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在王勃然大怒之前,三日月宗近卡準了他的底線,及時抽身去給自己泡茶。

熱水沖開了茶葉中蘊藏的濃厚香氣,很快就在這寬敞但密閉的房間內蔓延。

甚至于,茶香還後來居上,将紅酒的醇厚香味給遮蓋了過去。

很不明顯的,王扣在酒杯邊緣的食指輕敲了一下。

他的雙眼是比紅酒的色澤更要暗稠危險的赤色蛇瞳,但此刻,蛇瞳的關注點從已然寡然無味的酒上轉移到了別的東西——就是此時還明目張膽在王的卧室打轉的“雜種”身上,卻又能完整地把他的身影印進來。

吉爾伽美什當然不會喜歡喝茶。

先不說他生前的時代根本就沒有茶葉,只是默認了不分時代的珍貴之物都歸王所有,成了英靈的他的寶庫中才會有這種東西。

茶的味道剛飄過來,就讓王不由得皺起眉。

不得不說的是,王的品味——包括口味在內——一直以來都是相當簡單粗暴好懂的。

象征財富權勢又燦爛奪目的黃金才符合他的标準審美,并不金燦燦的三日月宗近在他口中的“樸素”就是這麽來的。

他很會享受,非上上等的好酒不得入口。那茶葉雖然也是從王的寶庫裏掉出來的,但對挑剔之極的英雄王來說,用枯葉泡出來的水壓根就不在“可以入口”的範疇之內。

吉爾伽美什肯定無法理解三日月宗近的這種愛好。

或者說,三日月宗近這個人——這把刀,從頭到腳從裏到外,都不符合英雄王的喜好。

但是。

王的包容心又在不知什麽時候超過了不耐煩。

他獨自飲酒的興致被破壞,還瞥見三日月宗近捧着茶杯慢悠悠踱步過來,重新坐回到床邊,茶味頓時飄得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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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試一試嗎?很不錯的滋味哦。可以清心凝神,降一降火氣,我覺得您挺适合嘗試一下,哈哈。”

是的,這家夥都這樣了,吉爾伽美什居然都沒生氣。

說他習以為常不跟區區付喪神一般見識也好,說他就是懶得搭理三日月宗近也罷。

總之,王把還有淺淺一層紅色的酒杯随手一放。

“聒噪。”

“哎呀呀,我的話很多嗎?您都是第二次這麽說了。”

三日月宗近仍在笑:“應該不至于吧,我還遠遠沒達到話痨的程度呢。”

吉爾伽美什淡淡地開口道:“在本王耳邊這麽唠叨的雜種,就只有你一個。”

“明白啦。”三日月宗明似是很榮幸地颔首:“其實都是些平常的話,更傾向于閑聊。不是說好要和王聊天嗎,這就是了——”

吉爾伽美什當然沒有跟他“說好”過。

不過,三日月宗近自顧自地默認了。

本來應該在此時聊起的內容,不是什麽這種氣氛很好、但毫無營養的閑聊,王對他還是愛理不理的高傲态度。

三日月宗近可以直入重點,詢問王怎麽就突然想起了他,突然把他拉了過來。

而王這邊,假若他有這份閑心,樂意屈尊詢問一下付喪神大半夜沒事跑來打擾自己的真正理由,三日月宗近大概也會坦誠地告訴他。

結果卻是,他們誰都沒問,把良好的氛圍持續地保存了下來。

“——那我就保持安靜了哦。”

回應的是最前面那句“聒噪”的評價。

既然王嫌吵,三日月宗近就安然地不多話了。

他捧在手裏的茶杯還是燙的,自然要小口小口慢飲。而就在身邊,懶散躺在床上的男人直接表露出了忽視他的姿态,單手拿起一本書,面無表情地看着。

“哼。”

給三日月宗近的回應就只有這漫不經心的氣聲了。

一人飲茶,一人看書。

包括只存在于其中一人腦海中的哆啦A夢的插曲全部一晃而過,彌漫在空氣的茶香也被長時間的寂靜沖淡。

平靜地——像是在等待。

那一杯茶,到如今已經散去了全部的餘熱。

修長白皙的手指托住茶杯,靜坐在床邊的藍發青年始終挺直着背脊,無論是身姿還是弧度不大的動作,都優美得仿若用淺墨勾出來的畫。

王的雙眼卻不知在何時閉上了。

翻開的書倒壓在胸口上,當三日月宗近側目看去時,就見散下金發的男人神色間稍減冰冷和傲氣,比平時所見的任何時刻都要來得親切。

啊啊,這一幕……

他并不陌生。

“您累了嗎?”

——您累了嗎?

前面是在現實中響起的聲音,而後者,卻是存在于恰到好處想起的回憶裏。

就按照這個世界的算法,千年前的烏魯克,失憶後基本上什麽都不知道的三日月宗近,跟日理萬機的賢王學了相當多的東西。

首先是語言,其次是常識,然後是他大概完全用不上的治理國家的方法。

賢王從沒主動說過任何要教他什麽東西的話,都說了王日理萬機,忙得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快沒了。

“學習”是三日月宗近自己的打算。

賢王有多忙,他就有多無所事事,還不如多觀察,多活動。畢竟,這時候的他跟白紙差不多,性格也略有改變。

于是,三日月宗近的行動和賢王的行動緊密貼合到了一起。

王處理公務,他也就在一旁看着。

王出門巡視,他也不客氣地跟上。

王拿着一塊塊石板從早上看到晚上,再強悍的肉體都跟不上如此巨大的精神力消耗。

當他的眼睑不自禁地滑落,手臂也有落下的趨勢時,在旁邊觀察他的付喪神,就會及時地問上一句:

——累了嗎?

——累了就應該及時休息,不要逞強啊。

“……”

随着打破室內沉寂的話音落下,與過去一般無二,垂落的眼睑就在此刻重新擡起,顯露出猩紅的赤色。

“蠢貨!”

嗯,嗯,這個開場白還是當年的感覺,一點兒也沒變。

——本王不過是随意地合了合眼,累了,怎麽可能!簡直是個笑話,哈哈哈哈哈哈哈。

接下來說出來的應該是這句話。

然而……

“既然知道本王不想被打擾,你多話什麽?還不承認自己聒噪,哼,可笑。”

“……哎?”

三日月宗近有些驚訝。

不過,像是察覺到了什麽,他很快就恢複了過來,臉上仍然挂着笑眯眯的表情:“這樣啊,那——我離開,不打擾您了?”

“哦?雜種,你是在試探本王麽。”

“當然沒有。”

三日月宗近的微笑似是要比先前燦爛了些,也真摯了些。

“請您允許我繼續坐在這裏,嗯,我會保持安靜……”

“本王就給你這個榮幸。”

夜真的快過去了。

王重新閉上眼,那本看上去還是頗有些重量的書,壓在他身上仍沒有移開。

被一時的安寧所簇擁的青年默默地注視着他。

手指擡起,似是想要幫忙把書移開。

但在真正觸碰上去之前,他的眸子清亮,忽又垂眼,将唇邊變淡的笑意隐藏在了跟着垂落的陰影裏。

……

被簾布遮掩的窗外,時間在緩慢地流逝。

終于,有一刻,朝陽艱難地越過遙遠的海平線,一舉躍入廣闊的天地之間。

“三日月,到底去哪兒了?”

遠坂宅的某間客房,孤零零的螢丸抱着腿,在窗臺前坐了一晚上。

看着初升的太陽,他默默地自語。

“……有點餓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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