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初雪(一)

深秋已至,日子一天涼似一天,日子依舊平淡而洶湧,在文朗的左右前後扶持下,後宮裏表面上倒也沒有誰獲了獨寵,大的依舊是榮貴嫔和靜婕妤兩廂計較着,偶爾施些小惠收買人心,并沒有大動靜,慶嫔看起來着實得了文朗的幾分心,只是她似乎沒什麽野心,愈發的溫柔謙遜,實在讓人苛責不得。

有三足鼎立,旁人一時半刻也插不得進,純笙和紫琦本來得寵不多,只是她們一個琴藝出衆,一個絕色靈動,讓文朗頗有些流連,也是時常奉诏伴駕。接下來便是我,依舊安心扮演着一個不溫不火的妃嫔模樣,穩穩的瞧着。

環佩本說好一月即歸,不想卻是在十二月二十方才回來,着實讓我心急了好些日子,一問才知是那聶禾的妻子也懷了身孕,算着日子是十一月臨盆,聶禾本想遲些日子再北上進京,可他妻子堅持守約,于是只得将孩子生在了京城。

聶禾夫婦飄蕩慣了,身邊并無使喚之人,聶禾雖是神醫,月子中卻也有不周之處,環佩自然得幫着前後照料,這才遲了回宮的日子。

我問:“得了男女?”

環佩笑:“是個女兒,可是漂亮呢!”

“女兒好,娘說最是貼心,”我有些羨慕的道,“家中如何?”

環佩點頭:“老爺夫人都好,叫奴婢跟小姐說不用記挂。”

“怎麽能不記挂——”我問,“對了,小嫂,她也快生了吧?”

“是,奴婢特意替雯夫人把了脈,胎像很好,”說到這,環佩有些神秘的湊過來,“依奴婢看,是個男胎,雯夫人可要揚眉吐氣了。”

我戳她的頭:“平日裏也沒虧待過她啊,你可是長本事了,羞也不羞!”

環佩性子是極好的,從沒有眼紅嫉妒的事,只見她吃吃的笑:“總歸是咱們丫頭裏的鳳凰了,小姐,師父從來教的沒個規矩,只遇見些什麽病症便指點些什麽,這回奴婢真真的學了些養胎調理之道,小姐将來總是用得上的。”

我聽了微微一怔,一旁的環鈴發現了,立刻開口:“自然是用的上,現在宮裏頭就有兩位了,将來指不定會有多少皇子公主,小姐封了高位,少不得要幫皇上照撫有孕的妃嫔。”

說罷還輕輕拉了環佩一下。

我只是淡淡的笑,并不開口,這些對目前的我來說,實在是太過缥缈。

很快問:“睿蓉呢?她好不好?我聽皇上說,她爹爹已領了官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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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奴婢前日去的時候,聽說這兩日石大人就要接睿蓉小姐過去了,還叫我代為轉達石家的感激之意。”

我點點頭:“這樣也好,過了年,很快就是春天的大選,從自家出來總是名正言順得多。”

環佩道:“是啊,等睿蓉小姐進了宮,小姐也就不寂寞了。”

我瞧她一眼:“我現在會寂寞麽?”

“總歸是沒個能說貼心體己話的。”

環佩一針見血的道明了現狀,倒是不假,在這宮裏,雖說是有幾個熟絡親密的,但的确還是隔着一層,敞不開那些真正的秘密。

心中不免有些惆悵,我慢慢踱到外屋,眼神飄過門口,忽然一陣驚喜,幾步跨到門口:“呀,下雪了!”

伸出手,我感受着星星點點的雪落下來,只那麽輕微細小,飄飄蕩蕩的似沒有一絲份量,着地即化,連地面都不曾打濕。但終究是下雪了,觸手微微的冰涼無聲的烘托着冬日的氛圍。

我的心有些無名的雀躍,邁步到院中,深深吸着有些寒冷的氣息,舒暢之餘不禁打了個寒顫。

“小姐又在胡鬧了,雪還沒積起來,這會子最是冷。”

環佩給我手中塞了一個熱熱的手爐,環鈴在身後給我披上一件大毛氅,有些發冷的身子很快有了暖意。我的頸子婆娑着大氅的毛領,溫暖又微癢,朝環佩只是笑。

我的體質屬微寒,小時候身子并不大好,後來習了些武,環佩又幫我調理了好幾年,現在已與常人無異,只是到了冬天十分怕冷,很容易便會全身冰冷。以前文川時常為我尋了貴重皮毛禦寒,有不少稀世珍品,只可惜入宮的時候都是帶不進來的。

這件毛氅是入冬時候文朗叫人送來的,盡管它并不符合我的位份,由于無人與我同宮而居,我也只是在自己宮苑裏頭穿穿,倒不曾給人瞧見了去。

這雪一直斷斷續續的下了七八日,直至整個宮苑裏都積了白白厚厚的雪,幾個內監日日幾遍的都掃不完,老天爺這才不情不願的放了晴。

本朝近十年來都不曾有過如此大雪了,又恰逢年底時分,眼看着即将迎來改年後的弘元元年,天又異常的晴朗起來,于是滿朝上下都稱此為大大的祥瑞,昭示着改元之後的繁榮昌盛,乃大吉之兆。

眼看過年了,宮中衆人也是一日日歡喜起來,各宮各院,處處透着喜慶。

除夕,乾元宮先是在日間宴了群臣,傍晚又設了宮宴,文朗和太後召了後宮所有妃嫔一并參加。

這一年,風塵雨雪,發生了太多悲離,終于要送走這德順朝的最後一日,迎來弘元之世,衆人是盛裝而席,甚至文川的骨肉昭成郡王致凡,也由靖誠側妃喬靜雲懷抱着出席了宴會,實可謂齊聚一堂,其樂融融。盡管我看着那小小的孩子,依舊滿心的悲傷。

太後居座正中,文朗稍側,他下首依次是榮貴嫔和靜婕妤,兩人一個高貴一個冰冷,都是不做聲的。太後下首是喬靜雲和紫琦,紫琦的活潑和致凡的吵鬧,與對面形成了鮮明對比。

不知是不是故意而為,我被排與慶嫔坐在一處,純笙反而被安置在我下首的桌上,好在純笙并不會在意這些,此時的她正在殿中獻藝,十指勾轉,琴聲悠揚,一時間太後和文朗都被引得頓耳聆聽,那琴聲時歌時泣,萦繞耳畔,真真的無人能及。

比起安常在三個月身孕的時候,此時的慶嫔明顯要瘦一些,面色也有些潮紅,提不起精神的模樣,惹得我不由要勸她吃些東西。

從新上的菜肴中撿了一碗清淡的湯羹端與她,輕聲道:“姐姐是有身子的人,總要勉力進些東西。”

也許是我平日裏極少去招惹她的緣故,慶嫔對我并沒太多防備,她笑一下搖了頭:“這幾日,幾乎吃不下什麽。”

我聽了忙問:“可叫太醫瞧了?”

慶嫔依舊是搖頭,卻不再出聲。

我見狀也不便再多勸,目光一轉卻見文朗剛好瞧過來,聚焦在我身旁,心中有些惶然,這種場合,文朗的注意力是不該停留在任何一個人身上的。不過身邊的慶嫔似乎并未發覺,我也只得不動聲色,平靜轉過身子,瞧向殿中撫琴的純笙。

純笙彈的曲子名叫祥春,此時已近尾聲,結尾處是極純熟的,只見她漸漸從曲境中回轉,眼波留處,直指文朗,當我定睛看清那滿眼深情時,她眼中忽的含了令人心碎的悲傷,那琴聲也堪堪的亂了一拍。

不必回頭,我也知道純笙看到了什麽,我只是驚訝和感慨她對文朗的深情至此,複又有些遺憾,不知她将來是不是終會變成一個傷心的女子。

純笙雖然很快掩飾了瑕疵,結束彈奏退至一側,并未引起衆人的注意,但如我一般剛好盯着她瞧的人還是察覺得到她表情的明顯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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