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威脅(一)

文朗帶着一股寒氣從外頭進來,一邊脫下披風,一邊嘴裏不停:“愉兒都會嫌冷,你還敢出去?”

睿蓉垮下臉:“皇上這麽早,年底了,朝務不忙麽?”

文朗笑了:“朕怎麽聽着這話是不大歡迎呢?”

說着坐下來,我立在一邊,雖然不至于正規的施禮,卻還是恭敬的喊了一聲:“皇上。”

文朗點頭:“對了愉兒,方才榮妃那邊說過幾日的宮宴籌備,要你一起參與,太後在,朕也就應了她,去年國喪一切從簡了,今年要好好辦一辦,回頭你過去幫忙吧。”

我心裏琢磨着榮妃此舉的意圖,嘴上乖乖的應聲:“是。”

“宮宴?一定很盛大吧?”睿蓉又來了興致,滿面期待。

我點頭:“是啊,少有的後宮所有人一齊出現的場面,許有些人你見都沒見過,環肥燕瘦,同場争豔,十分壯觀呢!”

“有什麽可看的,”文朗不以為然,斷了睿蓉的念想,“到時候規矩繁複,時候又久,無趣的緊,你就不要去了,等宴散了,朕來陪你。”

睿蓉聽了十分失望,當即紅了眼圈,又說不出什麽,我于心不忍,開口求情:“一年一次的新年宮宴,睿蓉是今年新晉的主位,不出現怕不妥吧?太後那也會問的。”

“無妨。”

不料文朗還是不肯,睿蓉嘴一癟,眼淚就掉了下來,她又素不願在言語上與文朗争論,只是站起來,不發一言的進內室去了。

文朗見狀挑眉看我:“她怎麽了?”

我攤攤手:“恐怕你過度的保護引起反彈了。”

文朗嘆口氣,無奈的笑了笑,跟着進屋去了。

我輕輕搖頭,文朗在朝堂上漸入佳境,卻并不擅後宮之道,他想要保護誰的時候,能做的僅僅是把她藏起來,不給旁人看見,他當然有這個權力,一如他藏起我和安嫔一般,但是這又能有效多久,時間長了,如冷宮一般,誰能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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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後宮原就是無孔不入的,對于文朗來說,他自然清楚,從他的日漸緊張就能看出來,這些在我眼裏,是件何等可悲的事。

其實以榮妃的能力,完全可以自己把宮宴辦得體面妥當,若是要刻意把誰比下去,有一個同樣位份的靜妃擺在那不叫,硬把我拖進來實在沒有道理,所以我自不必開口幫什麽主意,只是一連幾日依着旨意到了永祥宮,安靜候在一邊,等着她展現意圖。

一場宮宴,從座次位席到膳食菜色,從歌舞焰火到巡邏守衛,樣樣加起來有上百樁,我看着榮妃前後安排得妥妥*,不可否認,她生來就是照着管大事的範兒教養的,舉手投足、處事說話,都是端莊利落。不過只長我一歲,已經比自認熟知宮廷的我來得游刃有餘的多,若是換了我,定會覺得吃力。

若是睿蓉?我不禁在心裏搖頭。

“妹妹在想什麽?”最後定完菜品和歌舞順序,榮妃終于安排完所有,得以喘息,端一杯茶抿着,雲淡風輕的問我。我看看殿內一個下人都沒有,知道她預備步入正題,連忙打起精神。

“娘娘運籌帷幄,并沒有臣妾添亂的份兒,能偷得清閑,心裏總是敬佩的。”

我客套着。

榮妃輕輕笑了一下:“只是一場宴會而已,後宮的事成千上萬,你也不可能全都躲得過去,無論将來是誰做主,都不會少了這些。”

我一怔,知道這話随便接不得,也不吱聲。

榮妃手裏把弄着茶碗蓋子,嘴角始終挂着那一抹淺笑,話說得很不經意:“太後與皇上提過幾次,要将岚婕妤或是慶容華晉為貴嫔,還有儀婉儀,畢竟是恒安王妃的妹妹,可是皇上都沒應,可見他對你宮裏頭的重視。”

“臣妾惶恐。”

我知道她來者不善,不鹹不淡的應。

不想榮妃卻撂下了茶碗,擡眼直直的看向我:“你倒不必惶恐,你不過就是顆棋子,若皇上真的屬意于你,倒還不大好辦了。這一點,本宮知道,許多人都知道。”

我聽了心裏一動,面上并不改色:“娘娘說笑了。”

“不必這麽客氣,你位居昭儀,九嫔之首,叫本宮一聲姐姐也是恰當,姐姐只是想知道,妹妹你真的甘心麽?”

榮妃抛出了招攬之意,我卻把拒絕表達得很明确:“臣妾還是恪盡禮守的好,至于娘娘說的事,臣妾不明白。”

榮妃像早料到一般,無聲的笑了:“你實在不需要這般滴水不漏,本宮若是惡意,根本不會多此一舉,叫你有了防範,豈不平添麻煩?不如我們說些實際的。”

見她如此說,我也不好再裝傻:“娘娘想說什麽?”

榮妃伸手點了點桌上的菜品和表演折子:“你覺得,那邊的,能做得了這些麽?”

榮妃一言直指關鍵,我心裏明白,面上不以為然:“各人自有所長。”

“哦?”榮妃的表情頗有深意,“那麽與鮮族迫在眉睫的戰事,她是否也有一個足夠強大的家族可以去化解?”

我着實吃一驚,一則不知道戰事已到眼前,外頭并沒有消息傳進來,文朗更是從未說起,再者也沒料到榮妃敢這麽明目張膽的将這種事說出來。

“你一定想說,後宮不得幹政?”我的表情給了榮妃些許滿足,她別開眼,“這等大事,本宮也沒能力幹預,只是明白自己的身份,我是陳家的女兒,但同時更是皇家的媳婦,眼看着皇上陷入困境,我怎麽能無動于衷!要知道,現在的朝廷,離不開陳家。”

我尚不及消化她的話,只是聽到了關鍵,擡眼:“這是威脅麽?”

“威脅?”榮妃笑得有些悲怆,“無論是什麽名份,他是我的夫君,是你們所有人的夫君,那個位置,不是我陳雁羽想要,是陳家想要!所以,如果你覺得是威脅,那就是威脅吧!只是,威脅他的人,絕不會是我。”

我看着眼前這個女子,不滿十八歲,卻有着與年紀不相符的成熟世故,也背負着超越年齡的責任,我這才發現,沒有誰生來就是罪惡的,萬事究其根本都會有一個源頭,何況在這深宮之中,想做自己談何容易,善良與邪惡不過一念之間,清白還是手染鮮血,不過就是一個時間的問題。

就在我剛剛覺得自己開始看懂了榮妃的時候,她卻突然變了樣,似全沒發生過一般,擺擺手:“得了,本宮乏了,昭儀回吧,回去可要叮囑瑾貴嫔,雖說她身懷有孕,但明兒個宮宴上也不要壞了禮數,叫衆姐妹笑話。”

榮妃臉上再也看不出任何端倪,端莊平靜的一如每一次見她的模樣,我施了禮告退出來,一路心事。

第二天,我在常青閣院子裏攔住了文朗:“皇上,之前你說過的鮮族屢有進犯的事,現在如何了?”

文朗一皺眉,眼神裏含了探究:“你問這個幹什麽?”

不等我回答,又道:“這些事情你不必理會,更不要與睿蓉提起。”

我無法,只有點頭的份。

睿蓉最終還是如願出席了宮宴,坐在我正對面。四個主位分別獨居一桌分布在文朗和太後左右,其他人則兩人一桌順次排開。睿蓉打扮得極美,一襲粉紅衣裙和滿頭珠翠襯得她唇紅齒白,嬌豔無雙,微腴的臉龐洋溢着笑意。

不過最惹眼的還是她近五個月的肚子,因着文朗的禁令和我刻意的阻攔,許多人都是第一次見,無數眼睛都放了光,太後在場的時候衆人還規矩着,待太後照例提前離席後,睿蓉一下子成了全場焦點,多少真情假意都朝她而去。她何曾應對過這種局面,面對那些恭賀和不明深意酒杯言語,漸漸的讓睿蓉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不知所措起來。

我坐在對面不便幹預,她身邊的靜妃又是個不理事的,最後不得不由文朗開口幫她推攔,但文朗總不能在這個時候下道旨意阻了衆人的好意,于是睿蓉只得尴尬得如坐針氈,一直到我尋了個由頭帶她退了場。心裏不禁有些遺憾,睿蓉的确已經成為了文朗的負擔,很快的,也許就是威脅。

出了太平殿,睿蓉明顯松一口氣,卻又貪戀起外頭的精彩,宮裏的焰火樣式和規模在民間是看不到的,小時候每到過年,都只能遠遠的遙望宮裏那一片絢爛,而家在南方的睿蓉想必更是從未見過。去年國喪不曾慶祝新年,我也是第一次如此近的看到壯觀煙花,璀璨綻放,直照亮了夜空。

一閃一滅間,周圍忽明忽暗,忽然有了感慨,平淡而長久的涓涓細流固然回味悠長,熱情綻放後灰飛煙滅的轟轟烈烈同樣令人向往,只是不知道我們的未來會是哪一種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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