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4)
審訊室。
肩傷隐隐作痛,我在等待着對我的審判。
面前的審訊桌挺長,桌子的另一頭空落落的,那個本該落坐在我對首的男人此刻卻立在了外間。
隔着玻璃的牆,那人抱臂而立。深黑色的瞳孔與他的一身黑衣相映成輝,仿佛他整個人都籠罩在了黑色的風暴裏。
無形,卻又充滿了殺機。
是的,我确實感受到了殺機。
隔着玻璃牆,我與他對視,我覺得自己一點兒也不害怕。猶記得方才與他對談的支離片段。
他:“與嫌犯私通,很好。”
我:“所以你相信了?”
他:“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站起來說話:“你的心呢?你不是說更願意相信自己心的聲音?”
他的面色有那麽一瞬間的遲疑與古怪,他正要說什麽,腕間的手表嘀嘀響起。那是信息來到的征兆。
他皺眉看完訊息,又看我一眼,就轉身離去了。
他離去的時候,望着他的背影,我只覺整個人從未有過的失落。
短暫時光後,再次與外間的他對視。我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我是不是……太過依賴于他?
我與他的相識純屬意外,之後他對我的好與照顧,他做得理所當然,我也接受得心安理得。如今,他的溫柔與關愛不再,我卻不能适應了。這到底是我的問題,還是他變了?是我的問題,如果我的心夠堅強,那麽,無論外界的人事物如何風雲變幻,都動搖不了我的心。
想到這裏,我斷開了與他接觸的視線。
我閉上眼睛,放松地讓自己靠坐在椅背上,聽自己的一顆心跳得飛快。
不知過了多久,“吱呀——”一聲門口,接着便是尊貴皮靴落在地上的撻伐聲,有人進來了。
緩緩睜開眼睛的我首先看見了一雙女人纖細修長的腿。順着視線往上,我看出這是一個瘦弱但堅硬的女人。用“堅硬”這個詞來形容女人或許不那麽恰當,但這就是女人頸部以下給我的感覺。
女人越走越近,在我對首的位上落坐。然後,我就看見了她的臉。
“是你?!”我既驚且詫。
夜半。
我順着軍事醫院白慘慘的走廊游走。養傷期間,我別的什麽事兒都沒幹,就光對醫院了如指掌了。
明天就是約定的日子。
想到此處,我呼吸不由就是一窒。可那是我必須要去面對的難局。
回過神時,我發現自己竟立在了熟悉的莫先生的病房外。
莫先生病房的門微微開着,有點點的亮光自裏頭投射出來。
我本想着去替他掖一掖被子,卻在靠近房門時,聽見裏頭傳來女人說話的聲音!
我:“!!!!”
一雙堅實的黑色長靴現在床邊,女人留着短發,側臉在燈下閃着蒼白的光。那是個瘦削而堅硬的女人,臉色蒼白只因長期戴了面罩。如今,她終于可将面罩揭下。
面罩下的女人的臉,神似我的小姨。
是了,這是一直困惑住我的問題。若她是我的小姨,為何在海底基地的時候,對我視而不見?若她不是,那日在審訊室中,又為何對我多番照顧?
猶記得那日審訊室中,初初見到她的臉時我那一聲失态的大喊,我喊她小姨。
這個曾經是我們的長官的女人,她的面上是有片刻的怔忡。但她随即恢複了常态,“齊敏敏,你是我帶過的最有潛力的新兵。我對你有一種很微妙的信任感覺,我向來相信自己的直覺,所以,我決定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我:“小姨?”
她卻是皺眉了,“忘掉你對我的稱謂,那對你我都有好處。”
在她起身離開時,我忍不住撲向她,卻忘了我的手腳是被鐵鏈束縛住的。我整個人摔倒在地上,鐵鏈一陣噼裏啪啦響。我倒抽一口冷氣,肩上的傷肯定裂開了。
她就那樣居高臨下将我看住,有那麽一瞬間,我發誓看見她眼裏有迷惑的光一閃而逝。她甚至喃喃自語着:“我們之前……見過?”
玻璃牆外突然起了撞擊的一聲。
我與她齊齊朝我望去,卻只望得見醫生深黑色的瞳孔。
她就這樣恢複了常态。離去前,她讓我好好休息,準備接受接下來的挑戰。
“不要讓我失望。”她留下這麽一句。
不讓你失望,我就只能讓自己失望。我若遵從自己的心,那就注定要讓你們所有人失望。
我坐在地上,再沒有看外頭的醫生一眼。
紛亂又清明的思緒在此刻戛然而止,只因我看見“小姨”直起身子,猶豫再三,還是在莫先生臉上落下了一個吻。
我:“!!!!”
閃身間,我聽得她在對他說話:“你這又是何苦?”
“我會幫你的。”
“至于姐姐……”
“你始終忘不了她吧。”
莫先生自始至終閉着雙目,連個表情也沒給她。當然,層層繃帶包裹下,縱然表情再徹斯底理,也是看不見的。
待“小姨”離去,我閃身進了莫先生的病房。
幾乎是我一入內的瞬間,莫先生就睜開了眼睛。如今,他全身上下的生理機能只一雙眼睛是運作自如的。此刻,莫先生正用他那一雙蒼老卻熠熠的雙目看我,他的眼內閃着喜悅的光。
莫先生喜歡我,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我對他也有一種熟悉的親近之感,就好像、就好像我們已經認識了很多很多年了。
思緒漂移間,我不知不覺坐去了莫先生的床邊。
莫先生勉勵面對着我,他嘴巴張合,似在說,“丫頭,你來了。”
對着他的口型,我腦子一懵,電光火石間,突然就有一種可怕的想法在我腦海中滋生!可因為太過駭然,這想法一閃即逝,我沒能将它抓住。
不知是否因了我臉上的表情太過慘白,莫先生粗大的繃帶滿布的手就搭來了我的手背上。他輕輕拍撫我,在給我無言的安慰。
我的心竟因此奇異得平靜了下來。我低低與他說話,訴說着我內心壓抑的情感。
“他們說我可以戴罪立功。”
“他們要我配合抓住那個人。”
“所有人都說他是壞人,但我覺得……他不是的。”
“連我最喜歡的人也這樣附和,我、我雖然裝得堅定,但我還是覺得自己迷失了方向。”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傾訴可讓人靜心,當然,傾訴的對象至關重要。一個高水平的傾聽者,縱然一句不給任何建議,傾訴者也會覺得自己得到了尊重和療愈。比起有些自以為是的建議,往往理解與尊重才是傾訴者最需要的。
莫先生沒有試圖說話,甚至連他的目光都放柔了許多。他在等我自己安靜下來。然後,就在我以為他不會說話的時候,他顫抖着,又輕輕地托起我的手,将我的手拉去我的心口,讓我的手心觸摸到了我的心。
我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
世事難料,是非對錯,人有太多的兩難。阿笙,當有一日你不知該如何抉擇的時候,放掉大腦的一切标準和評判,這安靜下來,問問你的心,自己究竟想要什麽。
整個行動發生在夜間,那是城郊柏葉林外的一個小村莊。
我們接到的命令說,該小村近幾個星期來連續出現命案。軍方懷疑有極端危險分子已然控制了整個村子。這個村子離城市太近了,為防危險分子潛入光明城,我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控制整個村子。
這命令下得四平八穩,看不出絲毫問題。只是,在經歷了面具男事件後,我對恐怖分子、危險分子一類的詞起了敏感的心思,心中只覺得有什麽地方是不對勁的。
當然,整個兒的行動是不可能以我個人的直覺為轉移的。
我們靜悄悄潛伏在林中,靜待黎明前最黑暗時刻的來臨。
我動了動身子,果然就捕捉到不少不自然的視線,是了,大家都是在奇怪我這個“共犯”怎會毫發無損地回來。
“專心點。”亞伯喝了他們一句。從始至終,亞伯都站在我身邊。
“喝一口?”他遞給我水壺。
我想拒絕的,但想想還是接受了。勉強潤了潤喉,我問亞伯,“劉明順呢?”
亞伯的臉色就是一僵。
“因為我?”我站直了。
“不是。”亞伯立時否認。他看了看四周,靠得離我更近一些,“他的精神狀态有些……不對勁。軍醫說是因為受了刺激,大全的死對他打擊很大。”
我:“他覺得是我害死了劉大全。”
亞伯道:“我們都知道不是。當時的情況大家都看到,軍醫也證實了是他自己跳下來的。”
“你們有沒有什麽不對勁?”我突然問他。
亞伯:“?”
我閉上眼睛,那日的病房中,劉明順猙獰的面龐仿佛就在我眼前。這件事情應該沒幾個人知曉。想到這裏,我突然不知道該怎麽說。
亞伯卻是突然喚了我的名字,他有些尴尬卻又鄭重,“那個‘木乃伊’,你別和他走太近了。”
我:“……”
我:“???”
四下裏陡然起的槍響終止了我與亞伯的對話。
亞伯:“該死!還沒到時間,誰讓他們行動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