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皇子(一)

一瞬間,我迅速捕捉着衆人的反應,那宮女素平滿面惶恐,榮妃眯了眼,嘴角挂了幾不可查的一絲笑意,靜妃神色不明,文朗的眸子則驟然深沉。

“奴婢……奴婢方才聽安才人那的太醫說……說安才人臨産危險,她與孩子,可能只能保一個……”

素平說得不清不楚,不過已足夠明白,安才人懷的是個皇子,皇長子,一個很快就要出生的皇長子。

文朗沒有出聲,不知道他此刻作何感想,這時常遠過來說太醫那邊要請皇上的旨,問文朗是宣還是移駕。

文朗倒沒什麽遲疑,立起身:“過去看看。”

我自也随着一同去,一進安才人這邊的外殿,便有太醫過來接駕,上回見過的太醫院判金太醫也在,衆人心下了然,若不是關系到皇長子,一個才人的臨産,哪裏勞駕到太醫院判親自前來。

榮妃最先開口:“金太醫,安才人如何了,她腹中的龍胎可有影響?”

“禀皇上、娘娘,安才人的身孕本已足月,此時落水動了胎氣,眼看就臨産了,”天氣并不炎熱,太醫頭上卻有些汗珠,想必是忙碌了一陣子,“只是安才人嗆水又受了驚吓,此刻昏迷不醒,這對生産極為不利,所以,微臣鬥膽向皇上請旨——”

說着金太醫小心的看了看文朗,見文朗并無異色,才謹慎開口,“臣鬥膽,情況兇險,若是母子只能保一,請問皇上——”

皇長子與安才人之間,其實輕重早分,只是總要有人把這話說出來,因為無論如何,正七品位份的安才人畢竟是一位正式宮妃,再低微的出身,太醫院也不能随意輕賤了她的性命。榮妃想必也是清楚,只是她為了表達自己的賢良淑德,更不能做這個主,只好推給文朗。

“有這般嚴重麽?”

文朗看起來有些遲疑,并沒有正面回答,反而看了看我,我心裏也是矛盾,自然無法給他任何回應。

太醫小心翼翼的答:“倒不是說立時便如此,只是安小主并無意識,保她,這胎可能生不下來,保胎,就需旁人助産,危險便大很多,瞬時有什麽變化實在難料,皇嗣不是兒戲,故微臣向皇上請旨,以備關鍵之需。”

停一下又道:“當然,或許也用不上的。”

衆人皆知,這其實就是在請生死旨了,太醫院怕保到最後一場空,趁着早來請旨,棄一保一已成定局。

文朗也明白這個道理,自然不原如此輕易的斷送了一條性命,他完全可以要求太醫院全力保全母子,只是,也不見他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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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他解圍的還是靜妃,聽她輕聲在幫文朗找臺階:“哪邊更危險些呢?”

“這——”太醫更不敢說了,倒是榮妃突然上前一步,鄭重開口,“金太醫,你也知皇嗣不是兒戲,皇子自然是不能有任何閃失,但是安才人也是正經主子,你們自要盡全力,怎能輕易就來請這個旨!況且——”

榮妃話鋒一轉,看向我,溫柔的話有玄機:“安妹妹與瑾嫔一同落水,十分蹊跷,咱們都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總要她醒轉過來,才好分辨,是失足還是旁的什麽。”

我聽了有些不解,覺得她的目的不單純,此時卻聽文朗道:“行了,如有危險,保皇子。”

聲音鎮靜果斷,再無半點猶豫。

我心中一下子閃電般,似乎有什麽劃過,沒能抓得住。

但總是明白了一些,榮妃故意暗示安才人的落水與睿蓉和我有關,這倒不稀奇,她想踩下我和睿蓉也不是一天兩天,但又是她的話使文朗下了決定放棄安才人,榮妃不可能犯這種糊塗,她為什麽這樣做?

如果說只是為了得到皇長子,又有些牽強,畢竟衆人早就默認安才人的孩子未來會交由榮妃撫養,她實在沒必要在此時冒險除掉安才人,況且現在是睿蓉獨得聖寵,安才人身份低微,完全威脅不到榮妃,反而會因為生育了皇子而獲得文朗的關注,該是這永祥宮多好的一枚棋子。

我又有些驚訝于文朗的決定,是當真看重這個皇子,還是只是想保護睿蓉,他的選擇到底原因幾何,我有些看不懂。如果說是為了睿蓉,今天當事人誰都還沒有說一句話,他就草率解決了,這又意味着什麽?

是毫不猶豫的信任,亦或只是,毫不猶豫的保護。

太醫如釋重負的領旨,正要離去,靜妃突然問:“太醫院可派了人去瑾嫔那邊?”

金太醫一愣,趕緊躬身:“這……微臣馬上去安排。”

“等等!”我忙開口,看看榮妃和文朗,“臣妾剛過來,瑾嫔那并無什麽大礙,有下人伺候着睡了,還是安才人這邊要緊,待皇嗣無礙再抽人手過去吧。”

我有我心裏的打算,今日的前後事情發生得頗有些蹊跷,是非尚不明了,既然環佩說睿蓉不要緊,那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弄個不熟悉的太醫過去景和宮,徒增風險。

靜妃顯得有些意外,榮妃則不表态,文朗看了看我,“嗯”了一聲,打發太醫退下去了。他看到我沒帶環佩過來,知道睿蓉身邊有人照料,我說不礙,他自然放心。

太醫離去後,在場衆人俱沉默着,文朗不發話,我們不能離去,也不願意離去,于是就只這麽坐等,将近一個時辰過去,文朗一直沉思,一言不發。

進進出出的太醫和下人們看着幾個主子這般嚴肅,都極謹慎,絲毫不敢發出什麽大的動靜,低聲嗡嗡的傳話忙碌着。

直到一聲啼哭劃破永祥宮壓抑的氣氛,就如撕開濃霧的一道光,那哭聲算不得洪亮,甚至有些虛弱,但是足以讓衆人皆是一震。

文朗一下子站起來,同樣立起身表達興奮的還有榮妃,我和靜妃對視一眼,也随着起來。

很快有接生嬷嬷踉跄着跑過來撲通跪了報喜:“恭喜皇上!恭喜皇上!喜得皇子啊!”

後頭還小跑着跟着太醫,急着問話的是榮妃:“皇子可好?”

太醫擦着汗,也是滿面喜色:“回娘娘,生産雖然艱險,好在皇子無礙,真是萬幸,實在是祖宗庇佑。”

“安才人如何?”靜妃是冷靜的那一個,問出的話也是文朗在意的。

“安小主昏迷着,身子十分虛弱,不過,若是精心調養,也不是沒有生機——”

太醫有些殷勤,好像沒有一同帶來安才人的死訊,是莫大的功勞一件。

“去給太後報信兒,”文朗很快已經從最初的悸動中恢複,吩咐榮妃,又對靜妃道,“你進去看看。”

榮妃領了太醫去了,接生嬷嬷則引着靜妃進了內堂,下人們都忙着給安才人的生産善後,殿中只留下我和文朗。

“恭喜——”我躊躇着稱謂,“恭喜皇上。”

文朗溫和的笑了一下:“你今天實在是大膽,要知道那池子很深,這些年溺了不少人了。”

“朗哥哥,落水的是睿蓉和你的子嗣,愉兒哪能袖手旁觀,況且——”我低了頭,“上回慶容華的孩子沒能保住,愉兒心裏一直不安。”

“愉兒,我早說了,那不是你的錯。不過今天,不論如何,我都該謝你,”文朗撫着我的肩膀,忽然想起了什麽,“愉兒,今日湖邊到底是……”

話還沒說完,忽然外頭有了不少腳步聲,随即有內監高聲報:“太後駕到——”

我和文朗俱是詫異,榮妃才剛剛離去,怎麽太後這麽快就到了。連忙迎出去,榮妃伺候在太後身邊,太後看起來已得了信兒,滿面喜色。

我行了禮退到後頭,文朗上前扶了太後進來坐:“母後怎麽過來了?”

太後笑道:“哀家等了半天,實在放心不下,就說過來瞧瞧,這不,半路上遇着榮妃,這才知道已經生了皇子,快抱來給哀家瞧瞧。”

榮妃忙去招呼接生嬷嬷抱小皇子出來,很快就有嬰孩的哭聲由遠及近,哭鬧的孩子讓接生嬷嬷有些心急,不斷的低聲哄着。

“來,給哀家抱。”

太後絲毫不介意,滿面慈愛的接過孩子,輕輕的拍着。

我并不熟悉該怎樣抱孩子,特別是面對那麽小的一個身體,那小小的孩子面色有些紅紫,眼睛是細細的一條縫,幾乎睜不開,就只胡亂的哭喊掙紮着。

看着太後手法娴熟的抱着皇長子,能感受得到她滿腔的關愛,那姿勢看起來十分舒适。不知道是哭得累了還是怎樣,孩子也逐漸安靜下來,惹得在場衆人此起彼伏的逢迎贊嘆着,太後一改威嚴,對所有奉承笑眯眯的照單全收。

太後哄了孩子半晌,終于得了閑開口問榮妃:“乳母可找好了?”

榮妃領了個看起來白白淨淨的乳母過來:“早半月就尋好了,太後抱了半天也乏了,叫乳母抱下去吧。”

太後點頭,将孩子交給那乳母,又盯着乳母抱了離開,這才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放下,轉向文朗:“皇上,這孩子可是皇長子,一定要細細的想個好名字,萬不可随意了。”

文朗淡淡的笑應:“是,這幾日就叫禮部拟了來看。”

“嗯,孩子生母出身不高,将來難免叫人輕視了去,”太後有意無意的看了看榮妃,“這安才人到底産下皇子,終歸是功勞一件。”

靜妃總是幫襯得恰到好處:“是啊,幾乎拼掉了一條命呢——”

文朗當即點頭:“是,朕也覺得她平日裏秉性安和、靈心素性,如今産下皇長子頗為不易,就照母後的意思,晉為正五品嫔,以示嘉獎。”

此言一出,太後滿意的點頭,靜妃淡淡的笑,我在心裏十分吃驚,榮妃面上則變了色。

照例,正五品嫔位以上,是可以自行撫養孩子的,本來板上釘釘的由她撫養皇長子的事,眼看着就付之東流,難怪她急惱。

我從中看出了些端倪,太後似乎早有扶持安才人之意,而且還與文朗提過,這與她平日明裏暗裏幫襯榮妃的做法大有出入,回想起方才榮妃絲毫不顧安嫔死活的情景,疑惑更重,安嫔的落水原因一下子有了更多的可能。

在場都是聰明人,這後宮裏,誰都不會傻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但是,欲蓋彌彰之法也不得不防。我有些迷惑,這後宮風向愈發的讓人看不清,又也許,這才是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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