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那桃兒到底還是叫兩人分吃了。

先前放了幾滴血給悄悄, 小鶴真有幾分體虛,吃了仙桃,臉色一下子紅潤起來, 手腳也有力氣了。

兩人在院子裏?挖了個坑,把吃剩的桃核種下, 以期日?後長?出桃樹, 年年都有桃兒吃。

拍拍手上塵土, 小鶴提議道:“忙了這些時日?,難得今日?有空, 何不去學?堂看看?”

羊生并無異議:“那便走罷。”

如今山上的學?堂已修建完畢, 學?堂裏?的先生也已招齊,都是眠春山裏?有文化的妖怪。

比方說那個竹精碧虛郎,讀過的書有幾個屋子那樣多,叫他去考科舉,高低考得上個狀元, 請來教書都算屈才?了。

學?堂第?一日?開課,那些小妖與道人, 在紙人——一天道人親手剪的, 在紙人引領下,整整齊齊進入蘭室。

因彼此有些生疏防備, 分作兩撥入座。

一邊是成?精的妖怪,長?得奇形怪狀,有頭頂長?角的, 有腿上長?蹄子的,也有拉着驢臉, 生着牛頭的,或者幹脆不會化形, 就一副原形來聽學?。

另一邊是修玄門正道的修行中人,倒生得神清骨爽,像模像樣。

修行中人通曉禮儀,先生未至,便端坐養神,不多言語,那些小妖卻不懂這些,你一句我一句說起了閑話。

“跟人坐在一間屋子,真叫妖害怕。”說這話的是個無父無母的野妖,被家?鄉的土地婆婆勸了幾句,稀裏?糊塗來這裏?聽學?。

“是呀是呀,不知?他是否有歹心,如有歹心,又?怎麽?跑得脫?”說這話的,是被家?裏?派出來探聽實情的前鋒,他家?裏?七大姑八大姨都指望他探清好歹,給家?裏?傳個信兒,再決定?要不要叫全家?都到眠春山來。

“怎麽?沒有歹心,必然是有的,天底下沒有一個道士是好人,且等着,歹事還在後頭。”這個卻是各路妖王派出的奸細,專一拱火挑事,逮着機會就挑撥離間。

小鶴與羊生變作指頭大點的兩個小人,坐在房梁上偷看。

看到角落裏?那對擺得熱火朝天的豬狗,小鶴疑惑道:“悄悄怎麽?也跑來聽學?,還同一頭豬妖交上了朋友?”

雖則悄悄改了面貌,然而自家?師妹,化成?灰也認得出。

羊生跟着看兩眼?,斷定?道:“她打鬼主意哩。”

小鶴問:“你怎麽?曉得她打鬼主意?”

羊生不知?被悄悄作弄過多少回,哪裏?不清楚她的路數:“她哪回搗鬼不是這般神色,一看就知?不安好心。”

正說着,一個綠油油的人影從外邊走進來,他從頭到腳,帽兒是綠的,衣裳是綠的,鞋子也是綠的,放在旁人身上,恐怕有幾分滑稽,放在他身上,卻瞧着清爽怡人。

這人,或者說是妖怪,正是竹精碧虛郎。

剛一進門,蘭室忽然一靜,無數雙眼?睛齊刷刷把他盯着。

碧虛郎不由心虛,暗想:好多人,好多妖。

又?想:我怕是頭一個給道士上課的妖怪,管他再厲害的道士,在學?堂裏?也要喊我一聲先生,混到這等排場,我也算出人頭地了。

想到這裏?,忽然覺得面上有光,也不怎麽?心虛了,挺了挺腰板,做作地清了清嗓子,開口道:“吾乃眠春山竹精,春山學?堂先生碧虛郎也,今奉上命,授爾詩書律法,願諸位用心聽學?,勤勉功課,早日?通過考核,自有大好前程等着你。”

春山學?堂畢竟不是教正經學?問的地方,所教者唯“德”與“法”。

憐春山引導德行,鳴春山教授律法,放春山負責考核。

通過考核,就可以得個憑證,有憑證的妖怪想去哪裏?便去哪裏?,不得阻攔,不得抓捕,若有哪個想降妖除魔,恐怕要被天打雷劈。

小鶴還上書金母娘娘,召來各地地仙商議:春山學?堂學?業優異者,可送去缺乏人手的地仙廟裏?當差。

她将此戲稱為“考編”,說給了小妖們?一個端鐵飯碗的機會。

碧虛郎不急着講課,先把學?堂裏?這些章程講給學?生聽。

“啊呀,這考編不就相當于人間的科舉麽??”一個有見識的小妖大聲叫道,“我們?妖怪也要科舉,也要考狀元?”

“不止哩,”另一個小妖興沖沖講,“人間考了科舉,當官只當得幾十年,考到廟裏?去,那就一輩子——無論生前死後,都吃得到一份香火,啊呀,發達了!”

就連那些道人,也忍不住問:“不知?我等是否也可以考這個什麽?編?”

碧虛郎詫異道:“你們?修道的不是奔着成?仙去的?成?了仙,就要去天上當官兒,怎麽?看得上廟裏?的差事,我實與你們?說,這些廟也不是什麽?名山大廟,無非是些山神廟、土地廟、城隍廟……”

道人摸着鼻子,讪讪道:“也不是人人都成?得了仙,在廟裏?吃香火也……也不差啊。”

小鶴在房梁上聽了,心說:好沒出息啊,我當初好歹還想着要成?個仙哩。

羊生在她耳邊小聲說:“日?後我廟裏?絕不要這樣沒志氣混香火的。”

小鶴驚詫:“你哪來的廟?”

羊生說:“等我成?了仙自然就有了。”

他早就盤算好了,等他成?了仙,廟要怎麽?修,廟裏?要擺哪些神像,小鶴擺哪裏?,師父擺哪裏?,悄悄擺哪裏?,他自己又?擺哪裏?。

他要求小鶴:“你廟裏?也要記得擺我的神像。”

小鶴一頭霧水:“我廟裏??”

羊生理?所當然道:“我成?了仙,你自然也要成?仙,我修了廟,你自然也要修廟,我的廟裏?擺了你的神像,你的廟裏?自然也要擺我的神像。”

小鶴更是不可思議,她擡手摸了摸羊生頭頂,發出一聲疑問:“你一天天腦子裏?都在想什麽??”

羊生說:“我做長?遠打算。”

小鶴:“那你做的打算是挺長?遠。”

羊生還以為在誇他,嘴角矜持又?得意地翹起。

見底下的學?子都叽叽呱呱說得熱鬧,全然忘了上頭還有個先生,碧虛郎清清嗓子,咳嗽道:“香火不是那麽?好吃的,倘若品行不佳,或者律法不熟,憑你費多少工夫,也莫想吃到一口香火。”

此話一出,那些小妖都正襟危坐,乖乖道:“先生,你教麽?。”

莫說尋常小妖,就連混在其中的奸細,也對去廟裏?吃香火一事怦然心動。

碧虛郎見一雙雙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自己,心都被看軟了幾分,就講道:“入我春山學?堂,第?一條須記得,不可随意殺生,吃人的妖怪,決計享不了香火。”

忽然一道異議響起:“人也要吃雞鴨鵝豬牛羊,妖吃人,就如人吃牲畜,怎麽?不論人的罪過,卻論妖的罪過,莫非妖怪天生低人一等?”

衆多眼?睛齊刷刷望去。

豬妖見大家?都看他,心裏?很有幾分緊張,卻依舊硬着頭皮,一副不服氣的樣子。

悄悄就坐在他旁邊,心裏?罵了一萬句壞妖怪,面上還與他同仇敵忾:“是呀是呀,不公?平!”

有些沒念過書的鄉下妖怪,聽豬妖這麽?一說,真覺得有理?,就議論開來:“牲畜也是生靈,妖怪吃個把人,就要把妖怪打死,人吃了無數牲畜,卻沒哪個興師問罪。”

一時間都認為遭受了不公?待遇,覺得自己無比委屈。

聽到小妖們?這樣說,在座的道士哪裏?坐得住:“人與牲畜怎麽?能一樣?”

“人與牲畜怎麽?不一樣,不都是生靈麽??”小妖們?七嘴八舌反駁。

“人餓了要吃肉,妖怪餓了也要吃肉,要講慈悲,就不要只對妖怪講。”

道士們?瞠目結舌,一時不知?如何反駁,只能說:“果然妖性本惡。”

先前還覺得這些小妖其實挺乖,現下争辯不過,又?覺得人家?性惡了。

妖怪們?被說得生了氣:“你才?惡,你祖宗八輩兒都惡。”

一只雞精怒氣沖沖道:“憑什麽?人可以吃雞,雞就不能吃人,回頭我也要吃人,一天吃三頓,一頓吃一個,燒着吃,炖着吃,煮着吃,蘸醬吃!”

道士們?紛紛拍案而起:“好個惡妖,我先收了你,看你還怎麽?吃人!”

這些道士流派不同,捉妖手段也不同,有持拂塵的,有拿寶塔的,有搖鈴铛的,霎時間神光大耀,把蘭室照得比天還亮。

妖怪們?被神光照得渾身都疼,一個個吓得屁股尿流,口裏?喊着:“殺妖了!殺妖了!”

要麽?往門外逃命,要麽?鑽進桌底瑟瑟發抖。

也有幾個格外有本事的妖怪,自覺不怕,撸起袖子要跟人幹仗。

禍事近在眼?前,房梁上坐着的兩個人竟不曾出面阻攔。

小鶴往山頂一望,說:“來了。”

羊生也往山頂一望,也說:“來了。”

說話間,就見一支翡翠文昌筆,氣勢洶洶沖進來,遇見人就打,遇見妖也打,凡是搗亂的,不聽講的,統統都打。

打得頭上長?包,打得眼?兒烏青,打得滿室哎喲□□。

這下哪個也鬧不起來,捂着傷處,只顧喊疼。

碧虛郎忍俊不禁:“春山學?堂有文昌帝君賜下的文昌筆,你等怎敢咆哮課堂,不敬帝君?這頓打挨得不冤。”

一個挨得格外狠的,委屈道:“先前又?沒說有這文昌筆。”

碧虛郎正色道:“若無文昌筆,就可以咆哮課堂了?”

幾個道士不服氣:“妖怪都要吃人了,我等不該捉妖麽??”

妖怪們?也不服氣:“說句話就喊打喊殺,難道妖怪就是命賤,就該被人吃,就該被人打殺?”

膽小的已生了去意:“早該聽勸不來眠春山的,這裏?這麽?多道士,個個都好兇頑,我不學?了,也不貪圖什麽?香火了,我要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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