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女孩子結伴走路喜歡把手挽進對方的臂彎,對別人來說挺自然的一件事,對許秋來而言非常不自在。她從小就沒什麽親密的同齡朋友,主要是智商不匹配,等閑人跟不上她的思路。季時安會成為例外,是因為等閑人臉皮沒他厚。
許秋來的僵硬廖雪是沒有察覺到,她正在為自己能挽到秋來的臂彎開心不已。事實證明,長得好看的人不一定會成為女性公敵,有的女孩顏控根本不分男女,她努力想着話題和許秋來說話,兜裏的手機群聊消息卻總是響個不停。
不耐地拿出手機一看,廖雪忽然小聲驚呼,飛快撇了她一眼。
“怎麽了?”許秋來善解人意地問,如果對方有事的話,她們能在這個路口分開就最好不過了。
“秋來……咱們系群裏有人說,學校有人因為你,都快打起來了,就在西操。”
“因為我、打架?為什麽?”這轉折來得猝不及防,秋來脫口問道:“誰?”
誰腦子被驢踢了?
“呃……群裏沒說原因,也沒說是誰,但我聽說場面挺激烈的,好多人拉架,不然咱倆過去看看?不知道是不是認識的人。”
她們離西操就一百多米,許秋來被人攙着臂彎半牽半帶來到操場外圍,球場那邊已經圍了一撥人,只聽見鬧哄哄的,看不清楚裏面在發生什麽。
許秋來瞧那裏三層外三層的模樣就只想退散了,看了眼時間,把妹子的手從臂彎裏拿下來,“我一點鐘還有事,不湊這個熱鬧了。”
她說罷與人道別,轉身便朝外走。
都快要走出十幾米的時候,人群中不知道哪個傻缺眼尖瞧見了她的背影,揚聲高喊了一句,“秋來,你怎麽在這兒?”
場面有一瞬寂靜,無數雙眼睛朝女主角的方向齊刷刷移過來,甚至有人自發為她讓出了一條通往中心的路。
又一次成為焦點,可她此時此刻真的只想說一句:你們繼續,我路過。
許秋來極不情願轉身,一眼認出叫她名字那個缺心眼的家夥,雷子,是季時安的鐵瓷。
因果關系瞬間就理清楚了,季時安這個多事的傻子,拿着她貼出來的名單來找人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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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太陽亮得有些刺眼,許秋來戴了帽子,遠遠看去壓低的帽檐只露出一個精巧細小的下巴。
別人看不清她的眼睛,也辨不出她的喜怒,只覺得她周身攏着一種遙不可及的孤高冷漠,似乎根本不知道這場争執為她而發生。
季時安是被按住才停手的,他聽見雷子在耳邊低聲說了一句:“別打了,秋來在對面呢。”
滿到就要溢出的怒氣,忽然像大壩閘口,突然松洩了。
秋來。
下巴是剛剛留下的青紫,眉稍上有帶血的刮痕,他松開拳頭茫然四顧。
“蠢貨。”
季時安看到她的嘴角動了動,距離很遠,但他依舊無比精确地辨認出這兩個字。忽然覺得眼眶一澀,然後無限的心酸瞬間湧上心頭。
秋來從前,就是這麽罵他的。
利風被人扶穩,吐一口唾沫,只覺得晦氣、晦氣、媽的晦氣死了!
季時安這個瘋子,居然就為這麽個破理由找上門,整這麽一出叫別人瞧熱鬧,他幾乎可以想象未來多長一段時間,自己都要成為別人的笑柄了。
眼看季時安人就要走,他大喊一聲,“有膽你給我滾回來,來啊,繼續啊!”
對方沒聽見似的,越走越快,徑自朝前去追許秋來。
“秋來,你怎麽會來這兒?”
英雄變狗熊,季時安剛打架都沒覺得自己有這麽緊張,無處安放的手攥緊球服下擺,手足無措,“我不是故意招你生氣的,我就是氣不過。你不高興了嗎?可是小時候我也是這麽幫你出氣的……”他絮絮叨叨講了一堆,始終沒得到回應,聲音越來越小。
一直跟到出了球場,轉過馬路拐角,許秋來終于回身,站定。
那面容沉靜無波,冷得像塊冰。
季時安腳步頓住,以為又要聽到那些叫他滾蛋的狠話,沒料許秋來只是默不作聲給他扔了一方帕子。
沒來得及狂喜,便聽見她輕聲發問,“你圖什麽呢?”
季時安愣住,是啊,他圖什麽呢?
他一帆風順活了二十年,從來沒在一個人身上受過這麽多冷遇和委屈,就像個偏執的受虐狂。可是再認真想想,他早已經習慣了以秋來為中心,習慣了她的事就是他的事,旁人欺負秋來就是欺負他自己。那是從幼時起就根植于潛意識的念頭,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那麽做了。
“圖我心裏能好受一點。”
季時安覺得剛剛胸口上被揮的那拳有點疼了,他虛弱地扶着花壇坐下來,仰頭看她,“我們認識那麽早,現在卻比誰都距離更遠,我難受。”
“我不知道一切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不知道這些話該跟誰去說。”
“我受夠了你總是不理我,受夠了你總說那些狠話,一想到今後的十年、二十年、一輩子我們都要這樣相處,我整個人都絕望了,明明不該是這樣的。”
他赤裸地将自己剖開,試圖打動她,漆黑的眼眸裏甚至有水光滲出,那聲音越來越低,最後一句竟像小孩一樣帶上了哭腔祈求:“秋來,不要讨厭我,我們還像從前一樣做好朋友,好不好?”
季時安從來都是嬉皮笑臉的樣子,秋來攥緊的指尖動了動,覺得心髒像是被鹽瀝幹了水分,苦到發齁。
“從前什麽樣?”
“我的每一件事都能告訴你,永遠和你站在同一邊。”
“好,”許秋來喉頭硬了硬,她沉默了許久,終于開口,“你記住你今天說過的話。”
這是答應了?
季時安掐了自己一下,覺得自己仿佛在做夢。
秋來面上的神情太複雜,他辨不清楚。
但得到那個答案的瞬間,心就雀躍到恨不得飛起來,只想奔走相告普天同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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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動一下午,季時安臨到晚上回家,還緊緊把秋來給的那條帕子拽在手裏。
怕弄髒了,根本舍不得擦傷口。他躺在沙發翻來覆去看,直到在帕子角落裏發現用白線繡的小字“甜”,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是秋甜小時候擦鼻涕用的。
管它呢,秋來給的,就算是擦鼻涕的手帕他也高興,季時安又把帕子貼在臉上。
阿姨開始擺晚飯,季母在邊上插花,拿着剪刀修剪枝丫,瞧小兒子興奮一整晚,奇道:“一塊帕子有什麽稀奇,看把你高興的。”
“媽媽你不懂,這不是一塊普通的帕子,是秋來原諒我的标志。”
“秋來?”
剪刀不防橫腰剪斷了一支新鮮的月季,季母的動作頓住,似乎已經好久沒聽到這個名字。
“她不是不理你了嗎,現在又怎麽說?”
“我怎麽感覺你不願意我倆和好似的,”季時安不高興,“媽,我努力這麽久,秋來好不容易才願意跟我說話的。”
“時安,你怎麽還不懂。”季母搖頭。
她放下剪刀,試圖勸服兒子:“秋來家敗了,她現在就是個普通女孩子,人不在一個階層,關系就不再對等了,早晚會因為各種各樣的矛盾分開,秋來當初不理你,正是因為這份自知之明。現在怎麽又……總之你聽媽媽的,男子漢當斷則斷,糾纏不清以後只會更痛苦。”
“哪裏就不對等了,秋來比那些整天只知道插花買裙子買包的人強一萬倍。”季時安聽不得別人說秋來半句不是。
得,這是連親媽都罵上了,季母被氣個倒仰。
深呼一口氣,才平靜下來繼續開口,“我怎麽會生個你這麽天真的兒子,天底下漂亮女孩多得是,朋友你想交多少交多少,但秋來就是不行!”
“許叔叔從前不也是爸的朋友嗎?我記錯了?”
季時安冷臉站起來,“我以為別人再怎麽勢利,至少我家人是不一樣的,可我錯了,你們和外面那些人根本沒有區別,這真讓人失望。”
他不再說話,轉身上樓。
“站住,你不吃飯了!”季母氣急。
季時安已經走到樓梯盡頭,他回頭,年輕英俊的臉上是從未見過的肅穆:“媽媽,我改變不了你們,但我能保證自己不會被改變。不管未來怎麽樣,秋來永遠都是我最珍貴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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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秋來自然不知道季家這場風波,時隔半個月,她踏上公交車,輾轉換乘兩次,來到城市北端。
剛下過雨,空氣裏彌漫着帶黴的潮氣。站牌後便是大片灰撲撲的舊城區,低矮逼仄,小巷狹窄,橫七豎八的電線把天空分成大大小小的不規則幾何圖形。腳面稍微一踩重,便有水窪裏漆黑的泥點濺到褲腳上來。
踮腳走,秋來沿着記下的地址走了很久,終于在一棟三層的灰黃色居民樓前頓住。
老樓因為年代太久,牆體外圍都已經生出黑綠色青苔,她定着看了很久,拉高口罩,轉身進了對面的小超市買了盒牛奶。
櫃臺裏坐着個老太太,找零五毛,許秋來主動從盒子裏拿了兩顆泡泡糖,大方道,“不用補了。”
老太太把錢收回去,笑起來的臉皺成一朵花。
“奶奶,跟您打聽件事兒。”
“你說。”
“我來找對樓住的徐晶晶,她欠我點兒錢,敲了門但家裏沒人應,您知道他們家人去哪兒了嗎?”
一聽這三個字,老太太臉上的嫌惡毫不掩飾露出來,“噢喲,這個女人可憐了。她男人品性不好,丢死個人,先是被廠子開除,現在連房東都不願意把房子租給他,兩口子這幾天估計忙着辦離婚呢。”
“出什麽事兒了?”
“不好說,總之你那錢得早點要,晚了人一搬走估計都拿不到。造孽了,大兒子剛剛上幼兒園,還有個小的揣在肚子裏……”