陰陽怪氣。

林太太笑罵一聲,催她趕緊去換衣服。

北茜小公主噔噔噔上樓。

容蝶還是來時候的裝扮,青春洋溢大學生,随便往某處一站就格外吸睛,更別提通身的那股冰雪氣質,人群中一眼可見的突出姝麗。

林太太瞧着瞧着,甚至有些替自己的外甥女感到擔憂起來,要是容蝶太突出的話,她那小侄女可匹配不起。

但也沒法子了,能求得人家能幫忙,已經是很大的不易。

“小容,你稍等一會兒,化妝師就在樓下。”林太太說。

容蝶循聲擡起頭,林太太站在距離地面的幾級臺階上,她已經收拾了一番,本就美麗溫婉的貴太太,這樣一看就更珠光寶氣。

容蝶不禁又想起她媽,果然是兩個世界,兩種人。

她點點頭,示意知曉了。

不多時,管家領着化妝師進來。

容蝶第一次知道,原來林家有專門的化妝師和巨大的衣帽間。禮服是一早就準備好的,奈何本該穿的它人卻不知道跑到了哪裏。

換好晚禮服,化完妝,經過特級造型師收拾一番後容蝶差點沒認出鏡子裏的自己。

鏡中人烏發如雲,挽着發髻,華美的裙擺凜凜生光,猶記得上一次穿的這麽華麗還是學校前年舉辦的假面舞會——當然那套裙子是婁婷借給她的。也是她作為學生會一員第一次接觸的校級活動。

那時候她被很多人搭讪,誇贊....

至于當時的心境麽,她現在已經回憶不起。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那會兒她的肩上還沒有背負起這麽多要命的瑣碎。

妝容并不濃,偏素淨。

她底子上乘之上,不用過多修飾就已經超凡脫俗。

坐的私家車,LEXUS LM

北茜小公主應該是在和容蝶怄氣,怄氣的是剛才她輕描淡寫回應她要考前三的保證,一路上有些傲嬌地盯着窗戶不說話,但還是有些忍不住偷偷看容蝶,這個她又愛又恨的老師姐姐今天穿了從未見過的漂亮晚禮服還化了妝,驚豔地不止一點半點,最後實在忍不住還是主動跟她搭了話。

容蝶還是老規矩做派,該嚴肅還是嚴肅,适當的溫和還是會給予。

一路上惹的北茜小公主一會兒害羞臉紅一會兒急眼。

林太太倒是早已習慣,畢竟這麽聘請過那麽多個家教老師,北茜只聽容蝶一個人的話。

目的地WILLIN皇家酒店在昌海區中心,酒店整體是意式風格,騎樓式的乳白色建築充斥着濃濃的哥特風,在夜色裏顯露出耀眼的輪廓。

抵達後,穿過豪車滿地的酒店正門通道,門口站着一排排的身穿黑馬甲的侍應生,林太太熟稔地遞出邀請函,容蝶跟随其後,北茜小公主則是緊緊牽着母親的手。

“容...”北茜走進酒店後,扭頭拽了拽容蝶的裙擺,欲言又止。

“茜茜,一會兒你得叫小容老師表姐,別叫錯了。”林太太不忘回頭提醒說。

“奧...表姐...”北茜悶悶地叫,心裏想的卻是要怎麽做才能把她變成親姐。

5A級的酒店挑不出絲毫錯處,就連角落的設計都別具一格,滿地白色的斑紋大理石,裝修浪漫而抒情,白色桌布上的銀器具閃閃發光,随處都見衣香鬓影的溫情,到場的都是各行各業的業內翹楚,其中不乏出身顯赫的世家子弟,個個華貴不凡。

齊穆身為相京有頭有臉的世家少爺,也跟随父母也出席了這次活動。他的身邊已經圍着很多說媒的姑婆,京城裏有無數小姐明裏暗裏仰慕齊穆,希望能夠結成連理,而齊穆他本人全然沒有這樣的意願,他今天能來完全是是迫于無奈。

有些太太說話太直白露骨,甚至就連假想以後結婚的情形都描摹出了三分。

“媽...”齊穆忽然打斷了一旁滔滔不絕的母親,她正在和其他有意說親的夫人聊的正歡。

齊媽瞥了兒子一眼,“怎麽還不懂事起來了,大人說話小孩不許插嘴。”

“我根本不認識什麽程家小姐,不用替我作主張——”

“胡鬧!”齊氏頓時訓斥他沒禮貌。

齊穆一秒鐘都不願意再呆,松開系得很緊的領帶,扭頭就走。

“齊穆!”齊太太見狀急得跺腳,要叫住他,可是齊穆頭也不回,她在後頭氣得心梗,接着便将火氣矛頭直指向丈夫,“你,你看看你兒子!都是你平日裏慣的。”

齊父看了一眼自己兒子洶洶離去的背影,小聲斥責妻子聲音低點,“少說兩句。”接着滿臉堆笑地舉杯對圍在身旁的貴太太賠不是。

那些個太太們也沒有拂了建築老總的面兒,畢竟都是有意想争取做親家的,連連勸酒說不打緊,說齊少爺俊秀不凡又年輕有為,有多家姑娘仰慕,他錯目不暇也是正常,以此糊弄過去。

而秦順——秦二是跟着他媽一塊兒過來的,一開始也是百般的不情願,但是聽說今天有拉法最新款的車系發布,全球首次在相京亮相,他這才過來湊個熱鬧。

容蝶進場的時候,秦順剛好逛到右廳打算尋找擺車的地兒,他拿起侍應生托盤內的一杯果酒,剛準備喝一口,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因為站在門口閃閃發光,渾身上下盛裝出席的,是容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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