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元岳的信
祝棄:
我聽過一個詞叫“見信如晤”,希望你見到這只紙鶴,就像見到我一樣。(不過我比紙鶴好看很多,嗯,我已經盡可能把紙鶴疊得漂亮一些了。)
雖然只有短短幾天,但看不到你的時候,我總是在想你。不知道你有沒有想我呢?希望沒有,因為我想你的時候,總覺得有些難過,胸口很悶,還有點疼,像缺了一些什麽。祝語霖說我這是生病了,躺在床上休息休息就會好。
但這一點用都沒有,我躺在床上休息的時候,一閉上眼睛就又開始想你,然後就更難過了。(不得不說,祝語霖非常過分,明知道我難受,還跑到床上來擠我。那裏畢竟是她的房子,我不好意思睜開眼讓她離開,就只好假裝睡覺,把她擠到床下去了。)
這究竟是什麽病呢?如果你想我的時候,也有同樣的感覺,那我們一定是得了相同的病症,我認為我們應該在一起想辦法。或許,我們一起躺在床上休息一下,病就會痊愈了。
真想現在就去找你,可是我偷偷溜出來的事被發現,師兄找了過來。他身體不好,最近又為了找我到處奔波,我打算給他弄點補身體的東西,做好之後再去找你。
對了,剛才忘了說,祝語霖說她父親在國外,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回來,我們的婚事只能那個時候再談。說起來,自從我把她擠下床之後,她看我就怪怪的,也不再邀請我住在她家了。現在我跟師兄住在一個特別大的酒店裏,師兄說以後遇到帶這個名字的酒店,我可以直接去住。他說這是一個敗給我的術士門派的産業,有供奉我的義務。
他們的老板很年輕,接待我們時也十分熱情,說實話我沒有想起來他到底是哪個,可如果問的話,未免有點尴尬。我把你的名字告訴了他們,這樣你可以随時帶着滿滿去住,不用擔心下雨,也不用擔心冬天太冷。據說他們每年還會分錢給我。我也是能賺錢的人了!以後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買,你不用去騙人了。等我賺到足夠的錢,可以買一棟房子,這樣滿滿也不用去別人家了。
這裏的床很軟,也很大,我覺得你也會喜歡。如果你在這裏就好了。
還有,你給我買的手機很好用,師兄帶我去辦了一張卡。這是我的手機號:150——
信到這裏戛然而止,因為這張小小的紙片顯然已經塞不下任何廢話。剩下的幾個數字別扭地塞在字裏行間,祝棄只能勉強辨認出其中幾個數字。
這家夥顯然沒有學過語文課,文字表達能力也就是個小學生水平,不僅言語啰嗦,而且特別不會抓重點,居然一點有用的東西都沒說。祝棄敲着這張紙,就像敲着元岳的腦袋。
——你怎麽就不知道先把電話號碼寫下來呢?
但不能這麽說。祝棄反思了一下。搞得好像我很想跟他聯系一樣。
于是他敲着這張紙,換了一個說法。
——我才不想知道你到底跟祝家大小姐怎麽怎麽樣了呢!也不想知道你把她擠下床的蠢事!
不過,話說回來,祝棄其實有點驚訝。祝語霖那丫頭眼睛恨不得飛到天上去,居然能看上元岳這個呆小子——回憶了一下元岳的樣貌和身材,他只好不情願地承認,這小子确實有這個資本。臉雖然沒有自己精致俊美,但也別有一分生機勃勃的俊朗。至于身材,祝棄偷偷觀察過,這小子竟然是一副标準的八頭身,肌肉健美,肩膀寬闊,只要是個長着眼睛的姑娘,估計都會被他吸引。黃青青那小丫頭跟他只有一面之緣,不也一直在追問他麽。
祝棄酸溜溜地想着,又仔細瞅了瞅那張紙,最後也沒辨認出最後三個數字。他氣呼呼地眯着眼睛,終究只得作罷。
元岳沒說為什麽要把這枚平安扣帶過來,更大的可能性是他廢話太多,來不及寫了。祝棄想了想,随手将平安扣挂在脖子上,藏在了衣服裏面。
過了會兒,阿猛回來了。大概是困了,他比之前沉默了一些,一聲不吭坐回椅子上,甚至沒有拿回離開前放在桌上的手機。
“去那麽久,你在廁所跟蒼蠅蚊子開會呢?”祝棄心情頗好,晃了晃手機,“不來一局了?”
阿猛含糊地應了一聲。
祝棄聳聳肩,沒有再管他,自己低頭繼續玩手機。元岳的號碼只有最後三個不清楚,最多試1000次,就可以——
“一點半了。”阿猛冷不丁地開口,把祝棄吓了一跳,他做賊心虛地收起手機,假裝自己沒有萌生出在深更半夜打一千次電話這種喪心病狂的想法:“哦,怎麽啦?”
“你睡會兒吧。”阿猛的聲音很輕,顯示器上的光映照在他臉上,綠油油的,明暗不定,“過一會兒……嘿,我再叫你。”
“我不困,這才幾點,我通宵都沒問題——”說着說着,祝棄打了個哈欠,只感覺眼皮分外沉重,困倦一陣陣襲來。他本來就不是個會對這種工作盡心盡責的人,既然困了,便從善如流道:“謝了兄弟,等會兒我再替你。”
他将幾把椅子拼在一起,墊上新發的衣服,躺上去試了試,發覺還不錯。便合衣躺在上面。
入睡之前,他想了想滿滿,又分心想了想元岳。這兩人一個正在新家的大房子裏安眠,一個正在豪華酒店中入睡,似乎都比他要舒服。
哼。
他翹起嘴角,心滿意足地進入了夢鄉。
一夜安睡。
第二天,祝棄睜開眼時,天已經蒙蒙亮。他從椅子上爬起,伸了個懶腰,随手拿過手機一看,發現已經六點一刻。
“*,睡過頭了,真對不住,你怎麽沒叫我?”
阿猛依然坐在椅子上,用跟昨晚一模一樣的姿勢,一動不動地睜着眼睛。
祝棄有些驚訝,走上前,伸手推推他。
這一推,阿猛竟如一尊泥塑,無聲無息栽倒下去。祝棄倒抽一口冷氣。
“阿猛?!”
沒有回答。
祝棄呆呆站了一會兒,大腦終于漸漸理解了眼前這匪夷所思的一幕。他鼓起勇氣,顫抖着手摸了摸阿猛的脖頸。
已經涼了。
阿猛死了。
他死得悄無聲息。一片落葉落地都比他的死亡更有存在感。
這裏的人出身都不怎麽幹淨,生意更是不好聲張,伍哥沒有報警。他只是找來一個醫生,匆匆給出一個“心髒病發作”的病因,就這樣草草結束。阿猛家裏有個三歲的小女兒,還有個剛出生的小兒子,伍哥給了他家裏十五萬。阿猛的老婆來過一趟,拿了錢就匆匆走了,甚至沒有問阿猛的屍體在哪裏。
而這些跟祝棄都沒有太多關系,唯一稱得上切身相關的,就是伍哥主動找到他,威逼利誘一番,提出可以将工資提高到一晚五百。
祝棄那個時候其實并沒有聽到伍哥在說什麽,因為他這個時候依然在發懵。
一個人在他面前死了。
而他與這個死人在一間屋子裏呆了整整一夜。
更糟糕的是,他甚至不知道阿猛是什麽時候死的。
祝棄見過死人,他知道,人的屍體僵硬成這個樣子,至少需要十二小時以上。但是,這怎麽可能呢?
祝棄回憶着昨天晚上的阿猛,明明入睡前,淩晨一點半的時候,他還跟自己說話,讓自己先去睡覺——
等等。祝棄悚然一驚,背後汗毛倒立。那個時候,叫自己去睡覺的“阿猛”,真的是阿猛嗎?那個東西想讓自己睡着……到底有什麽目的?
可如果“它”想趁機對自己不利,為什麽不趁着熟睡的時候下手,反而讓自己一覺睡到天亮呢?
伍哥可能是覺得祝棄吓傻了,見他這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也沒多做計較,拍了拍他的肩,就要離開。祝棄回過神,看到阿猛的手機來落在桌上,他下意識地拿起,問了一聲要不要還給阿猛的家人。
“那娘們早跑了。”伍哥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你小子自己留着吧。”
“哦。”祝棄呆呆應了一聲,依然在亂七八糟地胡思亂想。直到伍哥走了,值班室只留下他一個人了,現實如一記重拳打在他的臉上,悲涼與恐懼在漸漸從他心底複蘇。
祝棄不敢在這裏繼續呆下去,拔腿跑到外面。然而即便站在八月的豔陽之下,他依然覺得一陣陣發冷,可剛剛打了個寒顫,一股溫暖的感覺忽然從心口湧出。
這種感覺是如此鮮明,讓人無法錯認,他下意識撫上胸口,摸到了一枚圓潤的玉石。
是元岳送他的平安扣。
平安扣正在發熱,這溫暖的熱度讓他聯想到元岳的體溫。元岳好像就在他身邊,正用那一貫鎮定自若的表情,告訴他這沒什麽。
握着平安扣,祝棄漸漸平靜下來,一切好像不再那樣可怕,腦海中的思路也漸漸清晰。
他認識阿猛的時間其實不長,但阿猛這小子自來熟得很。祝棄想起了阿猛在燒烤攤上的熱心招攬,心頭突然浮起一個疑問。
這一切,是不是太巧了呢?
這是一個亟待回答的問題,所幸祝棄的另一只手上,正握着阿猛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