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人禍(三)

我相信環佩的醫術,卻無暇去思考慶婉儀為何還是小産。

文朗看着我,困惑和悲傷自他緊皺的眉頭展現出來,還有那低沉的聲音:“是你做的?”

我忽然間有點難過,為了自己的辯解無門,為了沒能保住的那個小生命,也為了文朗痛苦又遺憾的目光。

于是我只是平靜的點頭:“是。”

這個答案讓許多人心中明顯一松,也讓文朗猛的變了臉色。

明知任何解釋都是蒼白,我還是不甘心的開口:“只是那藥——”

并沒有機會說完,一個宮女匆忙自內殿跑出來:“太後、皇上!慶主子突然止不住的流血!已經昏過去了,快請太醫進去啊!”

“快去!”文朗催促着李仁貴,又吩咐奴才,“去太醫院,把院使院判都叫來!”

“皇上稍安,慶妹妹吉人天相,會沒事的,人多雜亂,要不叫衆人先散了吧,”榮修儀穩住場面,“只是這瑜婉儀,該怎麽處置?”

文朗回過身看向我,剛要開口,太後道:“她既已認了,便不能再回景和宮了,那宮中的奴才也要同罪徹查,皇上要這後宮平和,就決不可姑息!”

此言說得文朗清冷了面色,掃了一眼殿中衆妃嫔,冷冷開口:“慕氏除封號降為更衣,押入內務府大牢,景和宮中一幹人等禁足,等候發落。”

我聽了一驚,文朗的處置着實有些重了,要知道即便是賜死,也最多是去冷宮,我朝極少有将妃嫔押入大牢的先例,連太後都不動聲色的表達着驚訝之意,衆妃嫔的表情想必十分精彩。

我張了張嘴,心裏湧上委屈,化作淚水充盈了眼眶,咬緊下唇,硬是沒讓它落下來。罷了,是我自己選的,怨不得別人。

于是也不再去看文朗,只端端正正的謝恩,任由執法太監帶了走。

從什華宮出來時,看見環佩環鈴,兩人明顯慌了神,想跟上來卻被攔了,我給了環佩一個堅定的眼神,又輕輕搖頭,叫她不可輕舉妄動,我想她一定懂我的意思。

內務府天牢是為關押宮中重犯以及皇家密審欽犯之用,之前的兩個邪教人質便是關押于此,由于剛剛改朝不久,曾大赦天下,所以這裏十分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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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配合的卸了釵環交與守衛,他們之前也極少見到有妃嫔被關進來,并未為難與我,只囑我不可喧嘩,等候提審。

想起今日之事,越想越覺蹊跷,卻總不得解,心中也是雜亂煩躁,各種情緒攪繞着,讓人十分難受。過得一會兒,人靜下來,我開始審視眼前的困境,天牢倒十分幹淨,桌**俱全,只是沒有陽光,也未生火,十分的潮濕陰冷。

一月的天氣,我身上的宮裝只能适應那溫暖的室內,實在禦不得寒,這種地方,恐怕我是熬不過幾日的,縮在**上一角,對文朗清冷鐵硬的抱怨翻上心頭,他明知道我最怕冷,還這般處置,難不成是當真認定了我的罪行,要懲辦于我。

漸漸覺得身子有些乏,抓過**上的薄被,蜷起身子裹在裏面躺下,想起自己自小到大也沒受過這種苦,不禁有點心酸,如果川哥哥還在……

強迫自己閉上眼睛不去想,眼淚卻不争氣的湧出來。

全身冰冷,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一直處于半夢半眠間,其間似乎有人送了飯食過來,我也沒去理會,只不知時辰的時睡時醒。

一直到發覺外頭有人低聲說話,嗡嗡的聽不真切,接着是“喀啦”的開門聲讓我醒了大半,眼睛朦胧着望過去,外頭站着的,是文朗。

他身後還有些旁的下人,以及天牢的守衛,此時于情于理都是要見駕的,我支起身子,随着薄被的滑落,本就沒有暖過來的身體接觸到潮冷之氣,着實寒顫了一下,讓我下意識的縮回了動作,那灰黑的磚地看起來便冷硬無比,讓我望而生畏。

這一遲疑的工夫,文朗已到了**邊,我咬咬牙,還是下了**,跪在地上,冰冷又包圍了我,膝上的感覺更是要命,吸一口氣強忍着,一時喉間竟發不出聲音來。

“都去外面候着。”

好在文朗此時揮手叫奴才和守衛們都退了出去,雙手将我扶起,嘆口氣,眉宇間透着疲憊:“愉兒,等急了吧?”

我盯着他的眼睛,聲音有點啞:“我沒有害她。”

文朗看着我,并未遲疑:“我知道。”

幾個字表達了他對我充分的信任,讓我的心一下子安穩了,心酸感動重新占了上風,帶了鼻音道:“朗哥哥,這裏冷死了。”

一開口,眼淚都掉了下來。

文朗眼中浮上心疼,摘下他的大氅将我包裹起來,拉我坐在**邊:“愉兒,今日的狀況你也看到了,她們和母後都瞧着,實在由不得我偏袒——”

我将手放在他手上,表達着我的理解,文朗握着我冰冷的手,伸出右臂将我擁入懷中,輕嘆一聲:“終究我疏忽了,忘了囑他們照顧你。”

我搖頭笑笑:“沒什麽,愉兒至少可以撐上兩三日。”

文朗輕輕将我的身子扳向他,幫我拭着淚,含着歉意開口:“你還是在怪我。”

他的手接觸到我涼涼的臉顯得格外溫暖,我擡起眼睛,緩緩道:“不是的朗哥哥,我并不害怕,我只是很遺憾,沒能夠保住你的骨肉,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頓一下,我又道:“如果說之前我還覺得委屈,那麽當一切證據都指向我的時候,你選擇信我,我真的很感激,又怎麽會怪你。”

文朗有些動容:“愉兒,無論何時,我總是信你的。咱們自小便相識,即便沒有二哥,我也不會因着那些個女子來疑你。”

我沉默一下:“朗哥哥,現在什麽時辰了?”

他道:“大約子時。”

“這麽晚了,”我有點驚訝這個時辰文朗還跑了一趟過來,“慶婉儀那邊怎麽樣了?”

“不大好,太醫說是小産後的血崩,勉強止住了,吉兇未蔔,”文朗輕嘆了一聲,問我,“愉兒,你說說,這幾天到底是出了什麽事,你怎麽會被卷了進去?那藥渣又是怎麽回事?”

常遠帶人端了火盆進來,将桌上的冰冷飯食撤了去,換上些精致的點心菜品,又捧了禦寒衣被給我,很快,不大的牢房便溫暖起來。文朗領我在桌旁坐了,促我喝了些熱湯暖身子。

我細細給文朗敘述了期間過程,加了我的分析和疑問:“慶婉儀從初有孕到臘月間都一直是氣血兩虛,過年那陣卻突然有了血熱的症狀,且發作迅猛,照理血熱是不會突發的,特別是有了身孕之後,更是罕見,環佩懷疑應該是某種藥物引起。”

“瞧着那李仁貴不敢擔責,藥方溫和,我叫環佩在她藥中添了對症解毒之物,只想幫她拖到朗哥哥回宮,本來已大有起色,至昨日卻又惡化,環佩發現她屋內焚的香也有異常,情況緊急,我才冒險給她送了那燕窩,将自己至于衆矢之的。”

“所以,的确是我在她藥中動了手腳,但要害她之人卻不是我。慶婉儀的病症、那藥渣真正的功效,想必老太醫一驗便知。只可惜我費盡心思——”

我垂下眼睛:“對不起。”

“愉兒,不要跟我說對不起,那本也不是你的責任,你已經盡力了,”文朗面上已有了憤恨,“院判今日也說血崩有些異常,我當時還未放在心上,此次定要查出行兇之人!”

“想必不容易,”我心中一動,道,“朗哥哥很是在意慶婉儀。”

文朗瞧向我:“那畢竟是兩條生命,我也不是無情之人,怎可輕視。”

我不再多說,只道出心中最後一個疑問:“朗哥哥,為什麽是天牢,不是冷宮?”

他沉默一下,道:“內務府天牢離乾元宮很近,冷宮太遠,唯恐有狀況時鞭長莫及,照顧不到你。”

我一愣,嘆自己倒是沒想到這層,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朗哥哥可是怕太後賜死我?”

見文朗默認,我低下頭,輕笑着:“若真那樣,可當真是出師未捷身先死了,見了川哥哥,他定會笑話我。”

文朗撫着我散開的長發,動情道:“你放心,江山和愉兒,我都要為二哥照顧好。”

文朗臨走時,我想起一件事:“朗哥哥,我宮裏的人——”

他點頭:“你放心,我會安排。”

點頭送走了他,第二日起,我的境況好了許多,雖說還是牢獄,卻已無刺骨寒冷。只是我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等着外頭的動靜。

我知道文朗把我關至此只是權宜,環佩的藥定沒有問題,只要外頭忙亂過這兩三日,便可洗刷我的冤屈。然而接下來的一連五日文朗都沒有消息傳過來,讓我的心不禁有些惴惴,隐隐覺得出了什麽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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