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就想象一下自己是女的

沒有共同話題,一路沉默無言。

剛要過第一個紅綠燈,瞿铮遠的手機又響起來了。

瞿平生關心道:“怎麽樣?事情解決沒有?你剛才說被什麽撞的,我都沒太聽清。”

“一個騎自行車的小男生,估計騎車望天呢,怼我車屁股上了,蹭出了點劃痕,不嚴重。”

謝衍撇了撇嘴,看來這人根本就不相信他剛才的解釋,莫名的憋屈。

“不嚴重就好,對了,我之前說的事情你別忘了,這周日晚上一起吃飯。”

瞿平生這話題轉換的十分生硬,語調雖平淡,但瞿铮遠已經感覺到了他的急切,怕是那女的着急要搬進瞿家大門。

“上哪兒?”瞿铮遠問。

“嘉禾雲築。”

瞿平生早些年的投資大多都在房産和商鋪上,現在大部分都出租掉了,嘉禾雲築是最早裝修的,獨棟小別墅,離公司和老宅都很近,是瞿铮遠小時候最常住的地方。

那時候他媽還在,爺爺奶奶還沒退休。

瞿铮遠讀高中後,就搬進附近的學區房裏,一直到現在,他也就逢年過節才回一次嘉禾雲築。

瞿铮遠沒好氣地說:“這事兒你跟我說沒用,跟爺爺奶奶說去吧,他們去我就去,他們不去我也不去。”

綠燈亮了。

謝衍走了幾步才發現旁邊那位不見了,轉過頭一看,還站在原地叭叭叭地打電話。

謝衍退回去,輕輕扯了扯他側腰的位置,又指指對面的綠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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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铮遠微微颔首,急若流星地往對面走去,邊走邊說:“你跟他們說那女的對大歲數麽?到時候見了面你讓我管他喊阿姨還是姐姐?”

瞿平生:“随便你,你想喊什麽就喊什麽。”

謝衍邊上有個白發蒼蒼的老頭,佝偻着背,骨瘦如柴,三輪車裏堆滿了廢舊的硬紙板,不知道是上哪兒撿的,他踩得有些費勁,綠燈還有不到十秒,渾濁的眼睛裏充滿了焦灼。

謝衍一手扶着自行車,一手抓住三輪車的邊緣,用力往前推。

老頭很快就感覺到了,回過頭來,用一口當地話道謝。

“不客氣。”

謝衍笑了笑,接着就聽見瞿铮遠低沉果斷的聲音。

“我不要什麽弟弟,麻煩您別老拿我小時候說的那些蠢話說事兒。”

謝衍嘴角翹了起來,他還是頭一次聽見有人說自己蠢的。

“別指望和平相處,他要敢招我我就敢弄死他。”

真兇。

謝衍腹诽:還好我不是他弟弟。

“就這麽着,挂了,我還有事兒呢。”瞿铮遠全程蹙着眉。

謝衍怕他又拿路遠說事兒,趕緊找了個話題:“你媽要準備生二胎呀?”

瞿铮遠:“…………”眉頭皺得更厲害了。

謝衍想了想,安慰道:“你媽媽年紀應該也不小了吧,說不定懷不上了,你別太擔心。”

“她要是能生二胎就好了。”瞿铮遠眉眼低垂,将手中的傳單對折再對折。

就這麽短短一句話,謝衍瞬間腦補出一部八點檔狗血家庭倫理大劇——妻子因為無法再滿足富豪的欲望,富豪公然出軌,甚至找外邊的小三生孩子,小三上位奪權,大兒子反被私生子壓迫,最後黑化,不惜付出一切代價要殺了對方報仇。

好一出現代都市宮廷風撕逼大戲,富豪人家的生活可真亂!

“我媽在我高三那年走了,飛機事故,我姥姥姥爺都在那次空難裏走了。”瞿铮遠靜靜地說。

“啊?”謝衍嘴角一抽,為自己剛才抽風的腦補感到抱歉,同時又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有點可憐。

“那剛才打電話的是你爸?”

瞿铮遠“嗯”了一聲。

謝衍這下全都明白過來了:“那你爸是要跟別的女人生孩子?”

瞿铮遠嘆了口氣:“遲早的事情吧,他這陣又找了個挺年輕的女朋友。”

“你爸歲數應該不小了啊,還有女的要給他生孩子啊?”謝衍頓了頓說,“我知道了,你爸肯定特別有錢,有錢能使鬼推磨。”

“你也這麽覺得是吧,我也這麽覺得,但我爸就覺得人家是真喜歡他,都一把歲數了,你說他傻不傻/逼?”

謝衍也不知道該不該附和着罵人老爸是傻/逼,畢竟按照遺傳學角度來說,大傻/逼生小傻/逼。

最後,十分委婉且模棱兩可地答道:“你覺得是就是。”

人總是容易在陌生人面前吐露短暫的赤誠。

瞿铮遠将一直藏在心底的那些話宣洩出來:“我覺得那女的也挺傻/逼,為了點錢連自尊和未來都賣了,換成你,你樂意跟一比自己大好幾十歲的男人結婚嗎?”

謝衍實在不知道怎麽回答:“我是男的啊,不跟男的結婚。”

瞿铮遠扒着這個問題不放:“你就想象一下自己是女的。”

謝衍忽然想起隔壁幾個大媽說起的一個八卦,于是複制黏貼,稍稍改編:“我會跟他結婚,然後花着他的錢,包養小白臉。”

瞿铮遠很是驚詫這話竟然出自一個學生之口:“你也夠壞的。”

過了第二個紅綠燈,右轉,又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

這裏是城中村,瞿铮遠從沒來過的地方。

繁華與蕭條,僅一線之隔。

眼前是一條并不寬闊的老街,兩邊店面關了一半,開着的那些不是飯館就是服裝店,喇叭裏還放着“全場五折”的廣告,從外邊望進去,壓根也看不到客人,随時就要倒閉的樣子。

街上的垃圾桶堆得滿滿當當,不知道多久才會清理一次,這大夏天的,散發出一股難忍的惡臭。

瞿铮遠差點兒被熏吐出來,只好憋着氣往前走。

街道後面是老舊的房屋,斑駁的牆面,防盜門窗鏽跡斑斑,陽臺上晾曬着各種各樣的東西,床單被罩、玉米辣椒、花色豔麗老土的內衣內褲……

還有瘦條條髒兮兮的貓咪。

“你家就住這兒啊?”

謝衍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了很多東西,意外、同情,或許還有嫌棄。

不過他不在乎,還挺自豪地說:“沒見過吧?帶你上樓看看我們貧民窟的世界。”

瞿铮遠在這一刻,完全相信了他之前說的,爸媽已經走了的事情。

這地方真的只能用髒亂差形容。

他回想起謝衍說自己每個月省兩百塊下來時的神情。

是不是不該要那三千塊錢?

可現在要是開口說不要了,肯定傷人自尊。

小區設有保安亭卻沒有保安,只有一張滿是灰塵的書桌和一堆還沒被人帶走的快遞。

謝衍将車子停好,指了指面前的一棟小樓:“喏,就是這裏。”他邊走邊回頭說:“你當心一點腳下,扶着點欄杆。”

瞿铮遠擡頭仰望,這棟樓大約有五六層高,牆面脫落露出泥磚,每層住着五戶人家,樓道間逼仄擁擠,僅能容納兩三個人并排通行。

沒有電梯,樓梯是镂空式的,和防盜門一樣鏽跡斑斑,就建在樓房的兩側。

一腳踩上去,有吓人的動靜,總感覺承受不了多少重量。

走了沒幾步,瞿铮遠忽然明白他剛才為什麽要提醒自己扶着點欄杆。

腳下有一步臺階是空的。

這他媽是不是有人掉下去過啊!

瞿铮遠有點恐高,走到第三層時往下一看,腦門開始滴汗:“你們家住幾層啊?”

“頂樓。”

瞿铮遠想死,聲音都顫顫巍巍:“這東西不會斷吧?”

謝衍回頭瞅他:“我不能百分百确定。”

“……”

過了一會,謝衍又問:“你平常運氣好嗎?”

“不太好,反正沒抽到過再來一瓶。”

謝衍說:“那你臂力好嗎?”

“……還行。”

謝衍逗他:“那就行了,死不了,挂在上邊的時候我會出手救你的。”

!!!

瞿铮遠擡手抹了一把汗又迅速扶着欄杆,為了三千塊錢死在這兒可不值當。

謝衍加快步伐用跑的,瞿铮遠吓得吼出來:“你他媽慢點!我這兒都有感覺了!這樓梯好像在晃!”

謝衍的笑聲像串風鈴。

這裏的每戶人家都裝有老式的鐵制防盜門,裏面是刷了油漆的木門,米黃色的。

不知道原先就是這個色,還是因為時間太久了才變成這個顏色。

“進來吧。”謝衍說罷,把鑰匙往桌上一扔。

門不管是推開還是關上,都有種詭異的吱嘎聲,半夜聽着一定賊恐怖。

“喝飲料嗎?”謝衍從冰箱裏取出一大瓶可樂。

瞿铮遠矜持地擺擺手:“不了。”

這房子的戶型就是一長方形,被隔斷成一間卧室、一間浴室和一個客廳,進門就是全貌。

房間的主人是愛幹淨的,目光所及之處,纖塵不染,窗戶也擦得透亮,三個垃圾桶都沒囤多少垃圾。

廚房是開放式的,餐具整齊地碼在桌上,看得出來,這地方确實只住着兩個人。

瞿铮遠的好奇心泛上來了:“你不會還跟你姐睡一個屋吧?”

“我睡學校宿舍,周末才回來,”謝衍灌了好幾口可樂,說,“我姐睡卧室,我睡客廳沙發,有時候她加班睡公司,我就睡卧室。”

靛青色的布藝沙發,目測都沒法翻身,瞿铮遠試着坐了一下,軟倒是挺軟。

沙發的角落有個卡通小枕頭,茶幾上堆放着無數試卷和書本。

瞿铮遠随手翻開一本數學練習冊。

高一一班。

謝衍。

字如其人,端秀清新,而且這似乎還真是個小學霸,練習冊上有老師批閱過的痕跡,很少有叉,并且每個叉叉邊上,都有詳細的訂正過程。

大題下面能寫出好幾種演算方式。

茶幾上還有謝衍的學生證,星程中學。

瞿铮遠有些震驚,這小屁孩兒竟然跟他念的是同一所高中。

星程中學算整個省裏最拔尖的學校之一,考進去之後按成績排班。

一班到三班屬于實驗班,每班大約三十多個人,都是學霸。

瞿铮遠當年在十一班,和實驗班唯一有近距離接觸的時刻就是下樓去食堂路過。

他實在是後悔當時問謝衍要那三千塊錢。

忽然,他身後響起了尖利的嗓音。

“潘曉池!都幾點了!你還不快點起來!一天到晚就知道躺着打游戲!”

瞿铮遠被吓得聳了聳肩。

隔壁又響起少年的聲音:“知道啦!讓我打完這一局,馬上就好,等我五分鐘。”

“我靠,”瞿铮遠詫異道:“這牆不隔音啊?我們說話他們能聽見?”

“應該不能吧,我也沒試過。”謝衍說。

瞿铮遠不得不壓低聲音,搓了搓手掌:“感覺都沒有隐私可言了。”

“我去找我的身份證。”謝衍說。

“不用了,”瞿铮遠放下手裏的練習冊,擡眸看他,“你住的地方我都來過了,不怕你跑了。”

“噢,也是。”

清冷髒亂的街道,隔音很爛的牆壁,狹小的居住環境,都在不斷刷新瞿铮遠的認知。

他一動不動,想象着站在他對面的這個男孩兒是怎樣長大的,此時此刻又在想些什麽。

對于謝衍而言,是三千塊錢重要還是自尊心比較重要?

謝衍被他盯得很不自在,彎腰倒了杯可樂,還順便問了一句:“你确定不要喝嗎?”

“給我來一杯吧,”瞿铮遠想到廚房就兩只馬克杯,又補充道,“你這只洗洗給我就行了。”

說罷他又後悔了,聽起來好像是嫌棄他嘴不幹淨似的,連忙解釋說:“我沒有嫌棄你的意思啊,粉紅色的是你姐用的吧,我用你的就行。”

“哦。”謝衍滿腦子都是三千塊錢該怎麽還的事情,耳朵裏只進了那最後一小段。

喝完,滿上,完全忘記要洗一下的事情,直接推了過去。

瞿铮遠望着杯口殘留的那一點點水跡,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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