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TOP ]
這聲雷,同時也驚醒了住在龍陽路萬邦都市花園三層的《東方晚報》記者杜蘭香。這也打斷了她每晚在這張雙人床上都會重複的那個熟悉的噩夢。她穿着印有皮卡丘圖案的純棉睡衣,打開冰箱,倒了一杯冰涼的純淨水,站到了涼風飒飒的陽臺上。
接着,她就看到了鷺島美食上空正在發生的奇異的一幕。
她立刻返身回到卧室,喘息着從提包中手忙腳亂地扯出了自己的攝像機。
臉色仍有些潮紅的高島對東方鳳做了一個歉意的手勢,說:“可能是有點暈機。”
東方鳳微笑,說:“不會是你提前感應到了這場突如其來的雷雨,提前暈機了吧?”
高島嘿嘿笑着,坐回自己的位置,說:“我看暫時很難降落了。”
果然,空中小姐提醒大家由于天氣突變,暫時無法降落,正在和地面指揮臺聯絡,請大家系好安全帶,不要随便走動。
雷聲越來越密集。
施先生忽然走近七十二號臺,對秦靈宿一拱手,說:“冒昧打擾了,能向秦道長讨樣東西麽?”
秦靈宿擡頭,冷眼打量着施先生,問:“讨什麽?”
施先生看着秦靈宿面前還在不斷冒出些許蒸氣的茶杯,說:“讨這杯茶喝。”
秦靈宿不動聲色:“這杯茶煮得太沸了,已經失去原味。況且,水也只剩三分之一了……先生如需要,我可以再叫一杯。”
施先生直視秦靈宿,肅然道:“如果這場本不該出現的雷雨再不停下的話,法國那架航班就很難安全準時降落在浦東機場了。”
秦靈宿滿不在乎地說:“那架航班是否安全準時降落,我不關心。”
施先生一皺眉,說:“秦道長,即使是尊師淩霄道長在,恐怕也會給在下這個薄面。”
秦靈宿站起,雙手捧住茶杯,離座,來到施先生面前,一言不發,将茶杯雙手奉上。
Advertisement
施先生緩緩伸出雙手。
就在他的雙手快要碰到茶杯時,秦靈宿的雙手忽然提前一松,茶杯直線墜落!施先生似是早有預料,提前一沉左手去接,秦靈宿倏然伸右手大拇指向施先生左手勞宮穴按去,施先生左手忽然上擡,食指在秦靈宿右手脈門閃電般拂過,秦靈宿頓時整個右臂酸麻。施先生半蹲的身子慢慢站直,低垂的右手擡起,拇指食指中,穩穩捏着秦靈宿的茶杯。
施先生左手移開茶杯蓋子,将杯內冒着咝咝白氣的水仰頭一飲而盡,将茶杯蓋好,放回秦靈宿的左手中,低聲說了句:“謝謝。”
此時,施先生本就白皙的臉更加白得透明,而他的頭發中,則似乎升騰着若有若無的霧氣。施先生有些遲緩地轉向自己的七十號臺。
秦靈宿用低沉的聲音問:“先生既破了我的法,還請留下尊姓大名。”
施先生回頭,用有些虛弱的聲音說:“我并沒有真正破你的法,只是年輕人不要太意氣用事。我的名字叫施道儒,你師父應該跟你提過。”
秦靈宿深吸一口氣,對背向自己的施道儒說:“原來是東方大學的施副校長。前輩說得有理。後會有期。”
施道儒不看他,輕輕點了點頭。一步一步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閉目。良久。他的腹內,隐約傳出“咕咕”之聲。
諸多食客幾乎沒有注意到,此時鷺島美食外已是雷歇雨散。
之後,施道儒掏出手機,按下重播鍵。
誰也不知這場莫名其妙的雷陣雨會持續多少時間。
沒有退路,這架法國航班只好按地面指揮臺發出的指令,冒着風險戰戰兢兢地開始降落。
高島任飛機颠簸折騰,也不像別的乘客那樣連聲抱怨,只微閉雙目。
他忽然聽到耳旁傳來有如天籁的低低的歌聲,而那歌詞又是他聞所未聞的語言。高島睜眼。
他看見東方鳳正雙手合十,面容祥和。
過了一小會兒,東方鳳睜眼,看着滿臉好奇的高島,說:“我剛才是在用梵語唱《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有個人在我小時候不肯睡覺的時候總唱給我聽,後來他告訴我,這篇經文在危急時唱出來,可消百難的……”
高島呵呵一笑:“原來你是在請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幫忙,她的普陀山道場離這不遠,希望她這幾天正好沒出差……那個人是你母親吧?對你真好。”
東方鳳臉上神色一黯,低頭不語。
此時機身忽然猛地一震,接着就是一個大幅度地向左傾斜,引起機艙內一片東西墜地聲和驚呼聲。
高島努力平衡着自己的身體,一只手緊緊頂住東方鳳的左肩,嘴裏還嚷嚷着:“不會是老天妒忌我結識了你這樣的大美女,要把我做掉吧!”
東方鳳噗嗤一笑,說:“那也不能讓我跟着陪葬啊,太不公平了!都怪你的烏鴉嘴,好好的天氣把雷電生給說出來了,如果像我算的‘密雲不雨’那樣多好。”
空中小姐帶着掩飾不住的不安向乘客報告:“可能是有一個閃電擊中了飛機左翼,不過問題應該不大,機長有信心把飛機安全降落。”
此時,機場地面指揮臺一片嘩然,在那個大火球擊中飛機的一瞬間,所有人都認為一場可怕的空難将不可避免,誰知飛機只是晃了晃,就繼續降落。
這時,飛機的機身上氤氲出一層淡金色的光芒,像一個巨大的防護隔離罩,連雨水都不能侵入。
驟然,雷歇雨散。這樣一場驚心動魄的大雷雨,走時如來時一樣,不給人任何反應的時間。
呼嘯的飛機終于平穩地貼到了跑道上。
七十一號臺的摩西和蘇珊四人見雨停了,結賬離開。
七十二號臺陸宣冥也結了賬,一行八人離席而去。
七十號臺的施道儒依舊平靜地坐着,每隔一分鐘,按一遍手機的重撥鍵。
東方鳳一邊打量着這輛嶄新的運動版白色寶馬X4.4i,一邊聽着高島殷勤的邀請:“你看,剛下過雨,車少,在這裏排隊等出租至少得四十分鐘,再說你沒打到車我也不能先走,畢竟咱是同患難的生死之交……要不這樣,我不送你到家,在市區我把你放下來,你自己打車也容易多了,行麽?”
東方鳳笑了,說:“我原來就是上海人,還怕你把我拐賣了不成?上車吧。”
高島由衷發笑的時候,瘦瘦的臉上就會堆出幾道明顯的皺紋。
他親自把東方鳳的紅色小皮箱放到寶馬的尾箱,然後打開後車門,伸手遮擋着門沿,讓東方鳳坐了進去。
司機的車開得很快,但很穩。
車廂內一片安靜。
東方鳳忽然想起了什麽,從手提的黑布小包中掏出一款三星彩屏手機,按下開機鍵。
皮卡丘的動畫剛一閃完,手機內就傳來安雯唱的《月滿西樓》,東方鳳遲疑了一下,嵌了接聽鍵。
高島可以清晰地聽到裏面是一個中年男人略顯驚喜的聲音:“小鳳,你安全到了麽?剛才的雷雨沒影響飛機降落吧?我在龍陽路羅山路的鷺島美食,點了你最愛吃的菜……你——能來麽?”
東方鳳只是靜靜地聽着,待手機那頭也沉默下來,才淡淡地回答:“我有些累了,想先到預訂的賓館休息……我明天會到學校報到的。”
手機那頭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任何一絲不快:“你說得對,那明天我幫你辦相關手續,還有,我替你在學校旁租了一間向陽的兩室一廳公寓,明天帶你過去看看。”
東方鳳淡淡地說了一聲:“謝謝,那我挂了。”之後就嵌斷了電話。
手機立刻又響起安雯“雁字回時,月滿西樓”的清麗歌聲,東方鳳先擡手看了看號碼顯示,然後才嵌了接聽鍵。
手機那頭是很婉轉動聽的女聲:“鳳丫頭,總算想起開機了,今晚到姐姐這裏住吧,咱們有三年沒好好聊過了呢!”
東方鳳唇角綻出笑意,說:“好,我這就過去,姐姐等我。”
高島問了一句:“下面往哪兒開?”
東方鳳說:“龍陽路,萬邦都市花園。”
前面的司機應了一聲,轉了車道。
車在萬邦都市花園大門前停住。
東方鳳說:“就在這裏好了,已經很麻煩你了。”
東方鳳伸出手,說:“再見了高島君,謝謝你送我到這裏。”
高島伸出手,說:“希望今夜是我們相識的開始,而不是結束。”
施道儒過了一小會兒,才把手機從耳邊移開。
身邊兩桌人的離去都沒有引起他的注意。
程劍勳巡臺時一直在邊上若即若離地觀察着這邊,此時上前,問:“施先生等的人是不是因故不能來了?您可以自己點兩個菜吃,如果有事也可以現在離開,本酒店随時歡迎您再來。”
看着他略顯職業性的微笑,但很真誠的雙眼,施道儒笑了笑,擡手看了一眼手表,左手拇指在其餘四指的指節上點了幾下,略一停頓,又點了幾下,擡頭,說:“我點的那四冷四熱,幫我打包,另外再加兩個虎皮酥卷和兩個葡式蛋塔。”
程劍勳立刻通過對講機聯系了廚房。
施道儒此時已經用便簽寫好了一個地址,又有些遲疑地說:“這些東西送到這個地址……從外面看如果三樓最左邊一間的燈亮着,就送進去,如果沒亮……這些食物就讓送餐的服務員拿回去做宵夜吧。還有,我另加五十塊送餐費。”
程劍勳雖心存疑問,卻并不發問,說:“錢就不用加了,我會派個辦事得體的領班去送餐,一定按您的吩咐做……另外,對方問起的時候,送餐的人可不可以提是施先生送的呢?”
施道儒翻過便簽,在背面筆走龍蛇了“施道儒”三個大字。
程劍勳拿起,贊道:“施先生的行草功底真是深厚,如果是用毛筆寫一定更漂亮!”
施道儒略顯意外地又看了一眼程劍勳,說:“你也喜歡書法?”
程劍勳點頭:“一直被父親逼着練,到大學就有些扔下了,不成氣候。菜該備得差不多了,我這就去安排一下。”
施道儒一笑,說:“那有勞了。”
杜蘭香很訝異地開了門,但當她看到那個熟悉的簽名的時候,就釋然了。
東方鳳呆呆看着擺在桌上的四個精致的冷菜和還冒着熱氣的四個炒菜,不說話。
杜蘭香嘴裏嚼着一個蛋塔,手裏還抓着一個虎皮酥卷,一邊含混着說:“想得多周到,連我們最愛吃的點心都帶了……奇門遁甲傳人就是不一樣啊,你躲這裏也能算出來……看看對你多好……這下我不用給你做宵夜了,解放喽!”
東方鳳拿起筷子,遲疑了一下,終于挾起一片自己最愛吃的深井燒鵝放進口中,慢慢細細地咀嚼着。
寶馬啓動。
那個一路上都一言不發的司機忽然陰恻恻地開了口:“老規矩麽?”
高島跷着二郎腿,張開雙臂仰靠在後座上,懶洋洋地說:“不,這個妞例外,你別插手,一切我自己來。”
那司機“嗯”了一聲,不再說話,繼續開車。
高島打開車窗,欣賞着夜景,不由自主地贊嘆:“媽的!怪不得老爺子說要拿下上海就要先拿下陸家嘴,這地方真酷,比東京銀座都不差!”
司機說:“前面一百米,就是金茂大廈。”
高島伸出頭,仰望着不斷迫近自己的金茂大廈,伸出中指,惡狠狠地低吼:“中國第一高樓?很快就不是了!上海,我高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