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寫在憲-法裏

第五天, 衣影的牙龈等軟組織部位開始出血了, 他總是平靜地用毛巾擦掉。

醫生已經禁止他下床,于是他躺着看電視。

新聞裏說,一夥人有組織有預謀地襲擊了公立圖書館,将其付之一炬。那火光照亮了半邊天空,當晚的夜色都像赤紅的雲霞。

衣影說:“這不, 已經有人開始想着技術壟斷了。”

飛廉道:“這沒意義啊, 書都燒掉了又能怎麽樣。裏面的知識并沒有消失, 想看還是可以在網絡上看到的。”

衣影笑道:“如果全世界的圖書館燒沒了, 網絡被斷了,實驗室都關閉了。到時候一些高精尖領域的知識分子是不是就掌握着前所未有的力量?夕隐會不是就有個黑客高手麽,比如說一個發現了漏洞的黑客只需要不将它公布或販賣, 他就是秘術的獨享者。”

飛廉道:“不會……這麽誇張吧?政府也不是擺設。”

衣影說:“政府內部也難免會有秘術師。跟你說吧, 自從秘術規則出現之後, 我看了每季度的新專利申請還有頂尖論文發表數量,你猜怎麽樣?開始是同比下降7%,到上個季度已經是22%了, 還不如上個世紀的發展速度。”

飛廉無言以對。

衣影卻是笑了, 又說:“誰知道之後會怎樣呢?”

話音剛落, 他低頭按住胸口咳嗽了起來, 然後用毛巾抹掉了嘴角的血跡。

飛廉看過這種病的進程, 在另一個隔離區裏, 許家人也正在經歷這一切。

患病的人最初只是皮下出血, 很快會多器官并發出血, 很快全身上下的體液裏都會染上血色;

病程繼續下去,病人會七竅流血,皮膚充滿淤青、失去彈性,這些血還會在他身上結痂,就像許陽臨死時的模樣;

如果熬過這個階段,病人接下來會恢複精神,但是全身結締組織開始溶解。到了這個階段,他的血液裏已經沒有正常的白細胞,所有細胞都已經停止生産正常細胞,轉而不停地複制病毒,直到他整個人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病毒包,每一次神經性的哆嗦都将釋放成千上萬的成熟病毒到空氣裏。

在最後,這個人會在某一天突然崩塌,臉上的肉融化滴落,全身只剩下骨架和一汪血水,軟組織都被病毒啃得幹幹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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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狀病毒當中的成名作,埃博拉病毒,曾因此被稱為“血魔”。這一幕将會無比恐怖,每個親眼目睹的人都可能因此患上創傷後應激障礙綜合征。

整個病毒進程,不會超過一個月。

就算是再厲害的專家,也根本無法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找到解藥。

目前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延緩症狀,減輕病人的痛苦——也就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把止痛藥開到超出正常範圍,開到已經完全不在乎以後生活的程度,然後眼睜睜看着他們慢慢滑進死亡的深淵。

這個晚上,衣影因為精力不濟而睡着了。

飛廉則像一只困獸那樣,被監禁在透明的玻璃房子裏。

他設想了一萬種可能性,要是當時就阻止衣影去許屯就好了;要是他們沒有半夜去看許陽就好了;再退一萬步來說,要是進去的時候他們進行了更周密的防護,也許就不會這樣了……

就在這個時候,勾陳走了進來,神色嚴肅地對飛廉說:“飛廉,實驗室調查了你和其他幸存者的血樣,發現了殘餘的抗體——你們曾經被動攝入過抗體,這在病毒潛伏的早期非常有效!”

飛廉一時間震驚極了,站起來說:“有抗體!你們要抽我的血嗎?要多少?”

他已經撩起了袖子,但勾陳說:“你們體內都非常微量,具體要多少,之後醫生會進來和你詳細說的。但我現在有一個問題:張盈希死前是不是和你有過接觸?你是最後一個接受被動免疫的人,這說明她在臨死前還給你進行了注射……也不一定是注射,也可能是顧大夫研制的藥物。”

許多畫面在飛廉腦海中電光石火般掠過,他突然大叫:“是綠豆糕!她在死前被叫去廚房做飯,她請我們每個人吃了綠豆糕——”

突然,他的話語聲又停住了,臉上霎時間失去了所有血色。

勾陳問:“你怎麽了,飛廉?飛廉!”

飛廉感到自己從面孔到手掌都一片發麻,耳中嗡嗡作響,竭力咽了一下口水後,胸腔裏才擠出一點顫抖的聲音:“先生沒有吃……他沒有吃,因為我阻止了他……”

衣影沒有吃綠豆糕,因為飛廉擔心許屯的食物裏面有毒,所以禁止他在那裏進食。

所以衣影沒有得到抗體。

飛廉大腦中一片空白,他呆呆地坐在玻璃牆前面。

期間,有醫生進來給他抽血,飛廉也沒有什麽反應。

醫生看他臉色太過蒼白,本來只想取20,但是飛廉執意要求先抽40。大約是因為他的表情,醫生同意了。

飛廉努力想要彌補什麽,但他最終發現自己做不到。他連自己都騙不過去,他一直在想:是我害死了先生……

次日起來,衣影驚訝道:“你在那裏坐了多久?瞧你小臉兒都白了。”

飛廉喉結動了動,良久後用沙啞的聲音說:“先生,對不起。”

“……”衣影說,“不是吧?我還沒死呢,你已經在外面有人了嗎?我是不是也只能選擇原諒你……”

他沒說完,發現飛廉的臉色差得可怕,于是也閉上了嘴。

飛廉說:“先生,張盈希在死前給過我們兩碗綠豆糕,我沒讓你吃。那裏面有——”

“我知道。”衣影打斷了他。

飛廉怔怔地問:“你已經知道了嗎?”

衣影說:“回來之後猜到的。蠻好猜的,45個人裏頭就有11個沒染病的。”

飛廉低下頭,帶着難掩的痛苦和沮喪,說:“先生,都是我的錯。你本來不會有事的,都是我自作聰明,我……我該死。”

衣影卻很淡定,說:“飛廉,我一直覺得:行為比言語重要,态度比行為重要。你擡頭看我。”

飛廉擡起頭,與他對視。

衣影道:“保護我,聽從我,信任我——這些你都能做到,足夠了。人固有一死,沒必要強求任何人。”

飛廉說不出話來,與他隔着一面牆站着。

他出神地看着衣影的眉梢、嘴角,他想:先生為什麽能夠如此從容?就連死亡的恐懼都無法将他降服。他好像生下來就無所畏懼,眼睛裏寫滿了玩世不恭——有點欠扁,又令人憧憬。

飛廉看了一會兒,豁然站起身,這些天來第一次離開了自己的病房。

然後他将自己身上的防護服扯掉了,拉開衣影的隔離房間門,輸入密碼進去,也沒有在消毒間裏停留哪怕一秒鐘,直接闖到了衣影的面前。

這期間,衣影看出來他的目的,立刻轉身狂敲呼叫機:“勾陳!有人在這作死!趕緊派個人來提前把他給槍斃了!喂!有沒有人了!”

他還在喊着呢,飛廉已經站在他背後了,身上一層防護也沒有,平靜地說:“先生。”

衣影對着他做出一種驅趕牛羊的姿勢:“噓!噓!走開!”

飛廉哭笑不得道:“來不及了,我身上已經有病毒了,出去也是被隔離,不如和你隔離在一塊兒。”

衣影翻了個白眼,躺倒在床上不說話了。

飛廉倒是興致勃勃,坐在他床邊,開始給他削梨子,一邊說:“這下方便多了,這個梨子我早就想吃了。”

衣影:“……”

飛廉對他笑:“先生你看,我作死也是很有一套的。你是真皮沙發,我是皮皮蝦,咱倆以後誰也不用說誰了。”

衣影的白眼快要翻到天花板上去了。

過了兩分鐘。

飛廉削了那個梨子,給衣影分了一半,一邊說:“先生,勾陳說,他也快要走了。最早我過來的時候,他就說時間不多了。”

衣影啃着梨子,咬過的地方都留下了淡淡的血跡。他說:“勾陳是癌症,一直沒跟你說。他用止痛藥比較多,你應該看得出來。”

飛廉說:“挺好的,先生……我聽說一級代理人的死亡率很高。”

衣影笑了一下,說:“到目前為止一共兩個人。你如果拿勾陳一個人作為樣本空間,那100%的死亡率确實很不得了了。”

飛廉說:“那這是真的嗎?一旦知道了你的名字和身份,就必須要死。”

“是真的。”衣影說,“寫在憲-法裏呢。”

飛廉:“憲-法?”

衣影擠了一下眼睛:“非法竊取國家機密罪。像本寶寶這種絕密內容,和核彈密碼一個級別的,處死不過分的吧?”

飛廉:“……那先生你為什麽是絕密呢?”

“這個很早就告訴你了啊。”衣影說,“小同志,你複述一下秘術師第一規則。“

飛廉茫然道:“一個秘密知道的人越少,就會越強。”

突然,他好像明白了什麽。

衣影笑道:“對,我就是那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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