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人禍(一)
第二日,便有慶婉儀那邊急急傳了太醫的消息,我心知恐怕是不太好,剛要打發環鈴去探聽,又覺不妥,這種時候,她去了想必也問不出什麽,還不如我明面着去探望,還能聽聽太醫怎麽說。于是也顧不得從前的忌諱,起身匆匆趕到什華宮。
我到時榮修儀和紫琦已在那邊了,怡婉儀與我幾乎同時到達,隔一會兒王依瑤也來湊了熱鬧,只獨不見靜貴嫔。看各人神色倒也都是關切,互相見了禮,便在外屋坐了,等裏頭的消息。
很快見一個面生的年輕太醫從裏屋出來,開口詢問的自然是此時的後宮之主榮修儀:“婉儀怎樣?”
那太醫恭恭敬敬的回話:“回修儀娘娘,婉儀主子的胎相不大穩,是血熱而致。”
榮修儀緩緩點頭,皺了眉卻沒開口,倒是紫琦沖口而出:“可危險麽?”
太醫白淨的臉龐上帶些躊躇,有着與他年齡不符的老成模樣,似在字字斟酌厲害,道:“回婕妤,血熱并不難治,只是活血之方與身孕相抵,婉儀主子的血熱已發得厲害,調理起來是極為不易的。”
這話雖說得含混,意思卻是再明白不過,治與不治,都是極危險。一時間,衆人面色都凝重起來,也沒人再開口。
我抽了空,瞧向身後的環佩,見環佩垂了眼睛,微微點頭,知道不假,心中一陣惋惜。
那太醫立在那裏有些無措,還是榮修儀發了話:“事關龍嗣,把在京的太醫都傳進宮來,出了差錯,小心你們的腦袋!”
太醫聞言唯唯諾諾的應聲而去。
我很想進去瞧一瞧慶婉儀,便道:“幾位姐姐,咱們是不是進去瞧瞧?”
榮修儀并未料到我如此說,她看了看其他人,點頭:“慶婉儀身子不好,咱們瞧瞧便罷,也別太多人去擾了她,岚婕妤和瑜婉儀随本宮進去,旁的就回吧。”
王依瑤有些不忿,卻也不敢說什麽,怡婉儀倒看不出什麽情緒,平靜的告退去了。
進得裏屋,瞧見慶婉儀斜斜靠在榻上,面色依舊潮紅。
見了我們,她作勢要起身,榮修儀忙湊過去:“行了快別動了,身子和龍嗣要緊!”
紫琦也道:“是啊,快歇着吧,我們就是進來瞧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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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作聲,有些出神的望着慶婉儀,如果說平日裏的她還用一層謹慎包裹着自己,那麽此時的她已完完全全回到了那個嬌弱的江南女子,毫無掩飾的慌張無措,盈盈眸子滿溢水霧,那麽令人疼惜,一如慌亂時候的睿蓉。
我腦中突然浮現起文朗臨走的神情,若是慶婉儀此次落了胎,無論他更在意的是什麽,都會難過的吧。而他臨走給我的那個眼神,到底算什麽,我也不是沒有想過。
就這樣一直滿心雜亂的離了什華宮,回到雲知苑,終是忍不住問:“環佩,依你看,她那胎如何?”
環佩沉吟道:“說不好,不過若是這麽拖着,恐怕就是這一兩天的事了。”
“就沒方子可治麽?”
環佩皺着眉:“奴婢不曾把脈,實在不敢斷言,只是瞧那太醫的模樣,恐怕沒膽量冒險,即便開了方子,也不外乎是些溫和調理的。”
我沉默,慶婉儀看起來确實不好,文朗不在,想必誰也不會多麽盡心,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更是有多少人盼着她沒了這胎。我知道這混水趟不得,只要是插了手,瞬時便是衆矢之的,況且還不見得能成,如此為一個并不相幹的人,真真的得不償失。
只是,那畢竟将是一個小小的生命,文朗的骨血,如此流逝了,終究是令人扼腕,還有文朗那有些牽強的囑托,讓我在理智與情感間騰挪着,久久無言。
擡眼:“環佩,你可有法子讓她撐到皇上祭陵回來?”
“那倒不難——”環佩想了想,忽然她睜圓了眼睛瞧我,“小姐,你不會是想——”
“說起保胎,太醫院的院判還是有些本事的,若能挨到那時,許還有些希望,”我嘆了口氣,再瞧向她,“那必竟是皇上的骨肉,如果我什麽都不做,只怕将來會後悔。”
“可是小姐——”話起了頭,環佩卻沒有再作聲,只是咬了唇鎖緊了眉頭,将頭扭向了一旁。
我忽然可以理解她的心情,于理,作為我身邊的親近之人,她是該一千個一萬個反對我這般做,此間危險人人皆知。然而于情,她又怎能打破身為一名醫者的信仰,阻止了我,自己袖手旁觀。
一時間,我二人俱是沉默,沉默着想給自己找一個理由,卻又躊躇着該找一個進的依據,還是退的借口。
許久,環佩無聲的轉身去了。
整個午後環佩都沒見人影,至掌燈時分,一個小小的褐色瓷瓶擺在了我的面前,我拔開蓋子,瞧着裏頭的一些白色粉末,環佩道:“這藥至少可保五日,後頭的,就要看太醫院了。”
我點頭:“咱們盡了心,也不算誤了皇上囑托。”
一旁的環鈴有些不忿:“皇上當真有這種囑托?小姐又不是主位娘娘,這種事實在是難為咱們!”
若是平時,環鈴口無遮攔的,定會惹來環佩的數落,此時的環佩卻沒有說什麽。
我微微笑了一下:“哪來的這許多牢騷,這藥要怎麽讓慶婉儀服下去,你們可有法子?”
環鈴癟了癟嘴:“奴婢與太醫院的小太監還算相熟,想必不難。”
環佩淡淡開口:“還是奴婢去吧,上回小姐病中,那許多名貴藥草都是自太醫院領來,奴婢去過多次,對地形熟悉,這種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知道她是不想讓環鈴涉險,點頭允了。
接下來的兩日,慶婉儀那邊很是平靜,打聽來的消息說是人的精神有些起色,胎相也有所好轉,讓我不禁舒了口氣,環佩醫術果然是拔尖。
總算到了初五這日,文朗該回宮了,衆人的精神也打了起來,一早便大多聚到永祥宮中等着去接駕,不料榮修儀卻道:“昨兒個夜裏外頭傳了信兒進來,說是太後身子有恙,銮駕耽擱了一日,要明日才回宮,衆位姐妹都回吧。”
衆人閑話幾句,随即散了,我與袁嫣結伴,冬日難得的暖陽,曬得眼前明晃晃的,身上也是舒坦。
不知為何,文朗的延期回宮讓我心中隐隐的有點不安,翻來覆去揉搓着手中的暖爐,敷衍着袁嫣游園的興致,有些出神的慢慢游逛。
轉過彎,一擡眼,瞧見前頭右手邊便是什華宮,心中突然找到了不安的源頭,定了定心,對袁嫣道:“慶婉儀這幾日都沒出門,咱們去瞧瞧她如何?”
看得出袁嫣有點意外,但還是欣然點頭,進了什華宮,在慶婉儀的殿門前,我遣了環佩上前去通傳。很快,裏頭的管事宮女曉荷迎了我們進去,一問才知她家主子尚在卧**,請示我們是否要後殿探視。
袁嫣一聽便有些躊躇,側頭問我的意思,擱在往日,我定是不進去的,不過今日,已站在這裏,我是鐵了心的想去瞧一眼,當即點頭稱是,對于袁嫣的猶豫只作未見。
進得內殿,看到慶婉儀歪靠在榻上,與上回所見幾乎是同一姿勢,精神面色卻是好了許多,我心下稍安:“姐姐這幾日可好?”
慶婉儀點點頭:“好些了,兩位妹妹快坐。”
我與袁嫣坐了,還未開口,又聽她道:“妹妹可是打永祥宮來?皇上……和太後,何時回宮?”
我微微的笑了,她也是這般期盼呢,此時袁嫣道:“說是太後身子微恙,要明日才回宮。”
慶婉儀聽了露出無法掩飾的失望,輕輕點了點頭。
“姐姐若是好些了,可到外頭走動走動,今兒個日頭不錯,”我打破了一時無人開口的局面,“妹妹聽說,這身孕要多活動着好。”
慶婉儀苦笑了一下,她一旁的曉荷替她開了口:“回瑜主子,太醫也是這般說,只是,前些日我們主子體虛得嚴重,稍動一動便接不上精神,這兩日精神氣力好了許多,昨兒個還起身散了一回步,眼看着大有起色,未料今日又不大好了。”
我聽了一驚:“怎麽?”
慶婉儀用眼神制止了曉荷再開口,只道:“可能是夜裏頭睡得不安穩,今兒個全身酸麻,懶怠動彈。”
我皺了眉,正要細問,忽然有成福宮的宮女來尋袁嫣:“西院的安才人方才滑倒了,已經傳了太醫,小主快回去看看吧!”
袁嫣聽了大驚失色,慌忙向慶婉儀告退,慶婉儀已白了一張臉,想是被吓着了,胡亂點了頭,打發曉荷送出去。
我心裏惦記着慶婉儀的身孕,故雖立起了身子欲走,卻還遲疑。
此時環佩忽然開口道:“慶主子快安心,切莫影響了身孕!”
我聽了心中一動,環佩一向沉穩,怎的此時這般急躁。
轉頭瞧她,環佩凝重的神色給了我暗示,心中思量一下,我轉過身對有些驚慌的慶婉儀道:“那安小主的身孕已有六個月,想必不會這般容易掉了,姐姐身子不好,就別為那邊憂心了。”
頓一頓:“我這丫頭,懂得一點醫藥,整日裏常是大驚小怪的,姐姐你別介意,快好生歇着,妹妹先回了。”
“等一下——”我轉身剛要離開,慶婉儀開口喚我,此時曉荷送了袁嫣剛從外頭進來,慶婉儀對她道:“你去外頭守着,誰都別叫進來。”
曉荷有些詫異,倒也沒問什麽,轉身出去。
我挑了眉看慶婉儀,她定了一定,直直看我:“瑜妹妹,你告訴我,我這胎,到底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