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遺落的守護

蘇源止睜開眼睛,天光已經大亮。

她摸了摸腦袋, 久違的有種做夢的感覺。然而, 體內更加強大的修為、靈臺之中更加厚重的神識,都表明她昨晚上在認真修行。

她閉上眼睛, 再度查看了一遍靈臺,只發現自己能夠看到的陣法紋路變得更多了起來。卻也只是變多了而已, 對她而言,沒有任何實質性用處。作為一個練氣期就被仙門通緝的修者, 她所了解的陣法知識只有最基礎不過的那一點。

神識在陣法外面徘徊了一會兒, 試着去動大陣上的紋路, 卻被擋了回去。大陣上似乎有層不知從哪兒來的力量,阻擋一切試圖改變大陣的行為。

片刻之後, 蘇源止睜眼低頭,看着腰間那枚學宮守衛的令牌, 打算去學宮書閣看看, 能不能借到什麽有用的書籍, 做任務的間隙抽空找找答案。

刻印在靈臺上的大陣、仙門記載之中不曾出現過的破劫大能、如今完全看不到的白骨烏鴉, 蘇源止摸了摸下巴,總覺得自己身上好像背負了一個很了不得的秘密, 讓她一個修行十五年勉勉強強步入築基期的廢物修者非常不适應。

她推開門,想着趁時間還早,去看一看可能會用到的書目。

哪知玄天眸蹲在回廊上等着她,頭發與衣袖都粘着幾根鳥毛,腦袋上壓着一只鍋蓋那麽大的白虎爪子。

玄天眸目光哀怨:“出來了?你眼光不太行, 養一只禽獸在院子裏幹嘛?給鄰居造成了多大的身心傷害啊。”

白弈則彎着眼睛,乖巧蹲着,做着招財貓的經典動作——可惜招財貓爪子下面的是“招財”的牌子,白弈爪子下面的是狼狽的玄天眸。

蘇源止一看,就知道自己的計劃泡湯了,她肯定會被這兩只絆住。只好嘆氣問道:“又是怎麽回事?”

白弈先告狀:“他要打擾你修行,被我攔下來了。”

玄天眸掙紮:“你從昨晚上回來一直修行到今天中午,你是在閉關嗎?你們修士平時運行功法,也不能耽誤正常的工作生活吧?”

“已經正午了?”蘇源止仰頭看太陽,有些窘迫,只好道:“不好意思,我運功出了點岔子……”

話音未落,大白虎便喵地一聲蹿過來,人立而起,在蘇源止身上嗅來嗅去,見她沒事,才松了口氣,低頭輕輕去頂蘇源止:“修行上的問題可以找我,我可以幫你解答的。下次別冒險了。”

人立而起的白虎很大只,如果讓他前爪提起來像人一樣走路,只怕他進入房間的時候,會被門框上部打到胸膛。

Advertisement

蘇源止先是吓了一跳,聽完他說的話,又覺得心裏一片柔軟。

逃亡已久,習慣了刀光劍影油嘴滑舌,才會覺得有人真心呵護十分可貴。可惜,這是白虎,不是白貓,不是她能夠養在身邊的小寵物。

她如是想着,手指忍不住伸出去,撓了撓白虎的耳後。

白弈喉嚨裏發出呼嚕聲,又讨好地喵了一下。

玄天眸扭過頭,實在看不慣一只堂堂的變異妖怪把自己當做寵物,對一個人族讨好賣乖。

他道:“新的任務下達了,本來應該早點出發的,已經耽誤到現在了。”

蘇源止停下撸貓的手:“什麽任務?我們不是應該去外面找妖族棄兒嗎?”

“不去了,昨天那個魔族混血子帶着幾十箱枉死者之骨去見了谷主,谷主發現情況比他想的還要嚴重得多,改任務了。”

玄天眸在懷裏掏了掏,摸出來一張地圖:“根據被抓的仙門修者供詞,我們要去的地方是妖族與仙門的交界處,那裏有專人把枉死者之骨研磨成粉,然後交給仙門中人。我們的需要過去抓住背後的負責人,問清楚他們到底想要做什麽。”

“就我們兩個人去?”

“對,”玄天眸點頭,“我去醫務室問了,小隊長還需要半個月才能下床,黑八渾身都纏上了夾板。我加入學宮守衛的時間比你長,小隊長的職務由我暫代。”

蘇源止覺得十分不合理:“就沒有其他小隊了?”

不怕他們兩個築基期把事情搞砸嗎?

“是啊,別人都去遠處找棄兒了,只有我們兩個,身上沒有傷,又還沒有走遠。不派我們去,還能派誰去?”

蘇源止只好臨危受命。

白弈看出了她的擔憂,趕緊撲到她面前:“騎上我,在我身上,沒人傷得了你。”

蘇源止蹲下來,搓了把白虎臉上的毛:“謝謝。”

白虎舒服地眯起眼睛,乖乖趴下,等着蘇源止來騎。

直到腳步聲逐漸遠去,他也沒在背上感受到半點重量。

白弈睜眼,虎目圓瞪:“喂,我就這麽不值得騎嗎?”

蘇源止已經走出了好長一段路,聽到聲音,轉身朝他揮揮手:“多謝你,你是一只好白虎。”

白虎氣成球:“喵!我到你身邊又不是來做好人的!你到底為什麽不喜歡我?”

蘇源止無法回答,轉身繼續往外走。

不喜歡嗎?其實她還是蠻喜歡撸貓的。但這對白弈而言,似乎并不公平。

她只好裝傻。

白虎見狀,趕緊跑到蘇源止身邊,時不時粗聲粗氣喵一兩聲。

蘇源止心虛,不敢回頭看他。

玄天眸看了看一人一虎,莫名覺得自己不應該在這裏。

他心道,這一定是因為白虎太吵了,自己不想在這裏,都是白虎的錯。明明沒有希望,還那麽狗腿幹嘛?真是讓人煩悶。

修者和妖怪出遠門,通常也沒什麽需要收拾的。一人一妖一虎風餐露宿了兩三日,很快就到了仙門和妖族的交界處。

仙門的邊界是一道山脈,綿延千裏,高聳崎岖,名為絕嶂山脈。倘若雙方要到對面去,最近的路是絕嶂山脈中間終年不見天日的峽谷。

山脈上駐紮了一整個門派,稱為化山宗。化山宗人人都是丹修,一顆藥能救人,也能殺人。由于這個宗門在,絕嶂山脈從山腰起,就彌漫着彩色的瘴氣。峽谷之中,更是毒箭與機關密布。除非是分神期大能,否則絕不能活着闖過絕嶂山脈。

蘇源止隐匿氣息,悄悄蹲伏在樹冠上。她腳旁的樹桠上挂着一具飛鳥的屍體。飛鳥死不瞑目,眼睛與鳥喙已經變色,不知是被瘴氣毒死的還是吃了有毒的東西死掉的。

忽然,一只活蹦亂跳的小鳥飛過來,叽叽道:“蘇隊友,你還要看到什麽時候?我們該走了。別發呆了,我們不用過絕嶂山脈。”

蘇源止低聲道:“我總覺得我來過這裏,但我好像記不清楚了。”

玄天眸完全沒耐心聽她說些什麽,小鳥叽完,啪嗒一聲變成一根絢麗的孔雀羽毛,落到了樹葉上。

蘇源止嘆氣,爬下樹,往玄天眸藏身的草叢裏走去。

還在學宮的時候,她就知道她有一部分記憶是模糊的。她原本沒有把模糊的記憶當回事。

以前她還沒被逐出師門,常常聽師兄師姐們說,假如外出歷練遇到了很危險的事情,後來很可能會想不起那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麽。那是正常情況,缺失記憶對修行的影響,還不如缺少靈石對修行的影響嚴重。

她從仙門到妖族,必定要經過絕嶂山脈。

這世上恐怕沒有比練氣期通緝犯偷渡絕嶂山脈更危險的事情了,所以,蘇源止發現自己的記憶有斷層後,她一點都不慌張,甚至還能到處找工作,企圖把自己從缺少靈石的窘境裏拯救出來。

而今故地重游,記憶的碎片時不時被她捕獲,她才覺得事情似乎不是她所想象的樣子。

記憶碎片裏溫暖的火焰、鮮香的烤魚,還有不斷被觸發卻怎麽都打不到她身上的毒箭。可她總覺得不對,似乎有個很重要的元素,被她遺忘了。

到底是什麽呢?

蘇源止微微皺眉,躬身進了草叢。

草叢裏,玄天眸都快等不及了。他煩躁得皺着眉頭,展開地圖,道:“仙門修者語焉不詳,我們只能圈定這一塊地點有問題。至于研磨枉死者之骨的人究竟在哪裏,要一點一點去查。”

他忍不住發牢騷:“這麽大一塊地方,竟然只有我們倆查,偏偏我們都是築基期,分開太遠還可能有危險,誰知道要查到什麽時候?只能慶幸這一片住的都是一些零零散散的妖怪,沒有世家大族那樣跟學宮叫板的底氣……”

蘇源止忽然道:“我們可以去問妖族,他們應該知道哪裏在研磨枉死者之骨。”

玄天眸氣笑了:“旁邊就是以斬妖除魔為榮的仙門,能在邊界定居妖怪,你以為這麽好見嗎?”

“我來過這裏,我知道附近有個妖族集市。”

玄天眸頓了頓,想起蘇源止的來歷,點頭:“聽你的吧。”

“集市要晚上才開。”蘇源止道,盤膝坐在草叢裏,繼續整理紛亂的記憶碎片。

仍舊沒什麽頭緒。

入夜,鐮刀似的月亮挂在天際,蘇源止帶着玄天眸去了妖族集市。他們身後的草叢裏傳來沙沙的腳步聲。

蘇源止不用回頭,就知道一定是那只大白虎跟在她身後。莫名安心。

走過一片草地,走進樹林深處,走到兩個十人合抱那麽粗的大樹下面,蘇源止敲了敲樹幹,遲疑地擡起手,在半空中寫寫畫畫。

金黃的靈力從她指尖溢出,在空中停留片刻,又消散。

蘇源止又試了幾次,都失敗了。

玄天眸看出一點端倪:“你在畫我們妖族的法痕?”

“是。”

“你開什麽玩笑?進什麽集市需要大道法痕?又不是大妖比試。”

蘇源止道:“我看到有人畫過……”

話說到後面,她自己都并不确定起來。

她從記憶碎片裏隐約看到過妖怪的集市和開啓集市用的法痕。可她怎麽知道這麽隐蔽的集市?這個法痕,又有誰帶着她畫過?

記憶裏一片空白。

她使勁去想,也只能回憶起那人手掌粗糙的觸感。

蘇源止心裏莫名絞痛,神色落寞。

就在這時,虛空裏露出一只潔白的虎爪,流暢的法痕從爪爪下面滑出,飛到兩棵大樹之間。

噗的一聲,像是戳破了什麽屏障一樣,挂滿花燈的集市顯現出來。

長了兩個腦袋的壯漢坐在集市口打鼓,鼓聲裏混合着左右兩只手痛敲對方腦袋的聲音。

披着紅色長帛的女郎在集市口飛快旋轉,她手腕腳腕上,金色的鈴铛響成一片歡喜的聲音。

蘇源止和玄天眸站在森林裏,被近乎幻象的景象卷走了心智,呆呆地站在原地,分不清是真實還是夢境。

女郎忽然邁着輕快的舞步,湊了上來,拍拍蘇源止的肩頭:“好久不見,你回來了?紅酒樓的阿婆念着你呢,她說你出去,上哪兒找那麽好吃的酒席。還有梨攤的老李,你的符去年夏天終于起作用了,他還埋怨你怎麽不回來看看……”

蘇源止聽着女郎熱切的問候,忽然覺得自己像是一個頂替了別人身份的人,站在陌生的街道上,不知所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