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新秀（二）

後頭的秀女家中品級漸低，文朗偶爾點上一個，大略是早先計量好的，其它時候，文朗大多淡淡的不表态，任由榮修儀隔三差五幫着指選一個。

再後來，榮修儀也不再開口了，我瞧着已是從五品開外的身家背景，并無我等可借勢利用之處，至于才情美貌，則是宮中最不缺又最不屑的，唯一會看中此等的皇上萬歲爺，此時心思早已不在她們身上，生生浪費了這些個絕色女子的殷殷心思——五品以下并非強制參選，來的不外都是有意圖和信心至後宮分一杯羹的人物。

多次的無選而退，我也覺得無趣起來，門口唱選的內監偷眼往上瞧着，滿面疑惑。又是一組秀女進來，瞧着她們精致的妝容，從蓋不住的期盼渴望，到得不到關注和回應的失望。我心裏有些不忍，心裏轉念，伸出手随意指了一個問文朗的意思。

想來文朗也覺得一直不選有些不妥，畢竟新皇選秀，全天下都瞧着，等着揣摩當朝皇帝的品行喜好。他見我有了興致，哪有不允的，随着我點哪個便應哪個，這樣一來，外頭的秀女又複了盼頭。

一連幾個時辰，幾個人皆是略嫌疲憊，直到常遠進來禀告秀女已全部晉見完畢，下面是今年兩百名新選宮女中的二十四名佼佼者進殿謝恩。

“皇上也累了，後頭只剩宮女雜事，留給臣妾們就好，不如讓常公公伺候皇上早些回去歇着。”

開口的是榮修儀，滿面關懷娴淑，可能是覺得文朗一定應允，開口同時也招呼常遠去預備轎辇。

“不妨，”不料文朗直接搖頭拒絕，并且示意常遠繼續，“叫進來吧。”

榮修儀頓時有些尴尬，我見了忍不住偷笑，一會兒所有中選秀女都會進殿來謝恩，文朗哪可能會這時候提前離席。

宮女是八人一組，進殿便是跪了謝恩，我扭頭看文朗的意思，文朗則是問常遠：“選了多少人？”

常遠恭聲道：“回皇上，已中選秀女二十七人。”

文朗沉吟一下：“本朝第一次選秀當澤披上下，不分薄厚，便再選三名出來。”

很快三十名中選秀女一齊進殿來謝恩，能看得出睿蓉跪在中間刻意低調，看起來并不顯眼，然而她又是最顯眼的一個，因為所有人都瞧得出，文朗的目光只停留在她一人身上。

三日後，三十名中選秀女正式進宮成為小主，同樣住進錦粹宮學習宮禮。

礙着規矩，這期間文朗與睿蓉是不得而見的，一牆之隔的距離讓文朗坐立難安，才三四日，便沉不住氣到景和宮來找我。

“愉兒，錦粹宮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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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朗開了口，又不知說什麽好，我哪有不明白他心思的道理，嘴上卻不提，故意疑問着：“朗哥哥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文朗看着我，急躁又洩氣：“你還說！”

我笑着：“皇上可是想叫臣妾去錦粹宮替你看望衆位新晉小主？”

見文朗不解，我有些無奈，忍俊解釋着：“愉兒被冊為貴嫔，總要為皇上分憂才是。”

文朗恍然：“還是愉兒聰穎！你以貴嫔之位去瞧她——瞧她們，總是合情合理。”

我笑出聲來：“想必這幾日宮中許多妃嫔都已去過了，朗哥哥真是當局者迷。”

“這幾日淨想着照當初你進宮時的方式見她，卻總不方便，”文朗也不計較我話中揶揄，只催促着我，“那你快些去。”

“是——臣妾遵旨！”我看看外頭，問他，“禦辇在我宮門口麽？”

見文朗點頭，我又道：“太惹眼了，朗哥哥打發他們回去吧。”

文朗一愣，點頭吩咐常遠照辦。

我叫桃雲宣了轎，帶了環佩朝錦粹宮去，到門口下了轎，迎出來的徐素神情有些異樣，我問：“徐姑姑，可是錦粹宮裏頭有什麽事？”

徐素面上有些為難：“娘娘您來了就好，怡婉儀和明良緣在裏頭。”

我有些驚訝，自慶容華的事之後，我心裏有礙，與純笙一直淡淡的，來往也少了一些，不過純笙和王依瑤，她們怎麽會湊到一處。

徐素十分聰明，只說她們在裏頭，不說什麽事，言外之意就是叫我自己去瞧，我也不為難她，邁步進了錦粹宮。

順着路繞過兩個院落，便聽到了不遠處月院之中的吵雜音，像是有主子在教訓奴才。

環佩在我耳邊道：“小姐，睿蓉小姐就是住在月院，這裏一共住了四位小主。”

我皺了眉，心想可別是睿蓉那有事。

進了月院，果然見一個丫頭背對我跪在院中正被宮女掌嘴，周圍立着幾個人，簇着純笙和王依瑤在中間，還有一個小主跪在一邊求情，亦是背影，身形有些熟悉，定睛一看，竟真是睿蓉，那被教訓的丫頭自然是小黛無疑。

我心中不由冒了火，幾步走上前，喝斥道：“這是在做什麽！”

衆人全神貫注在風波上，聞言皆吃一驚，那行刑的宮女連忙住了手，和在場其他宮女小主一起跪了，純笙和王依瑤見了我也是行禮，我壓了壓心境，揮手免禮，恢複了平和的語氣，對純笙道：“姐姐也在這邊，可是出了什麽事情，惹得姐姐發脾氣教訓奴才？”

“不知好歹的賤婢，早該教訓！”純笙還沒開口，被旁邊的一個小主搶了話。

我眯了眼睛，是程瑩春，榮修儀的表妹。

她識得我，見我看她，笑着給我福了一福：“臣妾是瑩春，給貴嫔娘娘請安！”

我心中冷哼一聲，正猶豫着要不要假作不聞，卻看見旁邊的睿蓉極悲切的望我，那邊小黛還跪着，滿面掌痕，無聲落着淚。看到她們，才壓下的情緒又被挑起來。

“你僅是小主，并未冊封，尚不可自稱臣妾，想必你是知道的吧，”不兇狠卻嚴厲，我沉聲對程瑩春道，“而且，方才我是在問婉儀，并沒有你插話的份。”

她聽了很意外，張張嘴，沒說什麽，面上頗不以為然。

我複又看向純笙，用眼神等着她答話，純笙微微一笑，恢複往日神色：“娘娘位高于我，怎麽還叫我姐姐，純笙可不敢當呢。”

說着看了看王依瑤：“是明良緣邀我過來的。”

“哦？”我轉而笑着向王依瑤，“可是這裏的丫頭得罪了明良緣？還真是不知死活。”

王依瑤還未開口，小黛跪在地上抽泣道：“沒有，奴婢沒有！”

“放肆！”王依瑤當即怒斥，“主子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繼續掌嘴！”

說着指示宮女再去動手，睿蓉忙又跪了，急切喊着：“是奴婢管教不周，請良緣開恩饒了她吧！”

我看着她們，心酸又憤怒，睿蓉這種性子，遇到這種事無助得令人擔心，半年多了，我有千言萬語想對她說，此刻卻要眼睜睜看着她被欺負。

那宮女可不聽睿蓉說什麽，擡手就又是一個巴掌扇過去，睿蓉見了眼淚又流下來。

“行了！”我喝止了她，轉頭對王依瑤道，“明良緣，我朝頭一次選秀，她們這才剛進宮幾日而已，規矩不周全也是難免，何苦發這麽大的脾氣，叫新晉小主們難看呢。”

王依瑤倒是笑得燦爛：“姐姐這話就不妥了，無規矩不成方圓，這賤婢對院裏的小主不敬在先，在怡姐姐和臣妾面前也還敢頂嘴，實在是大大的缺管教，臣妾們這也是替她主子教訓她。況且——”

王依瑤拖了聲音，直盯着我看：“是修儀娘娘派臣妾過來的。”

我面色一頓，心想王依瑤搬出榮修儀壓我，想必今日是這程瑩春挑的事，複又想想，也許示威才是主要目的，随即輕哼一聲：“原來是這丫頭得罪了程小主，明良緣特地奉命過來幫忙主持公道的。”

王依瑤沒料到我會出口這般尖刻，面上有些僵硬，喏喏道：“這……也不是，臣妾也是過來剛好碰到。”

“既如此，”我似笑非笑的提醒她，語帶威脅，“那修儀娘娘吩咐你做的正事可別耽擱了，正好我只是閑逛，這裏這點小事，難道有我還不夠麽？”

王依瑤也是個聰明人，當即借稱還要奉命去探訪另外十一個院落，和純笙一起告退離開，院子裏的其他人也随即散了。

我示意環佩扶小黛起來，我則扶起了睿蓉。

睿蓉滿眼淚水的瞧着我，一張嘴，竟哭了出來，那小黛也是哀哀的哭，我瞧瞧不遠處廊邊偷偷看着我們的程瑩春，心中糾結一下，終于也顧不了那麽多，放開睿蓉的手，朗聲道：“你們兩個也太沒規矩了，這是什麽地方，也不知道收斂，跟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