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羊生随口一問, 不見師父回答,反見他神色灰敗,宛如死了親爹親娘一般, 倒把他唬了一跳。
偷瞟了師父兩眼,他心中很有些惴惴不安。
金母見狀, 眼中流露幾許憐意, 道?:“你?們師父在你?們這個年紀, 還只會招貓逗狗讨人嫌,而?你?等已有教化一方的才能, 師不如徒, 他又?愛惜顏面,所以你?問他,他哪裏好意思說。”
小鶴與羊生交換了個眼色,師兄妹心有默契,只是一個眼色, 就已心照不宣。
小鶴故意大聲問道?:“不會罷,我們這幾個小輩, 怎麽比得過師父, 他老人家一定?要比我們出息得多。”
羊生假惺惺與她一唱一和:“是呀,是呀, 往日裏師父時常說我像你?們這般大時,就如何如何,還嘆息一代不如一代, 我想他說得出這種話,定?然比我們幾個劣徒強上千倍萬倍。”
悄悄雖沒?跟着他兩個一同陰陽怪氣?, 卻會斜着眼睛看?人。
她昂着頭,用鼻孔和眼角去看?一天道?人, 發出做作?的冷哼。
一天道?人:“……”
方才還在心傷,遭三個徒弟一氣?,哪裏還顧得上哀痛,只想撸起袖子收拾不孝逆徒。
若非金母娘娘當面,眼下就有幾個徒弟的好果子吃。
見金母娘娘似笑非笑,一雙鳳目把自己盯,一天道?人忍氣?吞聲。
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就不信金母娘娘能在他眠春山呆一世?!
娘娘親自臨塵,絕非一時起意,必然有她的緣故。
一天道?人心中一動:聽方才那些話兒,莫非……
剛想到此,就聽金母娘娘出聲勸誡小鶴幾人:“古人雲長江後浪推前浪,你?們師父已是死在沙灘上的前浪,你?等雖有些才幹,然不修功德,不知上進,怎不知有朝一日也成了他一般的前浪,我看?你?幾個才華出衆,品性?端正,要交托你?們一樁事,不知肯是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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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鶴心想:這個娘娘與師門有舊,必然沒?得壞心,她輩分又?這樣高,不好一口推脫。
就問:“娘娘,你?有什麽事要吩咐?”
金母說:“我觀人世?間?争端頻繁,有傷天合,見你?們有些教化的才能,欲賜一方白玉圭,使?你?們教化萬靈,手持此圭,若遇難事,可以請動鬼神相助。”
語畢,她手中玉圭化作?流光,懸停在三人跟前。
這寶貝靈光四溢,祥霭缭繞,若有它,仙神敬服,鬼怪退避,上天入地,無處不去。
幾人看?着眼饞,卻并不敢擅動。
小鶴問娘娘:“這個教化萬靈,是個什麽意思哩?”
金母道?:“小春城的人與妖,不是被你?教化得知法懂禮,淳樸友愛?你?怎麽教化的他們,就怎麽教化天下萬萬人,萬萬妖,使?四海之內,九州之中,少争鬥,少仇怨,清靜太平,相親相愛,到那時自有你?的一番造化。”
小鶴聽了,哪裏敢應,忙說:“娘娘擡舉,我們哪有那個本事,只春城這一畝三分地,就夠一家子煩惱,普天之下有多少人,多少妖?便是一家一口唾沫,就能淹了整座眠春山,不是我推脫,着實才能有限,不敢在娘娘面前誇口。”
羊生也道?:“娘娘你?找錯人了,天上有仙官,地下有陰官,你?就随便找一個,也比找我們師兄妹強。”
想那天上地下,幾多仙神,人家修行了千年萬載,歷經了重?重?劫難,方才得道?飛升,論本事,不比沒?成仙的少年人強?
正推脫間?,忽然頭頂一記爆栗,敲得腦瓜子蹦蹦響。
兩人捂着腦殼,哎喲呻喚,埋怨道?:“師父,你?做什麽打?人?”
一天道?人強按着兩個徒弟,罵道?:“好呆的木頭啊,一番造化送上門,卻稀裏糊塗往外推,這個是娘娘憐愛,才送你?們一番機緣,還推脫怎地,快給娘娘磕頭呀,悄悄,你?也來跪着,随你?師兄師姐一道?磕。”
悄悄聽了,猶豫不決,只拿眼去看?小鶴與羊生。
她平日聽慣了小鶴的話,若師父師姐說的不一樣,她就不大願意理會師父,然而?此情此景,又?直覺該照着師父說的做。
羊生不情不願:“師父,你?莫胡亂應承,敢情要做事的不是你?,所以什麽口都敢誇,什麽事都敢應。”
話音未落,腿窩處狠狠挨了一腳,叫他站立不穩,撲通一聲,跪得五體投地。
小鶴見狀,立刻利利索索跪倒,還把悄悄也拉了一把。
悄悄踉跄一步,見師兄師姐都跪了,便也不再遲疑。
相互間?遞了個眼色,一同磕頭道?:“才雖不敏,亦勉力而?為,娘娘,我等願擔教化之責。”
金母撫掌大笑:“好,少年人正該如此,不要瞻前顧後,怕三怕四,更何況這也是你?們這一門的因?果,本就推脫不得。”
此言一出,忽然晴空裏一道?霹靂,濃雲中生就紫雷,那紫雷粗壯如柱,火蛇飛舞,直直劈下時,有崩天毀地之勢。
山中的走獸,個個驚惶,潛修的精怪,人人懼怕,都胡嚷胡叫,說:“啊呀,雷劫來了,雷劫來了!”
又?亂走亂奔,哭:“哪個災賊得了道?,不去外面迎劫,卻在山中害人,今日勢必要死,絕無活路!”
這般大的雷,聞所未聞,哪怕是登天的仙人,升仙時的雷劫也不如它兇猛。
一時間?有吓哭的,有吓尿的,或是癱坐在地,閉眼等死,或是縮在洞中,裝啞作?聾。
紫雷來勢洶洶,如觸天怒,金母駕虹霓,乘赤雲,紫氣?為蓋,直上九霄。
她将雲袖一抖,雲袖望風而?漲,形如一個大布口袋,将紫雷囫囵兜住,只餘一絲雷光,落在庭院之中,劈出個方圓丈許的大窟窿。
屋裏的三個師兄妹已抱成一團,哪怕見金母收了雷,依舊心驚肉跳,冷汗涔涔。
一天道?人倒不怕,他追到院中,看?着地上焦黑的窟窿,心中驚疑不定?。
金母垂首相視,意味深長道?:“一天,你?說你?徒弟糊塗,我看?他們不糊塗,真正糊塗的,卻該是你?。”
一天道?人不解其意,正要相問,金母卻已悠悠道?:“我的事已了,便不再多留,他日有緣,可來昆侖丘拜見。”
說罷,她便打?道?回轉。
遠遠望去,只見紫氣?滾滾,慶雲漫天,靈鳳伴駕,神鸾起奏,天穹中鳳鳴隐隐:“世?人皆知神仙好,哪知神仙不逍遙,苦修千年終入道?,因?果未斷魂欲消……”
玄音妙語,自然不是幾個少年人所能領會,金母仙駕遠去,抱成一團的幾人又?開始鬧嚷嚷說話。
“羊生。”小鶴憋着氣?喚道?。
羊生茫茫然問:“你?喊我怎麽?”
“我喊你?怎麽?”小鶴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我倒要問問你?勒我怎麽?”
方才雲中生出天雷時,三個人都又?驚又?怕,羊生長手長腳,一把撈過兩個師妹,死死按在身下。
他如今也長得很高了,這一撈,胳膊正好卡住了小鶴的脖子,勒得她喘不過氣?,悄悄個頭還要矮些,被他框住了腦門,頭皮都要按脫。
羊生連忙松手,心虛道?:“你?兩個沒?事罷,我下手也不重?呀。”
小鶴沒?好氣?道?:“是不重?,謝你?沒?把我勒死。”
悄悄也很不高興,指着頭頂,氣?呼呼告狀:“小鶴,你?看?,你?看?,他把我耳朵壓趴了耶。”
小鶴定?睛一看?,她頭頂那兩只綿軟厚實的毛耳朵已被壓得支棱不起,連毛也亂糟糟的,不大順滑。
自悄悄一日日長大,也漸漸懂得愛美,平日裏最寶貝她那對?耳朵與尾巴,一根毛也亂不得,但有一根不順,就渾身刺撓,哪裏都癢癢。
小鶴曉得她的脾性?,連忙用手指替她梳理,将壓亂的毛毛一根根捋順。
悄悄摸了摸耳朵,覺得根根毛發皆順,才肯善罷甘休。
羊生亦知她愛惜毛發,難得有些氣?短,便是遭了兩記氣?呼呼的白眼,也沒?說什麽。
小鶴道?:“罷了,我們幾個也商議商議,看?看?日後該怎麽着。”
羊生煩惱道?:“憑你?怎麽商議,這天大的擔子已是接了下來,天耶,教化萬靈!這是何等麻煩的差事,師父他也敢逼着我們應承。”
小鶴愁眉苦臉:“是呀,娘娘叫我們教化萬靈,就不單要教好人好妖規矩,那些惡人惡妖,也要使?他們遵紀守法,這哪裏是樁易事?”
羊生道?:“我聽聞有許多厲害的大妖,将人視為牲畜血食,若要教化他們,豈不如同教人不要吃肉,還要與飯碗裏的雞鴨鵝、豬牛羊做親人?人家肯不肯聽還在其次,恐怕還要一氣?之下殺了我們哩。”
悄悄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見師兄師姐皆一臉愁容,就指着那依舊懸在半空中的白玉圭出馊主意:“把它還給金母娘娘,不要替她辦事了。”
她心裏想得簡單,既然事情難辦,就把好處還回去,推掉這樁事即可。
小鶴嘆道?:“哪有那麽容易,方才娘娘也說這事該要落到我們頭上,推也推不得。再說事雖難辦,若辦好了,多半大有好處。”
一說到好處,她臉上難免露出幾分喜色:“原想着等我們修道?有成,也像師父一樣在眠春山四周占個山頭,護衛一方,受用香火,好有個安身立命之處。”
小鶴連山頭都早早看?好了,就想着日後挨得近,可以在一個鍋裏吃飯,卻不想今日來了這麽一遭。
小鶴壓低聲音,對?羊生與悄悄說:“我猜辦好了這樁事,至少也能做個天官,聽說天官兒可在天上建宮修府,日後我們三個的仙府修近些,把師父接上天去享福。”
那兩個聽了,頓時怦然心動,一時間?把些艱險難處都抛諸腦後,只顧得暢想當了天官要如何如何。
再來看?那方白玉圭,就不覺得它燙手,反而?覺得它珍貴可愛,是個極好的寶貝。
悄悄頑皮好動,忽地跳起來,将玉圭拿到手中,左瞅瞅,右看?看?,滿臉的好奇與懵懂。
白玉圭明光清透,瑞氣?生暈,乃是金母随身萬年的愛物,其威能如何倒在其次,最要緊的是見此圭如見金母親臨,所以無論是哪裏的神仙,都要賣兩分顏面。
悄悄聞了一聞,覺得它香,又?摸了一摸,覺得它潤。
或許是沒?看?出什麽名堂,她一時犯了狗性?,張嘴将玉圭塞入口中,用那尖尖的虎牙去咬。
“快住嘴!”小鶴大驚失色,“這樣的東西,怎麽能用你?的嘴去咬,若咬壞了可怎麽是好?”
話音未落,悄悄呸地吐出玉圭,捂着腮幫子,哎喲哎喲地叫。
寶貝太硬,硌得她牙疼。
小鶴叫她張嘴,給她看?了看?牙,見牙沒?事,才松了一口氣?,教訓道?:“誰教你?什麽都往嘴裏塞,如今可受到教訓了?再有下次,仔細将你?的牙咬碎!”
悄悄淚眼汪汪,哭訴道?:“小鶴,我好疼耶。”
小鶴并不憐憫:“那便疼着罷。”
羊生幸災樂禍:“該讓她疼,疼死最好,把一口牙都掉光,看?她還敢不敢亂來。”
悄悄本就牙疼,還要聽人說風涼話,氣?得拿腳去踹他。
羊生身手敏捷,哪能叫她踹到,只微微變幻身形,便叫她落了個空。
悄悄怄得心肝兒疼,恨不得把這可恨的賊子骨灰揚了。
兩人上跳下竄,追逐打?鬧,小鶴并不理會,她仔細查看?那白玉圭,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見毫發無損,連個印子也沒?有,一顆提起的心才終于放回原處。
羊生同悄悄打?鬧一會,把臉湊過來,瞅着小鶴手裏的玉圭,問她:“這寶貝怎麽個用法?”
小鶴眉頭緊鎖:“不曉得。”
說是可以請來鬼神相助,總不能一家家找上門去,把它擺到人家面前,這成什麽樣子。
“不如問問師父。”羊生提議。
兩人便回頭去找一天道?人身影。
一天道?人還在院子裏,正閉着眼,嘴裏念念有詞地掐算。
也不知算到了什麽,忽然,他口一張,捂着心窩,吐出一灘熱滾滾的血來。
心頭血一吐,再觀其容色,就如秋葉槁木,衰敗零落,十分駭人。
“師父吐血了!”小鶴驚得大叫。
見一天道?人搖搖欲墜,似乎要栽倒在地,三個徒弟一起擁上去,将他牢牢攙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