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尋找滿滿
元岳一向坦蕩,可此時驟然得到邀請,卻變得扭扭捏捏,站在浴室門口,磨磨蹭蹭地不敢進去。
“快滾進來!”祝棄已經徹底失去了耐心,拽住元岳領口拉進浴室,轉身打開淋浴調試水溫,口中惡狠狠道,“你要是生了病,我才不會浪費錢帶你去醫院!”
元岳知道他這是在關心自己,心中微暖,頓覺這一番瞻前顧後真是沒意思極了。這時祝棄已經調好水溫,一腳把元岳踹到熱水下催他快洗,自己則蹲**,從堆在一起皺巴巴的髒衣服裏掏出一盒煙。
他叼着煙,靠在洗手間的牆上,呆呆望着鏡子裏的自己出神。随着浴室升溫,鏡子漸漸被水霧覆蓋,可他沒有移開目光。
“為什麽不點煙?”元岳一邊吭哧吭哧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洗着澡,同時卻沒有放過祝棄的異樣。
“戒了。”祝棄說,“這包是從別人身上順的。”
“戒煙是為了滿滿?”
祝棄無言地看了元岳一眼,随即嫌棄地移開目光:“不要拿你那玩意對着我。”
元岳只好委屈地側過身,卻沒有閉上嘴:“你剛才是故意想把他趕走?可滿滿那麽乖,又很喜歡你,你跟他好好說說,他一定會理解你的。”
“理解?哈,他懂什麽,一個小屁孩。”祝棄丢掉了那根始終未曾點燃的煙,将兩人的髒衣服撿起來丢進洗手池裏泡着,“小屁孩才不知道什麽好壞,只想跟喜歡的人一起玩,做喜歡做的事情,別的什麽都不想。這樣跟我一起混日子,最後只會害了他。”
其實元岳就是“只想跟喜歡的人一起玩,做喜歡做的事情,別的什麽都不想”,暫時也挺想跟着這兄弟倆混日子的,所以他心虛地沒有出聲。
沉默有助于思考,當元岳沖掉身上的泡沫,已經想明白祝棄之所以寧可呆在洗手間也不出去,恐怕是擔心看到悲傷的滿滿,動搖将他送走的決心。
“我覺得,他雖然年紀小,但從感受上來說,跟大人是一樣的。”元岳慢慢地說,“他現在一定很傷心,會覺得拖累了你。如果他沒有生下來,沒有跟你相遇,你就不用過得這麽辛苦了。”
“哈?”祝棄不屑地嗤笑,“你內心戲太多了吧,少年。那小胖子現在八成已經睡着了,等你出去,記得給他蓋好被子。”
元岳穿上祝棄買的打折t恤與十元大褲衩,還想分辨幾句,卻見祝棄正背對他彎腰脫着內褲。他臉蛋一燙,落荒而逃。
祝棄走進熱水裏,可依然覺得很難受。身上的傷處還在隐隐作痛,疲憊的感覺揮之不去,皮膚被髒東西弄得黏黏膩膩,而且非常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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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浴就是比不上泡澡。祝棄抱怨着。即便水溫很熱,依然沒有讓他暖和起來。
還有三天。他默默計算着日期。三天後,滿滿就會被送到他的新家。再之後,祝棄又可以恢複一個人無憂無慮的日子。他原先抽煙抽得很兇,但自從滿滿到來,就一根煙都沒有吸過。
到時候先來上一包再說。
祝棄試圖從生活裏榨出一絲新鮮的期待,卻沒有成功。
一個有點調皮的倒黴孩子,意味着許多句傻話,完全的依賴,勞累時的動力,未來的希冀,還有冬天的嚴寒裏暖烘烘的一小團。
熱水灑下,他的臉頰上全是水。
正在這時,祝棄聽到浴室門被“砰”地撞開。他惱怒地抹了把臉,紅着眼睛憤憤地瞪向闖進來的冒失鬼:“你小子,活得不耐煩了?!”
“不好了。”元岳吞了口口水,将視線移到一旁,表情十分嚴肅,“滿滿不見了。”
祝棄連身子都沒擦幹,就匆匆套上衣服。
這家賓館房間不大,祝棄只掃了一眼,就确定這裏沒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
“我去問問前臺。”他說着,急匆匆向外走,腳下甚至還穿着拖鞋。元岳一把拉住他:“我已經問過,她們說大約十分鐘之前,一個小男孩說要去幫哥哥買東西,從大門走了出去。”
“那你還不快去找!”祝棄怒吼,簡直将元岳當成了導致滿滿出走的罪魁禍首。
元岳卻只是安靜地看着他:“她們看到那個男孩攔了一輛出租車,但沒有記下車牌號。”
祝棄頹然停下腳步,表情有些茫然。
他似乎想了很多,但事實上,他什麽都沒想,大腦一片空白,全世界的溫度與聲音都遠離了他,只有一個事實無比殘酷地擺在眼前——
滿滿走失了。
他可能會被欺負,會被拐賣,會像祝棄一樣流落街頭,被什麽不懷好意的人接近,然後……祝棄打了個寒顫。一些濃稠的黑色的記憶湧了上來,耳邊似乎聽到了一些變了調的慘叫與呼喊,仔細一聽,很像自己,又像是滿滿。
“祝棄。”
突然,一個聲音闖進耳膜。祝棄擡起頭,看到一雙無比清澈的、滿懷關切的眼眸。
元岳溫暖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正擔憂地看着他。
好像從夢魇中驚醒,力量重新回到四肢,祝棄不屑地“嘁”了一聲,抖抖肩膀,甩開元岳的手。
“別擔心。”元岳卻沒有絲毫不悅,只是安慰地笑了笑,“你忘了我是什麽人?找人我最拿手,你有沒有什麽滿滿貼身的東西?”
祝棄的眼睛短暫地亮了一下,随即卻又黯淡下去。
他們的全部家當都被淹了,滿滿的零食罐也喪身于污水中,而剛才滿滿身上沒濕,也沒有換衣服。他不死心地拎出自己的髒衣服從頭到尾摸了一遍,最後發現,唯一跟滿滿靠得比較近的,好像就是自己了。
“用我行不行?”祝棄抱着最後一絲希冀,小心翼翼地開口。
“你不是他的血親,位置會很模糊,大約會有兩到三個地點。”元岳想了想,“我們分頭去找,在這裏集合。”
絕境中驀然現出一道光芒,祝棄用力點頭,乖得讓元岳恍惚以為自己面前的是另外一個人。
“等等,如果你找到他了,怎麽通知我?”祝棄問。
元岳之前拿着的是猴子的手機,但作為重要證物,已經被他留在現場。不過對這個問題,元岳有很多解決的辦法。
于是他翻出祝棄剛剛買衣服的購物小票,指尖靈活地疊出兩只紙鶴,交給祝棄一只:“如果它自己飛起來,就說明我找到滿滿了;要是你找到他嘛,就直接帶回到這裏,我會知道的。”
結果比元岳料想的稍微好一點,他只算出兩個位置,倆人一人一個剛好。與祝棄分開後,他用祝棄給他的錢打了輛車。半小時後,他在一片荒蕪的工地上一眼就看到了滿滿小小的身影。
他蹲在一個小土坡邊,正在哭。
元岳松了口氣,第一時間通知過祝棄,便快步走過去,在滿滿身邊坐了下來。
滿滿停住哭聲,很明顯地往旁邊挪了挪。元岳非常缺乏這種跟小孩子相處的經驗,想了半天都沒想出該說什麽,最後幹巴巴擠出了一句:“你哥哥快急死了。”
滿滿卻只是埋着頭,一點都不相信他的話:“你騙人,哥哥已經不要滿滿了。”
“他剛才的态度不好,我已經批評過他。”元岳說,“他跟你分開,也很舍不得。但……但總有更重要的事。”
“我想跟哥哥在一起,這就是最重要的事!”滿滿緊緊握着小拳頭,聲音大了一些,“滿滿沒有爸爸媽媽,哥哥就是滿滿的爸爸媽媽。如果你的爸爸媽媽不要你了,把你送給別人了,你會怎麽樣?!”
元岳卻歪了歪腦袋,像是想起了什麽:“我很小的時候,我的父母就将我送上山學法術,之後十餘年,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們。”
“啊!”滿滿大吃一驚,呆呆望着他。
“我原先跟你一樣,覺得父母不要我了。”元岳笑了笑,“但後來,我就不再難過了。”
“……為什麽呀?”滿滿好奇地問。
“不為什麽,只是因為我長大了。”元岳說,“有些事情,小的時候怎麽都不懂,并不是因為笨,只是因為沒有經歷過多少痛苦,所以就連摔一跤這樣的小事,都會忍不住哭。”
“滿滿才不會因為摔跤就哭鼻子!”滿滿驕傲地說。
元岳的耳朵可疑地紅了。好在滿滿并沒有注意,只是追問道:“長大之後,一切就會變好了嗎?哥哥說我年紀到了,必須去上小學,可我真不想跟哥哥分開。是不是等我年紀大了,不用上學了,就可以一直跟哥哥在一起了?”
“哦,那倒不是。”元岳說,“等長大,你就習慣了。”
滿滿震驚地看着他,不願相信地大叫道:“你騙人!你騙人!”
“我從不騙人。”元岳坦然地安慰說,“我剛離開父母那會兒,據說天天哭得嗓子都啞了。但後來就習慣了,連他們長什麽樣都忘了。你也會跟我一樣的。”
“不不不,你騙人!滿滿才不會忘記哥哥!”滿滿嚎啕大哭。
元岳手足無措,對滿滿突然大哭的原因百思不得其解,他還覺得自己安慰得挺好呢。正在考慮要不要直接拎着滿滿離開的時候,元岳褲兜裏的紙鶴突然飛了出來,焦急地大幅度擺動,在空中畫出一個個橫着的數字“8”。
他暗暗吃了一驚,直接一把拎起滿滿,飛快奔向馬路攔車。
紙鶴動作所傳達的信息,他再清楚不過——
祝棄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