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省親（二）
二哥身負防衛之責，除了這一餐飯，在家中住了兩日都不曾好好與他說上幾句話，不過第二日傍晚，我終于還是尋着個機會在院中截住了他：“二哥！”
“娘娘。”
他身後有一列侍衛，我擺擺手，把侍衛和環佩都支開：“你們先退下。”
“二哥，”我知道不能耽擱他太久的時間，直入正題，“雖說在宮中也能傳遞消息，但畢竟比不上家中說話方便，愉兒想問二哥，可是看中了誰家的小姐，為何不願明示？我可不想無意毀了二哥的姻緣。”
二哥勉強扯了一抹笑容：“愉兒，無論如何，請皇上賜婚之事可再不要提了。”
“哦？”我好奇，“這是為何？難道未來的二嫂不願嫁入慕家？”
“她——”二哥搖搖頭，“她出身不高，恐怕家裏不會答應。”
我聽了笑了：“咱們家也并沒有多深的門戶之見，爹娘都不是迂腐之人，二哥可曾與爹提起過？也許他能應允呢。”
二哥陷入沉默，許久，道：“那倘若，她身處煙花——”
“**女子麽？”我此時有些吃驚，“二哥你——”
他卻不等我說完，反應十分激烈：“愉兒，你也這麽覺得！她不是你們想的那樣，難道這就是你所說的沒有門戶之見？”
“二哥，”我看着他激動的模樣，“愉兒沒有覺得怎樣，你認定的女子，想必不同常人，何必這般在意旁人的看法。”
他平複下來，變得洩氣，低聲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點頭：“是，無論如何，愉兒都相信二哥，希望你能如願，需要愉兒做什麽，你盡管說。”
二哥嘴角一彎，點點頭沒有說什麽，轉身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在心裏琢磨着該如何幫他一把，但願他們不會如我一般，錯過此生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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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一口氣，三日一瞬，明日午時就要啓程回宮，溫情總是短暫，清風涼爽，我決定去找大哥，大哥見多識廣，自小我便很期待與他交談，而且我此次回家省親最重要的事，也要依賴大哥的幫助。
大哥的住所與我離得并不遠，但我住的院子卻是被嚴密包圍着的，進出雖然并不會有阻攔，卻是身邊離不得人。
大哥正在他院外的回廊邊與可雯說話，遠遠的就有人去報了，大哥朝我看過來，他面上清晰的笑容讓我忽生了急切，把侍衛攔到十丈之外，獨自近前。
“來。”
吩咐可雯離開之後，大哥叫我。
我們一同在廊邊坐了，我問：“大哥近來時常待在京城麽？從小到大很少見你如此。”
“嗯，這段時候外省事情少些，會在家待上一陣子，”大哥并沒有說得很明白，也知道對于生意上的事我知之不多，“你呢？在宮中過得可好？”
我應着：“好。”
“他對你好麽？”大哥的發問有些奇怪，見我疑惑，他又道，“皇上，對你可好？”
我淡淡的笑：“很好。”
“愉兒——”大哥停了一下，正色道，“你一直聰明懂事，大哥知道。你說一切都好，說給爹娘聽罷了，那種地方，比江湖和商界更加危險，怎麽會好，如果真的很好，你又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回家來。”
大哥說中了我的心事，我不知道該如何答，垂眼不語。
他并沒有逼我回答，而是繼續溫和開口，低沉渾厚的聲音讓人心裏很踏實：“愉兒，需要大哥為你做什麽？”
“我想——”看看遠處的侍衛，我也不拐彎抹角，直接指了指不遠處的灰色院牆，“我想去別院看看。”
大哥愣一下，随即點頭：“好。”
如的回到我住的院中，進房後輕衣素妝，細細的囑咐了環佩環鈴，她們二人雖然覺得冒險，但得知是大哥陪我，還是同意了，只是不厭其煩的要我小心，并且一定要天亮前回來。
我自然一句句的應，很快大哥無聲無息的出現在窗外，可以斷定外頭守衛的侍衛必然一無所知，又惹來兩個丫頭的一陣驚嘆。
自小就羨慕幾個哥哥可以飛檐走壁，偶爾能拖着哥哥帶上我都是極開心的事，只可惜他們大多不敢帶我胡鬧，而我自己的微末拳腳又實在拿不出手。
大哥的功夫修為遠在另兩位兄長之上，利用對自家地形的熟悉，大哥帶着我順利的避過所有人，在夜幕掩飾下自房頂出了慕府。
饒是如此，他還是不敢明目張膽帶我走在街上，選了小路穿行，好在別院并不很遠，自檐間房後東繞西繞，最後自後門進了別院。
站在昔日最愛的園子裏，盡管時值月缺，天很黑，也沒有提燈，但我依然感受到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看不到什麽，卻又看到了所有。
我曾經在這裏度過了最快樂的時光，挺過了最艱難的日子，留下了最難以磨滅的記憶，那個人，那段情，刻在心底，永不褪色。
亭臺樓閣、花草水榭，全都絲毫不變，那片小林子依然郁郁蔥蔥，暗影婆娑，甚至連時節都與離開時相似，一年前的此時，我還在滿心歡喜的送走文川，等着他從北方歸來，等着他張燈結彩的娶我過門，帶我入宮，卻從來不曾想過那一別便是永別，更不曾想過我重回這裏的時候，身份已是文朗的後宮之一。
一個人走進山坡上的小亭，坐下來，摸着石桌石凳，努力感受着這裏曾經擁有的一切，心一陣陣的痛，景和宮的後園與這裏再相似，都只有懷念不會心悸。只有這裏，才有那些真實的過往，才能讓淚一顆一顆的落，無聲無息。
許久，我拭了淚站起身，回頭的時候才發現本以為沒有跟近過來的大哥其實就在我身後，他的聲音清淡：“愉兒，大哥一直想問你，你為什麽進宮去？”
我有些意外大哥的問題，我的遴選入宮從表面上看極正常，從來沒有人懷疑過原因。
“我——”
不知道該怎麽說，現在想起來，自己都有些迷惑，究竟我是為了什麽才要進宮去，當時說出口的那些理由，似乎都對，又都不對。
“愉兒，大哥很少在家，但不代表不知道家中的事，況且你與靖誠王之間并不是什麽秘密，爹娘都是清楚的吧，只是你不想說，他們也不忍心問，”大哥看着我，輕皺了眉，“但是無論如何，皇上他沒道理要你入宮，除非——是你自己的意思。”
“是，”大哥說得透徹，我也痛快承認，“是我求皇上選我進宮的。”
“既是自己選的，就要善待自己，”大哥沒有繼續問我原因，而是溫和道，“愉兒，你要知道，大哥時刻都在你身後，以前是，以後也是，不會因為你進入了那道宮牆而改變。”
我點頭，沉默不語，他嘆一口氣：“大哥不希望你有任何閃失，要讓自己過得好，別委屈了自己，過去的事，要麽就越過去，要麽，不如就忘掉。”
我別開眼，朝西邊望去，黑乎乎的什麽都看不到，好容易止住的淚又湧上來。越過去談何容易，我保留了一顆心，一段記憶，再多了，一具身軀，不過如此，只能在他的忌日即将到來的時候，在這樣一個故地遠遠的思念着，不過如此。
說遠，城西皇陵，遠不過十裏，可是于我，于我如今的身份，卻遠似天涯。
大哥怔怔陪我朝那個方向望了一會，忽然開口：“此去皇陵，騎馬一個時辰可至。”
我一驚，轉過頭瞪大眼睛看大哥，感覺身上有些發麻，皇陵……心中試探又迅速的盤算着此舉的可能性，真的可以麽？
大哥看到了我的渴望，緩緩道：“離天亮還有三個時辰，足夠來回，大哥帶你去看他，可好？”
淚又一次滑了下來，我顫抖着不斷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